第25章 夢境裏的校園
春和的校醫院如其名, 就是一家小而精的醫院,不僅有全套的檢查設備,還有一層樓的病房。
言真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手背紮着針打點滴。
淩恒背靠在柔軟的單人沙發上, 盯着空氣的某一處發呆。
醫生已經檢查過, 言真真只是有些脫力和貧血, 所以睡着了。他們給她挂了葡萄糖,但很确定她什麽病都沒有。
校醫院雖然前面有個“校”字,卻是高薪聘請過來的醫生, 待遇同私家醫院, 其水準毋庸置疑。
然而, 淩恒懸着的心并沒有放下來。
在他過去将近十八年的日子裏,曾數次目睹過非正常的死亡。
五歲, 園丁在某個夜裏發瘋,大喊大叫了一整夜, 最後自己灌下了一瓶劇毒的除草劑, 當場身亡。
後來放出去的消息是說他有家族遺傳的精神病,可他知道并非如此。
八歲,一個廚娘在夜裏入睡後就再也沒有醒來,醫生說她是腦溢血。但他知道,這個廚娘之前幾日都有些恍惚, 說半夜看到了什麽影子。
然後就是十七歲, 一直照顧他的丁湘死了, 死因不明。
淩恒清楚, 并非所有的死亡都是當場發生,瘋狂的後遺症才是致命的死因。言真真現在一睡不起,怎麽能叫他不擔心?
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救她。
“篤篤篤”, 外面有人舒緩而節律地敲了敲門。
門沒鎖,客人直接推門而入。
“淩恒。”李貞琳嗓音甜美,“聽說你來了醫院,出什麽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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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恒回神:“沒什麽,言真真生病了,我送她過來。”
“生病了?怪不得。”李貞琳說,“她早上又是逃課又是睡覺,差點被風紀委扣分,好在沒被罰去勞動,不然病得更重了。”
她三言兩語解釋了上午的事,而淩恒的反應亦是平靜:“我知道。”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叫李貞琳凝滞了一霎。
“找我有事?”淩恒沒有深究。
李貞琳便也聰明得裝出不知情的樣子:“學生會的事,我最多做到明年,下一任學生會主席,你有什麽想法嗎?”
春和的學生會于權貴子弟不過錦上添花,然則對其他人來說,無論上大學還是今後的事業,均是分量不輕的籌碼,很适合用來拉攏人心。
李貞琳上任的兩年裏,已經物色了不少人脈,但最大的人情還是要留給淩恒。
可惜他并沒有領情。
“都畢業了,要什麽想法。”淩恒無所謂地說,“随便你們。”
李貞琳無奈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有時候,她也覺得奇怪,為什麽淩恒明明和他們是一個圈子裏的人,卻總是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不是淩妍那樣的無知大小姐,與走交際路線的張輕絮亦有微妙區別,算是被李家充當繼承人培養的。
同樣是被家族給予厚望的後輩,他們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才對。
然而……淩恒是不一樣的。
他就好像金盞花莊園後面的那一灣海,永遠無法摸清底細。
神秘令人着迷。
“還有事?”淩恒問。
李貞琳靠近幾步,注視了言真真片刻,搖搖頭:“沒了。你要待在這裏嗎?”
淩恒看了她會兒,說道:“過會兒就走。”
過會兒的意思就是不打算現在走,李貞琳了然,主動告辭:“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随時找我。”
他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李貞琳輕輕帶上了門,卻沒有馬上走開,而是靜靜立在門外,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思量。
過了會兒,她微微蹙了蹙眉,轉身走進了走廊中間的衛生間。
訪客走後,暮色西沉,病房裏愈發幽靜。
淩恒閉上了眼睛。其實不止是言真真今天困成狗,他昨晚上一夜沒睡,精神同樣好不到哪裏去。
只是聽說了某人上午的遭遇,才放棄了小憩的打算,陪同去上課。
春和的學生從來不是單純的學生,別看他什麽都沒說,下午的兩節課足以讓所有人掂量清楚。
李貞琳的到訪乃預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言真真。
她出了什麽事?
紛亂的思緒和疲憊的身體互拖後腿,終于在某個瞬間,将他拉入夢境。
入夢後,淩恒花了幾秒鐘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清醒夢不是什麽稀罕事,他并未多在意,直到視線不經意劃過病床,卻落了空。
床上沒人。
他頓時一驚,隐約意識到了什麽,推門出去。外面是幹淨的走廊,每間病房門上都挂着牌子,安全出口的标志在黑夜裏發光。
這個夢境一點都不像是夢,場景太逼真了。
淩恒定了定神,悄無聲息地走下樓。
樓裏一人也無,沒有病人,沒有醫生和護士,安靜得過了頭。細細一嗅,樓前栽種的大片花卉失去了香氣,猶如精美的仿生之物,沒有任何生氣。
淩恒本能地覺得很不舒服,但忍住了。
假如言真真在夢裏,他必須把她帶回去。
她會在哪裏呢?
他立在醫院門口眺望,思索着如何找到言真真,下一刻,心底便倏然升起一股近乎詭異的直覺。
圖書館那邊不對勁。
怎麽說呢,校醫院雖然冷冰冰的,但還是原來四四方方的建築,與現實沒有任何區別,而圖書館那邊卻扭曲了。
建築扭曲,空氣扭曲,影子扭曲,充滿了不和諧的邪異氣質。
淩恒遲疑了下,小跑過去。
現實世界中,校醫院和圖書館離了四分之一校園,步行需十五分鐘,夢境卻完全不遵守規則,仿佛道路同時被扭曲,跑了幾步就到了。
他聽到了玻璃爆裂的聲音。
二樓的窗戶裏探出了個腦袋,言真真左右看看,直接翻了下來。
她的姿勢笨拙又不科學,腿還勾到了凸起的外牆,磕磕碰碰地倒頭下栽,好在下面就是花壇,濃密的花木接住了她。
“言真真,你幹……”淩恒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一頭外形肖似鬣狗的生物追了出來。它的皮膚慘白而光滑,猶如某種特制的橡膠,四肢奇長,手掌與腳掌長有鋒利的爪子,寒光凜凜,背部高高隆起,長有奇怪的突刺。
無論怎麽看,這東西都十分接近哺乳動物,但當人們看到它的腦袋時,又必然會産生疑惑——它的腦袋長滿了昆蟲的觸須,完全看不到眼睛和嘴巴,那些粗短的觸角在空中顫動,精準地辨別出獵物的氣味。
它的速度也快得驚人,一個縱躍便跳了下來,緊緊追上了言真真。
如此驚悚的場景,換做別人,得當場吓傻,虧得是淩恒。他只是略微怔愣便恢複了行動力,一面撿起地上的石頭砸去,引開“鬣狗”的注意力,一面提醒:“快跑。”
言真真踉跄了半步,趕緊轉換方向,一把拽住他:“這邊!”
淩恒差點氣死,叫她自己跑,不是跑到他這裏來,她怎麽這麽笨?可沒工夫和她掰扯,“鬣狗”已經追了上來。
他助跑幾步跳起,一腳踹飛旁邊的垃圾桶。
沉甸甸的鐵皮垃圾桶“咚”一聲飛出,精準地砸到了“鬣狗”跟前,逼迫它不得不慢下腳步。
“快。”言真真強行将淩恒拽進了圖書館,“你怎麽也進來了?”
淩恒問:“這是你的夢?”她是被夢困住了?
“什麽夢?”言真真一臉茫然,“這不是裏世界嗎?”
淩恒好氣又好笑:“你人好端端睡在校醫院呢,哪來的裏世界,這是夢。”頓了一下,複雜地說,“或許不止是夢。”
“怪不得我體力這麽好,跑半天沒喘氣。”言真真飛快接受了新設定,示意他跟自己鑽進藏書室。
一進門,牢牢綴在後頭的野獸喘息聲便不見了。
淩恒扭頭看了眼,卻捕捉不到“鬣狗”的蹤跡,不由詫異:“甩掉了?”
“不一定,我長話短說。”她組織着語句,“那個怪物很厲害,速度很快,人是肯定跑不過的,但這個地方很特別,每過一扇門,就會扭曲空間。”
淩恒:(⊙﹏⊙)
他環顧四周,發現确實如此,踏進室內的剎那,他們不在門口處,反而出現在了藏書室後面的兩排書架間。
“不過僅限圖書館附近,離這裏越遠,錯亂程度越低,所以我剛才往回跑,不然我們根本搞不定它。”言真真大概累了,直接坐在地上,“我來半天了,沒想到有什麽辦法解決。”
淩恒蹙起眉頭:“你在哪兒碰見它的?”
很簡單的問題,言真真卻想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在教室裏睡覺,醒過來的時候一個人都沒了——不止教室裏沒人,整個學校都不見人。我當時就猜,可能是進了《寂靜嶺》的那種裏世界。”
“然後,我走着走着,就走到博物館了。”她問,“你知道最裏面的展廳嗎?”
淩恒猶疑:“知道,有什麽關系?”
言真真幽幽望着他:“有,那裏有一幅畫。”
“然後?”
她放出驚雷:“它就是從畫裏出來的。”
淩恒:“……”縱然是他,也不得不緩一緩才能理解。
而言真真并不滿足,繼續說:“那幅畫是冉染的媽媽畫的。”
“冉染?”淩恒幾乎忘了這個人。
不能怪他,冉染在淩家的存在感比言真真低得多,她識時務,懂眼色,是淩恒最熟悉的那類富家小姐,毫無記憶點。
非要說有什麽特別的話,大概就是她對他總有莫名的不屑,非常不願意和他打交道。除此之外,沒有更深的印象了。
“你有什麽想法嗎?”言真真問。
淩恒頓住。他對冉染沒什麽想法,可聯想他父親專門收留她在家裏,就不得不有些想法了。
“我對冉家不了解。”他選擇暫時避而不談,“先出去再說,我們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裏。”
言真真瞄了瞄他,沒追問,就事論事:“它的嗅覺很厲害,躲着不動很容易被摸過來,必須徹底解決才行。我想,既然它是從畫裏出來的,最好趕回那幅畫裏。”
淩恒毫無頭緒,只好信她:“那就去珍展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