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雪靈血之前塵往事(二)
再次看到第一次中魇昧之術時看見的場景,猶如萬箭穿心過,身上無處不疼。林元當時全當做無關緊要的恐怖畫面看看,如今卻怎麽都“無關緊要”不起來了。
那個自高山曠野中呼嘯而過的是他。
電閃雷鳴間嘴中喃喃念着“吾兒吾兒吾兒”的灰衣女子,是玲珑。
白雪蒼茫烈烈寒風中漸漸消失,像春來融化的雪花般的男人,是林雲。
這些……是夢也是事實,是最恐懼的夢,是穿心刺腹的事實。
……都是他的夢魇。
“啊!!!!!!”一聲爆吼。林元發出了好似爆體而亡前的最後一聲慘叫。
這一吼生生将狼妖闩住的大門震碎拍飛,門外正在施魇術的魇昧被氣勁震得眼珠掉落,在地上彈蹦。
随後是聞聲趕來的跛腳狼妖,它手中的鐵鏈仿佛有靈性般被聲浪震得“嘩嘩”作響,接着“咔嚓咔嚓”震出了裂痕,狼妖頂不住強悍的氣勁,窟嗵一聲單膝跪在地上。
氣勁如潮湧不停地向外擴散,抓林元來的那顆參天枯樹,樹枝頻頻被斬斷,落地成黑煙,整棵枯樹在風中淩亂地抽搐嘶嚎。
囚禁凥穴內的大小妖怪紛紛逃竄,凥穴劇烈動蕩,仿佛下一刻就會坍塌傾頹。
而先前自林元眉間飛出又消失的血珠,已然飄在凥女那只焦糊的手中,她對着那顆雪靈血時而獰笑時而癡怨哭訴。魔怔地反複說幾句話:“你是我的……它也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就在這時,覆在天光圈上的那層淡綠色快速剝落聚集成一個微弱的熒光點,忽然熒光點在虛空中化成魂歸林老怪物鷹佬的模樣。它身形在空中一動,挂在鷹翅上大小不一的破木盒子就“哐啷哐啷”作響,隐藏在暗紅色粘膩頭發裏枯槁的臉上閃過一絲萬事游刃有餘的狡詐笑意。
偏頭拿它那只能視物的眼睛觑了地上生不如死的生魂一眼,那個生魂是林元。随後漫不經心地拿手指摳開一個個破木盒子好像在找什麽,蒼老粗嘎的聲音念念有詞道:“擱在哪兒了?這兒麽?這盒是鳥兒……這盒是花兒……呵在這兒……”
門外魇昧一邊撿自己被震掉的眼珠子,一邊貪婪地從林元腦內将那些撕心裂肺的夢境不斷地吸走,一幀幀一幕幕,只見或明或暗流光溢彩般的光線源源不斷地從林元飄向魇昧的近千只眼中。
淡綠色光影內,鷹佬的虛影用蜷縮成半圈的指尖,從一個不起眼的破木盒裏勾出一團尤其紅豔的光線團,線團出了盒子驀地舒展成一條半壁長的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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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線被林元制造出的強悍氣勁震得晃動不止,随後蒼老粗嘎的生意催促道:“去吧,難得一見的白魂,捉回去跟你作伴,速去速回。”
随着鷹佬話落,鮮紅的光線迫不及待地沖向就要從夢魇中蘇醒的林元。
老怪物轉頭用那只渾濁不堪的鷹眼看向天光圈內的凥女,慢條斯理地審視一番,擡起枯瘦如柴的鷹爪忽地劃破天光圈。在凥女看來堅韌無比的天光圈,再枯槁的鷹爪下竟如水幕般輕而易舉的劃出一道小口。鷹爪隔空一勾,從魔怔的凥女眉間勾出一條極黑的線。
就在老怪物将要得手時,被它催着去收走林元生魂的紅線,在将要觸到林元眉心的同時被橫空飛來的一片竹葉利落斬斷。
鷹佬煉化的紅魂絲是煞魂,煞魂猝然間被斬,即便魂已飛,凥穴內煞氣卻立刻蒸騰而起。眨眼間凥穴內已是刀光劍影,妖氣沖天。
林元忽地睜開雙眼,剛剛經歷的一切仿若浮光掠影一般,待睜眼後再細想,記憶已然模糊不清。驚恐地看見頭頂紅光倏地橫向鋪開,隐約可聞一聲極細極痛苦地尖叫,轉念紅光和尖叫齊齊消散。
他轉頭看向凥女,好巧不巧地與魂歸林老怪物的獨眼對上,他先是一驚,接着好像忘了自己此時有多慘,無所畏懼地譏笑道:“怎麽,我的魂就這麽難抽嗎?還是你就這麽點本事。”
林元自知觸怒這個老怪物對他丁點好處沒有,可他就是想逞一時口舌之快,吐一口惡氣。自從來了妖城,過的太憋屈,時時刻刻被這些大小妖精和怪物惦記,動不動就冰淩刺腹,不打商量上來就索命、抽魂。
他所料不錯,老怪物活了這萬把千年,上一次被這麽連損帶罵還是這小子的爹毛都沒長齊的時候,怒火滔天的老怪物,鷹爪猛地抓在林元天靈蓋上,鋒利蜷縮的爪尖死死摳進了林元頭皮裏。
得虧老怪物本怪還被封在魂歸林,凥穴內也只是寄在竹魂裏的一個虛影。否則它這一爪捏下去,林元早已經化成齑粉,再一周,就該過頭七了。
“白魂可以再找,在我這沒有‘再而三’還抽不走的魂,縫過三,必毀……”
“铮!铮!铮!”
老怪物呵咯呵咯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三片竹葉釘到了天光壁上。
天光圈裏的凥女正癡癡地輕撫手心裏的雪靈血。見老怪物的慘狀,不禁爆發出陣陣獰笑,嘲諷道:“老不死也不過如此。”她話落,被釘在天光壁上的老怪物反手再次劃破天光圈,鋒利的指尖一勾,之前沒抽出的魂絲,再次從凥女眉心扯了出來,漸漸地在鷹爪上纏成一團黑線。
凥女不阻止反而大笑:“怨魂見魂便噬,老不死盡管用煉魂喂我的魂,待怨魂歸,我會奉上這妖城一半的妖魂助你煉魂燈,保你與天同壽……”
“咔嚓!”
一道驚雷似的白光劈下,釘在天光壁上的鷹佬虛影就這麽被生生劈散了。那個承載鷹佬虛影的本就是它放出的竹魂,當時追着林元到竹坊外,曾放棄回竹坊,眼下被野蠻的白二劈了個魂飛。
老熊貓呵斥帶喘的沖進來,見林元的生魂慘兮兮地靠牆坐着,壓不住火的開始嚷罵:“天煞的老怪物!今天我便是豁出這一身修為也要鏟平魂歸林……還有你!”他說着擡掌就要劈天光圈裏的凥女。
“前輩且慢!”阻止老熊貓的是佛桑,她帶着一身花瓣雨急速落下,生生挨了老熊貓一掌。
這時,從魇昧手中搶回林元夢境的竹楠也已經跑了進來。
竹楠面如白紙,身形有些不穩,嘴角血漬未幹,身後跟着五色仆童,每人手中一把青竹劍。擅闖凥穴,大戰群妖一天的竹楠,早不見了光風霁月的俊朗形象,形容頗有些狼狽。
他忽略要發作凥女的老熊貓和白二,将銀朱和章丹兩仆童看護的林元肉身與林元的生魂合而為一。再将被鷹佬一爪抓的神志不清的林元抱起,叫了聲“貓叔”轉身便往外走。
林元作的一手好死,險些被暴怒的鷹佬一爪抓爆腦袋,他從神志不清中抽出一點清明,拽了一下竹楠,“她……”他伸手指向天光圈內被老熊貓罵到面目猙獰的凥女,“血,雪靈……”
雪靈倆字讓一衆人登時安靜下來,一時間萬籁俱寂。
白二狠皺眉頭看看林元,再瞥一眼凥女,猜不準凥女對林元講了什麽前塵往事。
老熊貓劇烈起伏的胸膛霎時頓住,眼珠瞪的活像魇昧的眼珠。
佛桑對老城主的事有耳聞,但知之甚少,她好奇卻不好開口問。
“還我。”林元目光犀利地盯着凥女。
子規鳥又系回了凥女脖頸上,此時有如紋身一樣貼在她青白的皮膚上。
“她拿了你的……血?”竹楠不敢置信道。
林元狠狠瞪着凥女,凥女呵呵冷笑起來,忽地張開雙手,撐的袍袖作響,狂妄恣肆道:“來拿啊哈哈哈哈……已入我心來拿啊……煉化我的肉身,看看能不能煉出雪靈血哈哈哈哈……”
她極盡癫狂之态,魔怔癡狂到了一定地步。
佛桑感到天光圈在嗡鳴,及時加固天光圈,不想白二一道白光劈進天光圈內,直劈得凥女凄厲地嘶吼嚎叫起來。
林元恨不能咬死這個女瘋子,他恨恨地看着凥女道:“等我再來,你會生不如死!”
“她拿不走,待你靈力解封,我們再來拿。”竹楠道。
他們确實拿不回雪靈血,一方面他們與雪靈血毫無感應,那是一種血脈傳承,林元可以卻拼不過哪怕是一只被鎮壓的大妖。
一行人在凥女的嘶吼嚎叫中走了。
沿路全是被再次鎮壓的妖怪,有的缺胳膊斷腿,有的被五花大綁,有的囚困在加了符咒的牢籠中,總之凥穴內一片混亂。
佛桑帶着一衆女花妖清理戰場,竹楠帶來的竹子精烏壓壓一大片在候命。林元之所以能看出是竹子精,因為這些人穿的都是和仆童竹綠一樣顏色樣式的衣服,而且身上散發着生機勃勃的淡綠光暈,一看便知那是竹坊的竹子精。
“大竹子你幫我記着……以後我要揍得……這群妖孽滿地找牙……找眼睛!”林元一眼掃到跛腳狼妖,心理騰地升起一股火。
“好,我幫你記着。”竹楠抱着林元自竹子精的陣列中走過,所過之處,竹子精全部化作竹葉飛向凥穴外,朝着竹坊的方向飛去。
“大竹子……我可以自己走。”林元即便是只弱雞也能看出竹楠傷的不輕,可他說是這麽說其實站都站不起來,如今妖城最弱最菜的妖便是他。
“我想抱你。”竹楠聲音嘶啞,好像口中含着什麽,他說話時總是看着林元。
“大竹子你知道雪靈血嗎?我從雪靈血裏看見了……”看見了什麽?那不是他的記憶,應該是林雲或者玲珑封存進去的記憶,而他機緣巧合挨虐的時候進了雪靈血裏,看見了那些記憶。
但話說回來,雪靈血是子規鳥從他眉心取走的,這麽看來,不管是雪靈血裏封存的記憶還是雪靈血全是屬于他的。總有一天他會取回來!
“它是你的,待解了靈力的封印,你會看見更多,不急一時。凥女三魂只剩一魂,她現在沒辦法用雪靈血洗髓。”竹楠低聲道。
“木槿山颠有雪山,山上有冰洞,”林元意識開始模糊,漸漸撐不住,半昏半醒間嘀咕道:“……可我還是不記得你……大竹子……”
“無妨,我們又豈在從前的朝朝暮暮。”竹楠看着林元昏睡過去,将人用力抱緊。
一行人出了凥穴,凥穴外已是豔陽高照。
幾個起落,眨眼間四個人落在青竹小樓前,竹楠一個踉跄險些将懷中昏睡的林元摔出去。
銀朱和天青一左一右将二人送到二樓卧房。
老熊貓和白二都是一身狼狽,凥穴內大妖衆多,又因為鷹佬的煞魂被竹楠一怒之下斬斷,這一夜,他們這些個良家好妖險些葬送凥穴。
“你家小公子怕是不妙。”白二幽幽道。
“煩請您白二爺暫住幾天,替竹坊一老一小護個法。”老熊貓不待說完,氣力不濟一屁股坐在地上化回了原形,他被狼妖的狼骨鏈打中,傷的不輕。
白二算傷得輕的,他盤膝坐在老熊貓一側,凝神調息,過了一會兒又問:“不用進去看看?”
老熊貓哼唧一聲:“誰去?我不去!小公子要更衣、療傷、看顧。誰來?你來我來?你認為少主人能允許旁人為小公子做這些事?呵呵!豁出去半條命,好不容易招回來,恨不得含嘴裏捧手心,更甚的恨不得從心尖兒挖個洞把人裝進去……诶?我說你也是過來人,這還看不懂,消遣我呢。”
白二被傷重還有氣力唠叨的老熊貓呱噪的想回三山半,但眼下這竹坊內真沒個能指望上的,他走了終究是不放心。于是招手拿來一根竹筍,粗暴地将老熊貓喋喋不休的熊貓嘴堵上了。
“吃你的竹筍吧。”
再說青竹小樓卧房內,塌上兩人已經是衣衫半除。竹榻四周高高束起的竹簾幾十年沒垂下,眼下重重竹簾逶迤至地面,簾內春光缭繞,若隐若現。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各位大大支持!
晚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