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臨江仙之竹筏白翁
“三月三,上巳節。古語有雲:‘二月二,龍擡頭;三月三,生軒轅’……此乃帝命,但……天潢貴胄不如一世和樂安康……更遑論生而為……”
“為什麽?”林元迷糊間呢喃道。
半夢半醒間林元看見——白雪皚皚的山巅之上,一男一女閑坐斷崖邊,男人俊俏不凡,女人玲珑秀美。長袍在冷風中獵獵作響,雪片狂飛卻不沾身。二人一颦一笑盡顯情意綿綿,但眼波流轉中卻有柔腸百結。
“啾!”清冽悠揚的鳥鳴在懸崖峭壁間久久回蕩,一只似游隼似獵鷹的猛禽翩翩獨翺翔。倏地舒展羽翼沖上雲霄,待沖至雲巅又驀地收攏羽翼一頭紮入山澗中。
崖邊閑坐的二人神态安然寵溺,兩雙眼睛始終追随着頑劣調皮的猛禽自由自在地在廣闊天地間撒野。
……
夢境忽而清晰忽而朦胧,待到意識漸漸回籠、清明,林元才掙紮着從夢中醒來,然後整個人斯巴達了!
他……躺在深綠竹筏上,竹筏飄在煙波浩渺的江面上,江霧氤氲中隐約可見江邊山島竦峙入雲端。
心緒怔忡中他彷徨四顧,天未大亮,周圍模糊不清,隐約可聞江水波動的聲響,竹筏四周零星地飄着白萍。
林元:“……”
是穿了?還是有人整他?或者在做夢?
竹排上沒有竹竿,視線範圍內也看不到陸地,試着用手劃了幾下江水,竹排紋絲未動。深呼吸幾次後,依舊鎮定不下來。怎麽辦?氣到要原地自爆了!
魯迅爺爺說過:從哪裏跌倒……就從那兒再睡會兒。(魯迅咆哮:我沒說過!!沒有!!絕對沒有!!)
氣到要原地自爆的林元堅信古人誠不我欺,然後果斷躺平閉眼睡覺。
然而這時,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規律地劃動江水,劃水聲越來越響,聽聲音有東西正在靠近他,并且距離他越來越近。
林元又鎮定不了了!江霧潮濕,江水冰冷,身下竹筏冰寒沁骨,不知是因為懼怕還是因為寒冷,心髒戰栗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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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道悠悠然的聲音,劃開氤氲的江霧飄渺而至,漫不經心道:“回來了。”
裝睡的林元:“……”exm?!走開,我在睡覺。
林元不應,來人好像也不急。這之後只聞水聲潺潺,不聞人語。
莫名感覺恐慌,瑪德!他到底在什麽地方?!
百感交集下他睜開雙眼尋着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白頭翁劃着竹排撥開濃濃江霧緩緩而來,待到林元近前,穩穩停住,先是負手而立淡然地打量了林元兩眼,随後盤膝坐在竹排上靜默不語。
林元被打量的尤其不自在,無奈地起身盤腿對坐。
白頭翁着一身老舊白麻長衫,不是板正的古裝,卻也不是尋常的現代裝束。氣質出塵若仙淨卻顯得寂寥清冷,讓人對他熱絡親近不起來。
再看白頭翁的臉……林元自覺剛才定位錯了。
這個男人分明十分清俊,只是一身白麻衫和一頭如瀑白發讓他第一眼誤以為這人是個老者,實則不老,看臉大概還不足四十歲。神态漫不經心,嘴角略顯陰沉,目光憂郁黯淡,讓人望而傷神。
這人盤膝坐下後,黯淡地眸光遠遠地、輕飄飄地落到缥缈無一物的江面後入定似的不動了。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好像他看慣了江上的秋月春風,看厭了世間百态。
林元被他惆悵的厭世神态搞的心情莫名低落,又想起自己深陷離奇,猶豫着開口道:“叔……”
林元只吐出一個字,白發男人立刻冷聲打斷林元,道:“行二,名白仲,叫我白二。”
林元心下啞然,心道您滿頭白發,讓我直呼行名,不好吧這位白二先森。
但對上白二那雙目光黯淡的眼睛,他遲疑一瞬,索性直呼:“白二,叔,這裏是……”
白二冰冷道:“木槿城……你,不記得了?”
林元見他頗有些不耐煩,趕緊問:“現在是哪年?”
白二表情古怪地打量了長相肖母神似父親的臭小子幾眼,狐疑道:“你——真不記得了?”話是這麽問,他卻以為這小子在詐他,也如他娘一般——鬼機靈!
林元不知道怎麽訴說自己的來歷,幹脆簡略道:“我原本在家睡覺,結果醒來後睡在這裏。”他拍拍竹筏。
白二望着林元哂笑道:“木槿城,才是你家。”
林元:“!!!!”你再說一遍!你怕不是個騙子!大忽悠!
白二起身抓過竹竿,一竿到底,他腳下的竹排和林元盤坐的竹排奇異的一同劃了出去。
旭日東升,江霧愈發稀薄,江面白萍随着蕩漾的水波浮浮沉沉。
林元盯着一江春水自顧出神,他現在只盼自己在夢中,快些醒。
他情不自禁地呢喃道:“不可能,再等等,馬上就醒了……”
撐竹竿的白二悠悠然念道:“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林元擡頭仰望前面竹筏上的颀長身影,這才發現自稱白二的男人如此高大。以他盤膝而坐的姿态,仰望這個人的身影如同仰望盡在咫尺高聳入雲端的山島一樣,白二和山都有一份悍然不動的巍峨。
“三山半?”他不自覺地跟着念出口,随後發現這三個字似曾相識的感覺尤其濃重。
白二回頭昵了他一眼,目光很淡很淺。
“還記得就好……有事來‘三山半’找我,記得沽一壺老酒。”白二幽幽道。
林元感覺白二的聲音飄遠了,較之上一句話,這句話像空谷傳音,悠悠蕩蕩。
不等他擡頭,身下竹筏不輕不重地撞到什麽東西上一晃,他身形一趔,匆忙擡頭找人,就見白二撐着竹筏,颀長的身影已然隐沒進江霧裏,影影綽綽,漸行漸遠,仿若臨江仙。
林元望着白二漸行漸遠的背影怔楞許久。
他回家了?
三山半?
白二?
從怔楞中回神,林元頓時懊惱不已,在心理抓狂道:這人怎麽不給他留三山半的地址!還有“沽一壺老酒”要去哪個買?!
日!
這會兒他才看清竹筏撞到的是楔進江水中的粗木樁。
兩根木樁間隔一米有餘,架起一條長長的枕木小路。小路這頭延伸進淺淺的清江水裏,枕木浸水而不腐;而路的另一端隐沒進霧氣裏——那邊的霧氣更像山霧,或者說是地霧。
地霧不似江霧,江霧輕薄浮于水面之上成缥缈狀,似紗似幻。地霧濃白,袅袅娜娜從地面蒸騰而起,仿佛有一副婀娜的身姿從地面鑽了出來。
林元站在枕木小路上,仰望雲巅,他忽然有種即便撥開雲霧也不能得見青天的挫敗感,他怎麽會到這裏?
狗屁的家!
誰家這麽陰森恐怖?!
林元一身睡衣被濃霧沾濕,不知走了多久,枕木小路好像沒有盡頭。饑餓感襲來他停下茫然四顧,發現除了腳下的路別無去處,又惱又氣地踢了一腳木欄。
忽地,濃霧化作利劍裹着勁風和濃厚的濕氣朝他襲來!
林元呼吸一滞,連連後退,但退無可退。自從踏上枕木小路,濃霧成裹挾狀一直如影随形,眼見化作利劍的濃霧就要将他紮成刺猬,驚恐間破口而出:“滾!!!”
剎那間,眼見要穿膛而過的濃霧紛紛疲軟随後飄零四散。
與此同時,林元耳畔響起一道清幽的女聲,刻意歡愉綿軟道:“久候……公子……呵呵呵~~~~”
林元一面警惕着後退,一面四下找說話的人。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好像有成百上千人一同開口,這聲音讓他頭脹欲裂——恍惚間他又看見了坐在斷崖邊的一男一女,獵獵風雪中撒野的猛禽自空谷中強悍掠地而起,掠起的疾風如劍,再次向他襲來。
他忙閉眼,畫面倏地消失,頭脹痛的越來越厲害,同時腹部也開始隐隐作痛。
再睜眼,眼前的畫面讓林元驚恐至極。只見濃白的地霧裏果真走出一個袅娜的身影,正施施然向他走來,耳畔一直未停的歡愉笑聲慢慢地合而為一。
女子無面,身上所有具是濃霧化作,卻意外輕盈優美又無害。
林元只覺被她那雙無形的美目看到不能動彈,定定地立在原地。腹痛難忍好似真有冰淩幾萬束穿腹而過,頃刻間疼痛驟然加劇,好像有什麽要破腹而出,轉瞬冰寒遍布全身,林元只覺身體要凍僵,喉間梗住讓他吼不出。
他從來不怕冷,但此刻他被寒意侵蝕到心神具顫。
突然,濃霧聚成的女子像被什麽擊中一般,袅娜前行的身體猛地向後趔趄,随後痛苦地引頸嚎叫。
尖刺痛苦的嗷叫聲,帶着戾氣沖破裹挾林元的濃霧,濃霧退散,漸漸地越來越稀薄。
“啊!”女子慘痛不堪,輕盈的身體經這一擊立刻成了透明狀,只虛虛保持着一個人形形态。她怒指林元,語氣十分恐懼:“你!你是!”
腹痛和寒意侵蝕好像只是一瞬,如獲新生的林元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手扶木欄,一手撐膝蓋,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也不跪這個白面鬼!
他直直盯着快要消散的人形白霧,迫切地等着白面鬼說出他是誰。
白二那個老混賬把他從江上帶出來,佯裝老相識地讓他去三山半找他,還特麽觍着臉要酒喝!他剛剛差點疼死!差點被白面鬼萬劍穿身!怎麽不見白二來救急!
鬼尼瑪白二!就是個騙酒喝的大忽悠!
林元雙目赤紅瞪着身形愈發輕薄的白面鬼,惡狠狠道:“有屁快尼瑪放!”
濃霧化作的女子人形不保,聲音也弱不可聞,因為沒有臉,只能從她的語氣裏聽出她萬分惶恐驚懼,以及十萬分不敢置信面前的人是她以為的人。
“你……”
朝陽自水天之間冉冉升起,萬丈金光直射江面,不論是江霧或是地霧頃刻間無所遁形,接着消散殆盡。
林元再次抓狂道:“我特麽是什麽!把話說完再走!”
這尼瑪鬼地方,他就是不被吓死,也特麽早早被這一個兩個有話不好好說的人還是鬼的給氣死。啊啊啊啊啊好氣!
作者有話要說:
mua! (*╯3╰)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