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73.
楊鷗的回答并沒有讓邢望海安心,相反地,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弟弟......”楊鷗伸出手,想要撫平對方緊鎖的眉心。
邢望海朝後躲,顯得慌張不已,楊鷗的胳膊僵在半空,形成尴尬的沉默。
等到再次正視對方時,楊鷗臉上不僅挂着疑惑,還有微微的沮喪。他在反省,明明自己說過,不需要忍耐,在他面前做自己便好,到頭來還是搞砸了嗎?
楊鷗捂住額頭,嘆了口氣,正想道歉。他并不知道邢望海此時的想法,但他想知道。
邢望海搶先開口,“鷗哥,我會忍耐的,以後再也不提這些有的沒的。”
“那個......其實我并不介意,”楊鷗向前微傾,手指勾住邢望海鬓角散落的碎發,替他親昵地別在耳後,“我不是說過嗎,怎樣都好,你想知道什麽都行,只要我能回答的出。”即使答案不盡如人意。
邢望海沒作聲,只是抿唇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不知怎地,邢望海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明明喜歡的是酸奶口味的棒冰,可大人們總會搞錯,買給他檸檬口味。他有些微的失落,設身處地去理解并接納好意,說服自己,默默認可這種不經意的“錯誤”。後來,在大人誇贊的詞彙中,他經常能找到這樣的字眼“省心”、“乖巧”、“漂亮”。
但他天生是這樣順從的性格嗎?
不,只是壓抑習慣了,能夠條件反射一般,把那些“不”和拒絕含在心裏。不動聲色地活了二十多年,不洩露太多喜好,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作貌似完美的選擇。
在這之前,他不執着于任何東西,所以沒有任何想法。日子就是這樣順水推舟,不需要讓他煩惱、焦躁。他就似巴甫洛夫實驗裏的那只狗,給予刺激,條件反射,不加思索。
遇見楊鷗,第一次有人對他說,不需要忍耐,做自己吧。
然後,他醒了過來,連帶着那些小小的、陰暗的、自私的情緒,也一并冒芽。
在齊情面前,他能鎮定,有理有據,堅定不移地訴說出自己的感情。一旦面對楊鷗,盡管面上平靜,內心立刻變得狹隘,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浮木,就再也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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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樣的自己,他感到陌生。更為可怕的是,越是想讨楊鷗歡喜,越是适得其反。明明應該把那些不堪的嫉妒隐藏起來,明明應該珍惜着眼當下,但似乎總有一個聲音揮之不去,在他耳邊咛語,教唆着,去問問吧,楊鷗總不願提起的過去。
好了,他終于問了。卻并不能快活的舒一口氣,也沒有如釋重負,彷佛卸下心中一塊頑石。那些無所适從的種子徑直埋得更深,紮進了愈發敏感的神經裏。
楊鷗從未見過邢望海這樣猶豫又膽怯的面孔,以致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默了片刻,終于打破寧靜。
“邢望海,”楊鷗連名帶姓的叫他,“不需要這樣,我沒有生氣,也沒有在假裝。”
邢望海終于對上他的眼睛,黝黑深沉,沒有一絲波瀾。
“不用道歉,按你喜歡的方式來,好嗎?”
自己喜歡的方式?
邢望海神色迷茫,他竟從來沒思考過,什麽是自己喜歡的方式。和楊鷗相處,主導權似乎都在對方手中。大概和小時候一樣,他沒想過說“不”,也沒有機會說。
他吸了吸酸澀的鼻子,有一種說不出的困頓彌漫全身。
“鷗哥,我不知道......”不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會下意識道歉。
“好了好了,不勉強你了。”
邢望海感到些微的委屈和疲乏。
楊鷗笑起來,揉揉他的頭頂,把他重新攬進懷中。邢望海閉上眼,溫熱,鹹濕一并襲來。熱的是楊鷗,從胸膛傳來的溫度;濕的是自己,從眼角沁出的淚水。
很快,很快,這些也一并消失了。
他靠着楊鷗,睡着了。
楊鷗低頭,耷下眼皮看他,嘴裏喃喃,“辛苦了,真可憐,時差都沒倒過來吧。”
說完,便輕輕撥開邢望海額前的發,将吻烙下。
74.
楊鷗留宿一晚,向邢望海借來衣服,兩人一前一後到的工作現場。助理分別迎上來,帶他們去化妝間。
蘇敏敏站在一旁同楊鷗對流程,楊鷗心不在焉,握着手機,一聲不吭。
“鷗哥?”蘇敏敏試探地叫他。
“嗯?”楊鷗回過神。
“我說,剛剛臨時改了順序,先掃樓,再做訪談......”蘇敏敏頓了一下,擔憂地看他,“鷗哥,你、沒事吧。”
楊鷗牽起嘴角,眨眨眼睛,“沒事。”
蘇敏敏半信半疑地看他,造型師這時走過來,打斷兩人。
“楊老師,待會兒要卷個頭發,您能移到這邊嗎?”
“哎,可以。”
楊鷗站起身,移到更寬大的一張化妝鏡前。他從鏡中看見蘇敏敏張了張嘴,然後又閉上,視線迅速移到一邊去了。
補完眉毛,修容掃過顴骨兩側時,造型師忽然發出啧啧感嘆,“您跟邢老師的臉型長得可真好啊,頭型也絕了,頭包臉,骨骼飽滿,女明星就天天想腦袋長這樣呢。”
“長這樣?”楊鷗噗嗤笑出聲,“不會吧,那......邢老師也跟我的一樣?女明星也喜歡嗎?”
蘇敏敏跟楊鷗有段時間了,她敏銳地察覺到,楊鷗這笑裏藏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當然,明面上只覺得他這是在接受恭維罷了。
已經好久了,但凡有跟邢望海沾邊的,楊鷗就會作出這種反應,怎麽也憋不住。她不敢再想,可又控制不住遐想,要怪就怪楊鷗的笑太誤導人了吧。
李哥推門進來的時候,邢望海已經弄好了妝發。他沒什麽表情,對李哥說,幫我買點咖啡。李哥應了聲好,正準備出門,邢望海又叫住他。
“那個,你去隔壁問問,”邢望海頭也不擡,玩着手機,“他們喝什麽。”
李哥心領神會,幹巴巴笑了笑,退出房間,然後從兜裏掏出手機,朝隔壁間走去。
蘇敏敏探頭探腦地開門,見是一張熟臉,便放松警惕。
“怎麽了?”她問。
李哥谄笑一下,“邢老師讓我過來問問,看你們要不要喝咖啡,我好一起下單。”
“鷗哥,”蘇敏敏立刻轉頭大喊,“你要喝咖啡嗎?邢老師請客。”
楊鷗想也沒想,“我都可以。”
蘇敏敏按照楊鷗的習慣,替他點了杯冰美式,然後甜笑着道了謝。
把門再次合上後,蘇敏敏靠在門邊長長吐了一口氣,嘴裏還念念有詞。這模樣被楊鷗瞥見了,便笑着揶揄她,怎麽了,有人請客還不滿意啊。
蘇敏敏慌張地擺擺手,走到他面前,解釋說:“鷗哥,不是的,我就是很感慨,邢老師太給面子了吧,對我們、不對,是對你可真好啊.......”
聽見這番話,楊鷗揚了揚眉,“那你喜歡嗎?邢望海如果一直這樣?”
“蛤?”蘇敏敏明顯沒轉過彎來,跟着重複問題,“我?喜歡?”
楊鷗似笑非笑,點點頭,用眼神期待答案。
蘇敏敏撓撓腦袋,“這......還行吧。”她喜歡不喜歡有什麽重要的嗎?老板喜歡不就好了。
太不一樣了。
前段時期工作的間隙,楊鷗不是埋頭大睡,就是滿心滿眼的栽在手機上,根本懶得理她,完全沒有今天這樣亢奮的狀态。
“對了,”蘇敏敏像想起什麽似的,“今天粉絲送了應援花籃還有禮物,趁現在還有時間,你要先去看看嘛,還是我替你翻牌拍照?”
楊鷗轉了轉眼珠,“你等等。”随後點開微信發了什麽。
不出十秒,貌似收到回複,楊鷗遂擡起頭,微笑道:“行,沒問題,邢老師也跟我一塊兒。”
營業期,回饋的就是以CP粉為主的群體。這次活動,站子應援以CP站為主,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能宣傳劇,帶活兩人在劇中的形象。
楊鷗以前都是和女明星炒作一下,劇還沒播完,CP直接拆得稀碎,畢竟他早就出櫃,CP粉們也只是抱着幻想yy而已,并不太帶入進真實。這還是第一次,算名正言順地與同性組CP。所以,劇未播,他和邢望海的CP超話已經被炒得火熱。營銷號也不時搬運物料,刻意制造話題,調動起粉絲們的積極性。
私下裏,楊鷗也看過他和邢望海的CP向視頻剪輯,這種産出,在前期都是制作宣傳找人外包的,無非就是踩準萌點,勾起人的觀看欲,效果一般不錯,能夠立刻收獲大量粉絲,形成自來水般的擴散。然後粉絲們再主動安利,滾雪球似的。雖說是套路,可真得屢試不爽。超話那邊,他剛進組時,還偶爾潛水看看,親自見證粉絲數從幾千慢慢上漲到幾十萬。也許有一部分是買的粉絲,但看其活躍程度,真情實感的活粉的确不少。
楊鷗只是默默看着,并沒太往心裏去。
直到有一次,他看見了那張被網上傳得沸沸揚揚的,他和邢望海這對CP的“出圈神圖”。他還記得,那是在芸縣機場,他看着邢望海,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邢望海并沒有看他,微側着臉,眉眼耷拉着,看起來有些疲憊,卻意外具有少年氣。
粉絲一流水的在底下歡呼,無非在表達,我嗑的cp是真的,這對不結婚很難收場雲雲。
那時,楊鷗看到了這樣一個評論:
“最好的距離是——我把你始終放在我目所能及之處。”
仿若被人讀了心一般,楊鷗感到震懾。
他一直以為自己足夠聰明,足夠把握住适當的距離,可早在那時,內心就被眼神出賣。他們在鏡頭下,已經無所遁形。
“鷗哥!”
楊鷗回過神,目光落在對方身上,看着那人一步步向他走來。
想想也有道理。
自始自終,他的眼神就逃不開,他就沒有遮蔽過,在緘默外表下的炙熱。
楊鷗直了直腰,揮着手,也向邢望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