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夜。
許晏之與凡莊莊內上位之人在書房議事。
許庚自然是不能跟着的,這一天下來他總算有了放松的時候,莊主讓他先休息,休息的地方卻是莊主的卧房。
不過在這之前,許庚先去了趟莊內的廚房,廚房內的人見是這個白天與莊主一起的男子,便都殷勤地問他何事。
許庚跟他們要了兩個碟子、一把黃豆還有一雙筷子,簡單地道了聲謝就離開了。
一路走到莊主住的天院,以前他在莊內走動的時候,一般都要閃避來人,現在獨自一人走在路中央,很不習慣,當看到有人經過,他都差點跳起身越到路旁的草叢或者假山後面去,不過他盡量控制住了。
而且經過之人都會對着他欠欠身,低頭道一聲“公子”,他也必須要一一點頭示意。他記得以前雲蕭都是這樣做的,他已經不稱呼雲蕭為雲公子,那人不配。雲蕭跟人點頭時總是臉帶和煦微笑,莊主讓他演戲,他也不知道怎麽做,那麽他想大概就是雲蕭那個樣子。于是剛開始碰到人他也會盡量抽一抽嘴角,後來發現看到他這表情後別人會怪異地看着他,他便只好放棄了。
進了天院,許庚看了看院內主卧旁的那棵大樹,那也是他常呆的地方,現在他卻要進去那間卧房。
進了房,許庚就把兩個碟子擺在卧房內的圓桌上,黃豆裝在其中一個碟子裏,然後回想着白天莊主吃飯的樣子。他吃完飯,在等待許晏之的時候,都在盡量不着痕跡地觀察許晏之。
許庚一邊想着許晏之拿筷子的樣子,一邊糾正着自己的手勢,然後嘗試着一顆一顆将黃豆從一個碟子裏夾到另一個碟子裏。
當許晏之進到卧房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
許庚聚精會神地對付着眼前的黃豆,甚至連許晏之推門進屋的動靜都沒有感覺到。
許晏之略微地吃了一驚,其實中午的時候自己雖然說了讓他好好練習,也不過是随口一說。沒想到這個影衛倒是當了真,竟然想出這樣的方法。
雖然許庚握筷的手勢已經改成正确的樣子,但明顯讓人感覺得到他的別扭和吃力。平時善于使用各種暗器的手,這時卻變得笨拙異常,黃豆經常還沒夾到碟子裏,就先掉了下來。
許晏之看了一會兒,便走過去,這時許庚總算感覺到有人靠近,忙放下筷子站起身。
“莊主。”雖然莊主讓他改呼名字,但許庚覺得與莊主兩人相處時,還是該有一定的規矩。
“恩,不錯,很有心。”許晏之的語氣雖淡,卻也不掩飾其中贊賞之意,他們要在一起以親密的身份相處至少一個月,他嘗試着盡量改善他們之間的關系。
“我要去浴池沐浴,你也一起。”
許庚還沒從被褒獎的喜悅中緩過來,卻被接着的那句話吓到了。
他雖然猜測在這段時間,無可避免地要發生什麽,但沒想到還要跟莊主一起洗浴。他當然知道莊主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要單純兩人做個樣子共同沐浴而已,但是共同沐浴對于他來講已經是太沖擊了。
許庚跟着許晏之來到凡莊中最好的浴池,就在天院旁邊。
浴房外面站有四個婢女,見莊主帶着那位公子過來,不用許晏之吩咐,便取了合兩人身形的亵衣和中衣,端正地擺放在浴池邊的矮幾上後,便識相地退出去了,這些她們在過去的半年都做得很熟了。
彌漫的水霧沒能渲染出什麽暧昧的氛圍,許庚僵立在一旁,也不知道要怎樣做。
許晏之開始慢條斯理地解腰帶脫外衫,許庚不是沒見過許晏之脫衣洗浴的情景,以前若是在野外,有時候許晏之要是想在溪水裏洗身,總會有一兩個影衛暗中保護。
等許晏之脫完衣服,下了池子,許庚還是站着沒動。許晏之也不催,只是閉目靠着池壁養神,許庚見許晏之閉着眼,猶豫了一會兒,便快速脫了身上的衣服,下了池子,淌到池子的一個角落,将頸子以下都浸入了水中。
漸濃的水霧迷蒙了視線,許庚看到許晏之拿起手旁的一塊帕子有一下沒一下地開始擦洗身體。
本來許晏之洗浴都是由剛才幾位婢女伺候的,雲蕭在的時候,兩人在浴室自然是互相親昵地擦洗,趁着氣氛再歡好一場也是常有。現在他總不可能讓那個把自己的頭都快泡到水裏的人來伺候。
等許晏之泡得差不多準備出浴的時候,許庚已經快被蒸熟了,原本蒼白的臉也蒸的紅透,待許晏之換上衣服,踱步出去後,許庚才起身用帕子迅速擦洗了一遍身上各處,然後出池擦幹了身,從換下的衣服中摸出那瓶許晏之打賞的傷藥,就這樣站着,一手撐開臀瓣,一手沾了藥随随便便地抹了抹,便換上新的亵衣中衣,他剛才見莊主并沒有穿外衫便出去了,也只好就這樣走了出去。
而在外恭候的婢女,看到紅着張臉有點不穩地步出浴房的許庚,相互遞了一個了然的眼神。
回到卧房,便該是睡覺的時候了。許庚當然不是與許晏之眠于一張床上,像許晏之這樣的人,除了心儀之人外,別說是與別人同眠一床共用一被,連近身接觸都是極少的。許庚當然也知道,待許晏之上床休息後,他便躺到了房內軟榻之上,這軟榻非常寬闊,比起他自己房間裏的床都要舒服。
一個時辰過去了,許庚還是睜眼躺着,他睡不着,許晏之的呼吸已經變得冗長,許庚轉過頭,正好看到頭朝外躺着的許晏之。
暗處隐約能看到的安然睡臉,他已經非常熟悉。
有時他栖于樹上,若是當夜月亮并不吝啬其光亮,他便能從打開着的窗戶望進去,莊主的睡顏隐約可見,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這一夜便會很快過去。
這張睡臉已經完全是個成年男子的樣子。
今天,莊主問自己是不是學過伺候人,其實他學過,而且他也伺候過。
他十四歲那年,老莊主正妻也就是莊主的母親被人毒殺,老莊主為保護當時不過八歲的幼子,便從尚在訓練并未出師的影衛中調出一人,也就是許庚,跟在幼子身旁做侍從,抽出了自己十影衛中的二人,暫為幼子影衛。那時莊主不過八歲,還是個小孩子,母親的死對他打擊很大,整日便是郁郁寡歡,許庚也不是個能逗人開心的人,便拿月俸天天托人出莊買些好玩有趣的小東西,或者搜集些有意思的小故事,交給其他侍從,讓他們拿去逗莊主開心。
那個時候,夜裏他總是要守在年幼的莊主房外,這不僅是老莊主的吩咐,而且那時候的莊主總是做惡夢,半夢半醒之間總是淚流滿面或者像是被什麽東西吓着一般痛苦地在床上翻滾掙紮,這時候許庚便會進來,輕拍着他的背,低喃些安撫的話語,這時年幼的孩子才會再安靜下來,重新陷入深沉睡眠。有時候一個晚上要這樣來回折騰幾趟。
至今許晏之也不知道,在那段最痛苦最孤獨時候,那些被夢魇困住的夜裏,有一個人一直守着他。
那個時候許庚便喜歡看許晏之的睡臉,那時候還是孩子的許晏之,圓鼓鼓的臉蛋蒙上一層燭光或者月光,便像是由內而外散發着光芒一樣。那時候十四歲的許庚已經進入暗樓訓練近八年,他一直沒有與人有過親密接觸,每天都接受着地獄般殘酷訓練,但此時看着這張因自己的安撫,乖然猶如眠于母親懷中的睡臉之時,心裏也好像得到撫慰般變得平靜滿足,身上的血腥味也似乎變得淺淡了些。
十七歲的時候,許庚又被調回了暗樓處訓練,一直到他滿二十一,也就是許晏之十五歲之時,過早脫去稚氣的許晏之接替了凡莊莊主之位,許庚也開始了他真正的影衛生涯。
現在這個男人,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害怕時還需要人安慰的孩子,他已經是天下第一莊凡莊莊主,在他手中凡莊的影響力愈發廣大。
但對于許庚來說卻沒有什麽不同,不管什麽時候,他只要守着,需要的時候出現,然後盡自己所能便好。
腦中閃過一些過去的片段,又很快消逝,他不是在回想,不過是熟悉的情境喚起些久遠的記憶而已,他也沒有多想,不知不覺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