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六月一日,星期六,早十點,藍礁會館,新星城一月一度大型适配相親會的現場。
巨大的電子橫幅飄在入口處的半空中:讓系統為你尋找你理想的另一半!下面一行小字注解道:童叟無欺,可靠的配對率。
“可靠?呸。”
廖星這就很不滿了。他已經來過很多次,多到自己都數不清,可哪一次抱得美人歸,哪一次不是不歡而散?
說實話,廖星覺得自己雖不是那種“看了讓人呼吸都停止”的美貌,但上學的時候周圍女孩子男孩子偶爾說小話會提起他,說他看起來開朗好看,但有點距離感。他那時一心獻身科學——就算進入研究所後也是——他玩,到處party,對人講甜言蜜語,不知被多少人示好。
可他心早有所向,所有的追求最終都被他忽略。
他知道這麽做挺過分的,所以上天——他必須用這個理由,否則根本沒辦法用公式解釋——派了他的天敵來到他身邊。
兔子有狐貍,老鼠有蛇,那麽如果把廖星比作最堅硬的那面盾,羅西就是他最鋒利的□□。
對的,那個擁有濃密毛發的可惡的羅西,裝模作樣地以科學的化身,侵入他的世界。
奇怪,為什麽這個時候會想起羅西?
該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卻想起生命中唯一的舊人。
喪氣。
這是剛好有一個服務生往他面前的高腳桌上放了盤草莓。廖星見狀抓起的草莓,往嘴裏胡亂塞一通,紅色的汁水溢出嘴角,像嚼着誰的骨肉吞了誰的血。
結果他越想越氣,下手重了點,抓住了手感不同于草莓的物體。
還聽到奇怪的抽氣聲。
“你大腦裏的電極被導線連起來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連聲音主人從上到下從裏到外的輪廓,廖星都在腦海裏勾了出來。大概所謂墨菲定律的終極體現,完整無誤在他身上上演了。
他盡量撫平情緒,優雅地轉過90度,面向身旁的人。
“你才大腦短路!”思考片刻,廖星終于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你的神經網絡沒有隐藏層!你的大腦函數是線性!線性的!”
廖星難以自恃。面對這個人,他已經很久沒有探索終極科學的那種至高理性了。
這個人就是羅西。曼羅伽之父。畢方研究所第二研究院情感與行為研究科室研究員。大魔王。
廖星的前男友。
唯一的前男友。
他胸口閃着一串數字,303272303。
廖星眼前一黑。他已經在腦中拟稿,打算投訴相親會的主辦方——那些人究竟設計了多不靠譜的系統,會把當初狠狠甩了他的前男友配給他?
“可靠的配對率。”羅西也掃了眼廖星胸口的號碼,撇了撇嘴,眉心皺成正弦曲線。
“可靠是指活動24小時後配對雙方還在一起的情況能達到90%,理想的另一半是指一年之後,伴侶雙方對對方的滿意度超過70%。天啊,難道你沒看完說明書?母附錄第一項的子附錄二,名詞解釋。你這樣還好意思說自己是科學家?”廖星答。
不對。
說完廖星覺得奇怪。
他從沒有念過說明書的印象,為什麽會知道母附錄第一項的子附錄二是什麽內容?
“我管它怎麽解釋,把你配給我就是不可靠。”
不可靠。這個詞居然從羅西嘴裏蹦出來。放在之前,他一定會說“把你配給我的成立可能是0%!這是不合邏輯的錯誤做法!”……而這個人現在居然學會了用普通的形容詞,沒有特殊解釋的話,根本沒辦法作為絕對的衡量标準。
廖星忽然有些難過。如果他們分開的時間再長一點,羅西會不會不再裝模作樣地帶平光鏡?再久一點,是不是濃密的亞麻色頭發也要變得稀疏?再接着會不會……身邊多一個人挽着他的手,或許在那不久之後再多出一個更小的人?
不行。這是前男友!前!還是毫無征兆突然甩掉自己的前男友。
再懷念再留戀也未免太沒出息。
天下如此之大,他廖星又是一代佳人,怎麽會找不到合适地對象?
“歡迎大家來到藍礁會館适配相親會的現場!”一句話驟然而起,适時地打斷了廖星的胡思亂想。
相親會的司儀不知何時上臺。他踏了個怪異的輪巴舞步,一鞠躬,一擡頭,天降彩屑。廖星下意識地擡起手鼓掌,卻感覺動作受到阻礙。
他想拍手,一股力道就與他背道而馳。
“你……”他們不約而同地龇牙咧嘴,甩給對方極不友善的眼神。
廖星這才注意到,他尾指的工程師之戒帶上磁性,發出明亮的紅色光芒,與羅西那枚同樣變異的戒指之間,架起一條紅色的線。
本着實驗精神,廖星試着靠近羅西。在距離小于一定值時,他們的手會湊到一起。但大于某個值,異常強大的磁力就會限制住他們的活動。
愚蠢的把戲。
強行撮合沒有好結果。就算在一起很久,兩個人同步率滿點,最後也逃脫不了分開的詛咒。廖星吃過一次苦頭——雖然只有唯一一次,但一次也就夠了。
廖星拉下臉,剛要轉身離開,地面上一望無際的橙色的花瞬間變得扁平,像圖案一般壓在地上。以二人為中心,周圍出現了一個星星似的區域。星星的每一個尖翹起邊角,向內彎曲,最後居然合攏成半個南瓜的形狀,圍住他們。
而在他們頭頂,南瓜蓋子徐徐下降,仿佛南瓜裏揣着一顆躁動不安的心,穿着漂亮衣服,迫不及待地奔向有心上人的新生。
一對對,一雙雙,全都帶着興奮非凡,仿佛這樣就能換來天長地久的愛。廖星感覺真的無聊。這種把戲也就只能騙騙以愛至上的少年少女們。
他翻了個白眼,并沒有繼續配合的意思。就算牆上映出鋪天蓋地的櫻吹雪、放經典情歌,也不可以。
他胡亂敲着,試圖尋找出口。
可是敲一敲,他又敲到了不同尋常的觸感。
是結實而富有彈性的肌肉的觸感。
“羅西,讓我走,你覺得這玩意兒很有意思?”廖星悻悻地問羅西。
羅西不答,依然一手插兜一手抵牆,直勾勾盯着廖星。他背後是門,是離開造夢南瓜車的大門。
廖星真是不懂羅西的意思了。幹嘛搞得和當年他們互相表白時一模一樣。
當年進入畢方研究所時,他們都是系裏的優秀畢業生,也在各自的領域鑽研了許多年,誰都認為自己的成果才是天下無雙,未來的宇宙之光。
結果在相對冷門的領域,偏偏遇到一個完全不對盤的研究者,自然不可以輕易認輸。
若不能保護自己的研究成果,作為學者的尊嚴何在?
于是,唯二被分配到情感與行為研究科室的羅西和廖星,達成了很有默契的共識——論文數量要比,專利要比。
結果,最後連程序的行數都要比。
傻逼。
突然有一天廖星回過神,不明白自己為何還在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就算是羅西否定他,甚至超過他,也不會改變他的研究;他對羅西的諷刺,也不會讓羅西在追求自己真理的道路上偏移半步。
回過神的廖星,覺得這場競賽堪比有人誤以為波斯的傳統工業是貓一樣愚蠢。
他單方面叫停比賽,并且第一次,沒有在記錄二人交鋒情況的圖表上記錄自己的數據。
互相糾纏的紅藍兩條曲線,突然變成了孤單的獨舞。
第二天,情況一樣。紅色曲線悶悶不樂地垂下了頭。
第三天也是。紅色曲線降至谷底。
第四天,下午五點,廖星準時下班,推開研究室門,看到一堵羅西直楞楞插在眼前。
羅西死死盯着掌心,不說話,也不讓廖星出門。他堵得廖星都要尿急了,忍不住跟他喊了兩嗓子,他才結結巴巴地開口——
“你、你是我搜索樹上……唯、唯一的……分、分支……我的心不、不會……走到任何別的節點……”
廖星用撲上去抱住他并且用嘴堵住他的嘴的方法,打斷了羅西的話。
再不濟,再一心獻身科學,廖星也聽得明白,那個學術外不愛理人不太會說話的羅西,用怎樣的方法來向他告白。
當年的羅西結結巴巴地對廖星表白。而現在的羅西簡直180度大轉彎——其實也并不算,廖星剛從還看到羅西不滿服務生走過時碰到了他的西裝,結結巴巴地與人家争辯——可以對着他熟練流暢地質問:“你跑到哪兒去了?”
“我?”廖星攢了不知多久的火氣忍不住聚變,“你當年甩了我,還好意思趾高氣揚站到我面前來指責我!”
“開玩笑嗎你?”羅西的聲音冷若冰霜,平日蔫巴巴的臉居然立起刺,好像需要70個鐘頭才能通關的游戲裏最終boss,兇神惡煞,“我還想問你為什麽甩了我。”
……
“滴滴,滴滴,滴滴……”
廖星猛地睜開眼。他頭痛欲裂。
他記得昨天晚上和同事去喝酒了,喝到神志不清,腦細胞死亡,最後還是管家系統提醒他,他今天有相親會,要提早起床做準備,強行把他從酒吧帶走。
現在是六月一日,星期六,上午七點。
見鬼了。
廖星對着屏幕戳了好半天,怎麽看鬧鐘都是定在七點半的。畢竟再早,相親會十點才開始。七點半起床,綽綽有餘。
所以自己剛才聽到的鬼叫聲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