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巧事
黎盅粟又問:“劉家梁應任何職,請大人定奪。”
趙鳴雷起身踱了兩步,臉望着另一處,想了想。
“劉家梁即刻赴任城門樓總。”
……
晚上,鐘永利店鋪裏,張天強在打着算盤,鐘永利躺在一個竹制躺椅上,非常惬意。這時,劉家梁和張天富進門來。
劉家梁笑着:“有了我們古堡的算盤精,鐘大老板整天可以大翹二郎腿,真是舒服啊,哈哈……”
鐘永利跳起來:“你們來得正好,正好有事和你們商量。”
“什麽事還要和我們商量?”這是張天富的聲音。
鐘永利想了想,慢慢說:“玉扣紙、雕版書籍和條絲煙在潮州的市場很好,南洋、臺灣這些地方的雕版書籍幾乎都從潮汕出去。那些渡海出去或者回來探親的人,許多人回去的時候,帶着雕版書籍、族譜出去的不勝其數。現在霧閣和紙槽都開工了,半天崠的紙槽再做一些條絲煙紙,我們可以聯手一起來做生意,你們看如何?”
張天強點頭道:“我看這是一件好事。”
張天富有些為難:“不過我和家梁在軍營,比較麻煩。”
“我看你們在軍營裏呆着沒什麽意思,離開它算了。”鐘永利提議道。
劉家梁搖搖頭:“現在可不是想離開就能離開。”
“我看你們不如像天強一樣,幹點什麽事,到時也弄個剝下戎裝,趕出軍營。”
劉家梁笑道:“只怕那時不是趕出軍營,弄不好軍法處置就适得其反了。”
“你們不幫忙,這些事情做起來人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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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天富想了想:“不如這樣,霧閣那裏有丘雅娟沒什麽問題,可以讓黃少芳過來潮州啊!
“我看可以,而且紙槽現在已經順暢地做起來,家盛抽空也可以幫忙。”劉家梁贊同道。
鐘永利慢慢點着頭:“我這次回去,少芳向我問起過這邊的狀況,她在古堡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張天強起了同病相憐的感覺,感慨道:“是啊!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新婚之際卻家破人亡,很多人肯定也會議論她。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啊!
張天富有些奇怪:“有什麽好議論的?”
“還真有議論的!我就聽人說,她黃少芳在霧閣最困難時候離開了霧閣,進了墨香堂。墨香堂一出事,她沒地方去了,只好又回到霧閣。這些議論讓黃少芳背上的可是一個背主之名,她心情肯定不好。”鐘天利介紹說。
張天富卻不高興:“可是江繁遠被土匪勒索,還是少芳幫忙籌的銀子,現在霧閣重新開工,也是少芳幫的忙,這些嚼舌頭的人怎麽就睜着眼睛說瞎話呢?”
“這些嚼舌頭的人嚼不爛自己的舌頭,卻可能把別人的名聲嚼爛!”
鐘永利看着張天強:“你也委屈吧?先被別人嚼得進不了族譜,又嚼了個蛤蟆張的下場!”
“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看看,自己是嚼錯了舌頭!”
他們談了一陣,來到一家酒樓內,只聽劃拳打碼,人聲鼎沸。三人在一起飲酒,一會已經喝得有些醉意。
“曹操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在我眼中,我們客家的米酒,那才是佳釀啊!”張天強回憶道
張天富仰頭喝下一杯:“在潮州喝了這許多酒,我覺得還是古堡的紅娘酒好喝。”
劉家梁卻說:“現在要是能喝到我娘自己釀的米酒就好了……”
“這次我們兄弟回古堡,幫你……把酒帶來。”
劉家梁拍拍張天富的肩膀:“回去主要是把一個人帶來。”
張天富:“人?……忽省好!一定帶來!
張天強立刻舉起碗:“來!為家梁升任城門樓總再幹一碗!”
劉家梁端起碗,卻說:“區區一個小樓總罷了!”
張天富已經在歪了:“比武的時候,要不是那陳統銳使詐,現在你就是二營的蘭翎長了!”
“比武誰倒下誰就輸,那只能怪我自己手軟。來,喝!”
三人仰頭喝完,起身有些踉踉跄跄地出了酒樓。
張天強高聲唱着:“但使美酒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劉家梁唱:
“東邊落雨西邊晴,新做田唇唔敢行。燈心造橋唔敢過,心肝想妹唔敢聲。”
張天富也唱:
“想愛風流趕少年,人無兩世在陽間,六十花甲無幾久,風流一年正一年。”
張天強也高聲唱着——
“唱阿妹生來确實靓,髻尾梳來搭衫領。阿哥看到心火起,生理唔做田唔耕……”
忽然,迎面有人鼓起掌來。“三位真是好興致!”三人停住腳步,仔細看清鼓掌的人原來是那個頗為神秘的女商人林鐵蘭,她背後跟着林劍南等幾個随從。
劉家梁正色道:“噢……是林小姐。”
“三位唱的好像是客家山歌,你們是客家人嗎?”
劉家梁笑着:“正是。你如何知道這是客家山歌?”
林鐵蘭驚喜道:“真是不打不相識!
張天富醉醺醺的笑着:“林小姐,你……打也打了,識也識過了。是不是……還想再打一場?”
林鐵蘭搖手道:“前幾次多有得罪!我娘是客家人,我也算半個客家人!”
張天強腿一軟道:“哦……你也算客家人?講幾句客家話來聽聽。”
“我從小在南洋一帶長大,我娘去世的早,因此能聽懂一些,但已經不會說了。”
“林小姐能聽懂已很不錯了。”劉家梁還是沒完全醉。
“希望多指教。改日我在茶樓設宴為三位賠罪,請三位賞臉!”
張天強擺擺手:“賠罪就算了,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劉家梁扶着張氏兄弟:“告辭了!我這兩位兄弟都已經喝醉了。”
……
清晨,澄海媽祖廟裏,江愛真走出院門,只見那個老僧人正微閉雙目盤腿坐在門外的石板上。江愛真走過他身邊時,老僧人睜開了雙眼。
“大師傅這麽早啊!”江愛真招呼他。
老僧人合掌道:“老衲多謝姑娘了。”
江愛真還禮:“大師傅不必客氣。”
江愛真看見老僧人身邊的布袋,“大師傅是要走嗎?”
老僧人微微點了一下頭。
江愛真關切道:“大師傅,你的身體還沒恢複好啊。”
“多謝姑娘,老衲不要緊。老僧人起身站了起來,“我看姑娘是大戶人家,又精通醫術,怎會落魄至此?”
“一言難盡……我談不上什麽精通醫術,只是略知一二而已。”江愛真低頭道。
老僧人沉吟:“姑娘蘭心蕙質,賢良淑德,不過……”
“大師傅有什麽話盡管說。”
“姑娘本是富貴之命,不過日後必有一劫。”
“請大師傅指點。”江愛真央求道。
老僧人嘆氣道:“因緣造化,多說無益啊……”
老僧人搖搖頭,大步離去了。走出幾步,忽然回過頭道:“老衲送姑娘幾句話——眼前人不必是命中人,命中人不必是夢中人。命定七成還看三分運,生來富貴仍須守業勤。
江愛真低頭沉吟:“眼前人不必是命中人,命中人不必是夢中人……眼前人?命中人?”突然擡頭高呼,“大師傅!”
老僧人頭也不回,已經大踏步走遠了。這時胡建禮也出了院門,走到江愛真身邊。
“老和尚說什麽了,怎麽就走了?”
江愛真沒回答他,而是陷入了沉思。
……
張氏兄弟、鐘永利走在古堡瓦子街上,走過丘家婆太的門前的時候,沖在門口的丘家婆太打起了招呼。
“婆太!”
“婆太!”
丘家婆太看見張天強兄弟,很是驚喜。
“你們兄弟回來了!”
“是啊婆太,見到你真高興!”
“天強你這張嘴就是甜!回來了就好,趕快回家吧!”婆太笑着
張天強打聽道:“聽說雅娟在霧閣幫忙,真是太感謝了!”
“她有個事情做也好啊。”
張天富笑着:“婆太,那我們回家了!”
“快走吧!”
說着笑着,他們很快就回到家了——張氏正在屋裏的石磨磨着黃豆,張天強先一個人悄悄地進到裏面,從後面抱住了母親,吓了張氏一跳,回身看見是張天強,不禁又驚又喜。
“回來了!你這孩子,真是吓我一跳!你哥呢?”
“在門外。”
“娘!”張天富走了進來
張氏看見兄弟倆都回來了,眼淚就出來了,哽咽着:“回來了就好。自從你們被縣衙抓走以後,我是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娘,我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張氏走到兩個人面前細細地看了一番:“在外面受苦了!你看你們又黑又瘦的!”
張天富捋起袖子,向母親展示自己強壯的胳膊:“你看我現在多結實!”
張天強連忙問:“娘,爹是去紙槽了嗎?”
“你爹啊,現在都快把紙槽當家了!”
“娘,你現在還做豆腐啊?”
“你們兄弟不在家,你爹天天去紙槽,現在都是左鄰右舍幫忙,比起以前我做的很少了。”
張天富忙勸道:“娘,你就做一點自己吃,不要再那麽累了。”
“做一點算一點,多少能賣一些。你現在還沒成家,天強雖然說是成親了,可是弄得現在這個樣子……”
張天富默默轉身,到石磨前磨起黃豆。
張天強則說:“娘,你不用擔心我們了。這次和鐘永利一起回來,我就是要和他一起在潮州做生意。我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張氏關心的問:“做生意?做什麽生意?”
張天強連忙回答:“就是把我們家的玉扣紙,霧閣的雕版書,還有我們的紙槽再做一些條絲煙紙,在外面很好賣。”
“這次你們回來還要走?”母親停下來,看着他們。
“嗯。”
“孩子啊,我知道你長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但能不能聽娘說句話?
“娘,有什麽話你就說。”
“如今天下不太平,外面兵荒馬亂的,你們兄弟倆就在家裏好好把紙槽做起來,我們的日子也能過了。再說,我們和霧閣事實上已經是親家。自從知道你在潮州的消息以後,江家的老管家來過好幾次哩。雖說江家現在不比從前了,但俗話說得好啊——黃鳝斬了一截也比泥鳅長。我看你就不要再出去了,不如把霧閣的事情挑起來,總比你在外面有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好。”母親苦口婆心。
張天強不同意:“娘,當初我是因為喜歡愛真……才去幫忙霧閣,現在人家都跑了,我再到江家去,古堡人還以為我貪圖江家的家産呢!”
“你這孩子,看你都說什麽了!你和愛真那是成了親的,別人能說什麽!讓你到霧閣把擔子挑起來,也是江家的意思啊!”
張天強不願意去:“娘,我就是不想做這樣讓人背後嚼舌頭的事情!本來進不了族譜我就已經聽夠了那些風言風語,我不想讓他們再看小看我!”
張氏本來還想說什麽,但是聽張天強提到族譜,知道這是兒子心中最大的隐痛,便默然不語了。
張天強堅定地說:“娘,總有一天,我要讓整個古堡的人都對我們高看一眼!
“孩子啊,別人說什麽我們不要跟他怄氣,自己日子過好就行了。”
“娘,古堡太小了,有個風吹草動都能說上三天三夜,所以我想出去。”張天強看來是說不動了。
“唉……”
……
劉家梁一個人留在潮州。這天,他戎裝佩劍帶着一隊新兵走上了城門角樓,幾個老兵在一旁斜眼睥睨。劉家梁走過之後,他們立即嘀嘀咕咕起來。
“這就是那個劉家梁。”
“聽說有兩下子?”
“就算有兩下子,總兵大人也只讓他做個小小樓總!”
“對!你看陳大哥雖然犯了事,現在總兵趙大人還不是照樣讓他擔任二營的蘭翎長。”
劉家梁沒理他們,下了城門正往回走,只見林鐵蘭的随從林劍南迎面走來。
林劍南拱手道:“劉軍爺,我家林小姐有請。”
“告訴林小姐,不必客氣了。”
林劍南卻道:“我家小姐說了,她新近培植了一種建蘭新品種,請劉軍爺指點。”
劉家梁感興趣地看了看他:“噢?”
“劉軍爺請!”
劉家梁答應道:“我先回營房,換了便服随後就到。”
“我等在茶樓恭候軍爺。”
不一會,林劍南領着劉家梁一直走進了茶樓後院,林鐵蘭已經坐在一個擺好茶具的桌子旁,見劉家梁進來,林鐵蘭站了起來。
“劉軍爺今天光臨,舍下蓬荜生輝啊。”
劉家梁笑道:“林小姐何必這麽客氣!”
“本來要設宴為你們三位賠罪,既然你那兩個朋友回了汀州府,今天就請劉軍爺喝茶品蘭如何?”
“林小姐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
“好,那今天我請劉軍爺先品潮州功夫茶,然後再賞蘭。”林鐵蘭說着就熟練地擺開了潮州功夫茶。劉家梁端起杯子聞了聞,輕輕地嘬了一小口,抿了抿。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井水為下,江水居中,山泉為上,這茶入口清冽,醇香在口,泡茶的水想必是山泉吧。”
林鐵蘭贊道:“劉軍爺果然是品茶的方家。”
劉家梁謙虛道:“不敢。我們客家人歷來好客,不知林小姐是否喝過客家的擂茶?”
“可惜,還沒有。有機會劉軍爺可否讓我見識見識?”
“好。林小姐既然是半個客家人,那是一定要知道擂茶的。汀州府的客家茶,還有水仙茶、桃溪綠等等,都很不錯。林小姐是半個客家人,應該到汀州府看一看。對了,聽說林小姐培育了一個建蘭新品種?”
林鐵蘭看了看他:“這是我第一次培育出一個新品種。劉軍爺上次對蘭花的見解令我吃驚,不知道那些精辟的見解從何而來?”
“我在汀州府的時候,小時候見過大山中有許多蘭花,我的族輩當中有一位前輩喜歡種蘭花,因此耳濡目染。”
林鐵蘭示意道:“請劉軍爺到蘭花圃指教。”
兩人立刻起身來到花圃,林鐵蘭領着劉家梁,來到她新培植的建蘭新品種“日月蘭”近前。劉家梁看了這個新品種,不由贊嘆不已。
“建蘭直立或斜立的葉姿不少,林小姐的這個’日月蘭’果然非同一般,這種微垂半弓形的葉子我還沒見過。”
說着,劉家梁就弓下腰細看:“葉子上有點綴的紋理斑……
林鐵蘭聽着就也彎下了腰。不料劉家梁正好擡頭,兩人前額碰在了一起,臉上各自起了一陣紅潮。
劉家梁掩飾地取出那一千兩銀票,遞給林鐵蘭:“這個還請你收回去,我那位兄弟如今已不在軍營,不會為難林小姐了。”
林鐵蘭把銀票推了回去,不料又碰上了劉家梁手,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是一陣異樣的感覺。
林鐵蘭打破尴尬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來的道理。你那位叫做張天強的兄弟是很令人欽佩的,他不在軍營了也好,以他的才幹做什麽都比在軍營強。他現在在做什麽?”
“他兄弟兩個一起回古堡了,然後準備在潮州做點生意。”
林鐵蘭有些感興趣:“哦?他要做什麽生意?”
“就是我們古堡的雕版書籍、玉扣紙之類的小本生意,和林小姐的生意是不能比的。”
林鐵蘭喜道:“太巧了!雕版書籍,玉扣紙,還有汀州府永定一帶的條絲煙,在南洋等地銷路很好,這些生意我也一直想做。如果願意,這一千兩銀子就算我的合股,大家可以合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