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懸一線可奈何
季如淵走到馬車旁,冷着臉,雙眼射出迫人的銳利光芒。
車夫顫顫巍巍,連說話都磕絆起來:“是……是太後。”
季如淵将眉蹙起,目光卻一直在馬車上打轉,略一遲疑,他伸出手去,在碰觸到車簾的一瞬間,一個婦人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怎的,小淵連哀家的車也要查上一查?”
聲音雖不大,卻威嚴有力。
季如淵先是一驚,随即将手放下,陪笑道:“外祖母嚴重了,只是近日頗不太平,外祖母何故外出?有什麽事交給下人們去辦就成了,實在不放心的,交給我也成。”
婦人輕哼一聲:“你們的好計謀,竟是連哀家孫兒的性命都算進去了,我若不親自出面,誰還能教訓得了那孽障?還不開門!”
季如淵向一旁準備動作的守衛搖搖頭,再道:“有些政務邦交上的事外祖母可能不太懂,這只是一計策,太子定會平安無恙的回來,還請外祖母回宮中等候消息。”
“哀家這城是出定了!誰敢阻攔?”太後一聲厲喝。
季如淵沉聲道:“還望外祖母恕罪,來人,護送太後回宮!”
……
此時,另一輛馬車在一個深巷裏停下。
顧子階掀開車簾,眼光飛快向四周掃了一下,然後将慕清杳小心從車中扶了出來。
這分明還在城內!
陳皇叔走至二人身前,壓低聲音道:“此時若是出城,必會落入季如淵手中,我已安排了一輛馬車來迷惑季如淵的視線,你們先在城裏住一晚,今夜我會下手,等明日一早,我會将陳國國主遇刺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那時,陳國必将大亂,我再趁勢将你們送出去。”
陳皇叔随即從懷中摸出一把鑰匙,放在顧子階掌中,囑咐道:“順着巷子往前走,左拐第二個是我為你們安排的臨時處所。明日,我的人會來接應你們。”
顧子階點點頭:“如此,便有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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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只要你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就好。”陳皇叔說完,轉身進了馬車。片刻,這巨大的漆黑夜色中,就只剩下顧子階和慕清杳二人。
顧子階扶着慕清杳,承擔他身體的大半重量。慢慢向前走去。
慕清杳吃力的邁開腳步,額上的冷汗不住的向外冒,還好是深夜,顧子階并不能看到他慘白的臉色。
走到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前停下,顧子階從懷中摸出鑰匙,開了鎖,扶着慕清杳進去。
屋內陳設略顯破舊,但物品一應俱全。
顧子階小心将慕清杳放在榻上,走到桌前,掏出火折,摸索着點燃了幾支蠟燭。
秉着燭火,這才照見慕清杳額上的汗。顧子階伸出手在他額上一摸,頓時心急如焚。
他拉開被子,為他胡亂的蓋了一下,慌慌張張的去找盛水的陶缸。‘撕拉’一聲,顧子階将自己內衫撕下一大塊來,浸滿了水,用力一擰,敷在慕清杳的額上。
不一會兒,那內衫已變得溫熱。顧子階只得重新浸水擰幹,反反複複了好幾次,燒卻一點也沒退。慕清杳慘白的臉上,已燒出了淡淡的緋色。
望一眼窗外,依舊是繁星如許,夜色深重。
顧子階卻是什麽也顧不得了,他摸着慕清杳被汗水浸濕的長發,又着急又心疼:“清杳,你別怕,我這就找人來救你。”
說完,便轉身往外走。
衣袖被一只蒼白消瘦的手牢牢攥住,“別……別去,我……沒事,大夫……沒用……的。”
顧子階一驚,“什麽?大夫沒用?你發熱難道是因為……?”
榻上的人輕輕點了點頭,無力道:“別走,留下……。”
顧子階轉身緊緊的握住他的雙手,“我不走,你告訴我,怎樣你才能好受些?”
“子階……你還在……,我怎麽……敢走?留……留你……一個……。”
顧子階眼角泛紅,“你答應我,你不能先我而去。”
“好……我答應你。”
慕清杳應完這一句話,便陷入昏迷之中。
顧子階一咬牙,從屋內走出,仔細地鎖了門後,便發瘋似的在附近尋找藥鋪。
待看到‘永和堂’三個字時,顧子階用手拼命的拍着門。
片刻後,門從裏打開一道縫隙,一小童子将頭探出:“深夜叩門,何事?”
“快請你家掌櫃跟我走一趟!”
“有什麽事明早再說吧,我爺爺深夜不看診。”童子正欲閉門,顧子階使了大力,硬生生将門推開,自顧自地向裏走。
“掌櫃!掌櫃!”顧子階邊走邊喊。
一老者披衣而出,怒道:“何人如此放肆?”
顧子階從懷中掏出幾錠金子,“勞煩掌櫃去看看我弟弟吧!”
老者哼了兩聲:“說了夜裏不出診,你便是拿出三倍的數量,不去就是不去。”
顧子階目光涼涼:“既如此,便得罪了。”
顧子階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瞬間就橫在小童的頸上:“不想他死,就背上藥箱跟我走。”
童子吓得動也不敢動,小聲地求救:“爺爺。”
顧子階手上的刀稍一用力,小童脖頸上便滲出血來。
“別……別,我跟你去,莫傷了他。”
顧子階四下裏環顧了一下,冷聲問道:“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老者背好藥箱,看着吓的鼻涕眼淚一起流的孫子:“沒了,就我們爺孫兩個。”
回到了破舊的小屋,顧子階将門鎖好,催促道:“快看看他怎樣了。”
老者坐在榻邊,兩指搭在慕清杳的腕上,仔細地把了把脈。而後又掀起慕清杳的眼皮瞧了瞧。
向顧子階問道:“能否看看令弟身上的傷。”
顧子階點點頭,将被子掀開,小心的解了慕清杳的衣衫。
搖晃的燭影裏,蒼白的肌膚上,盤橫交錯着累累傷痕,有的已結了痂,有的卻裂開,猙獰可怖。傷口青紫一片,有些地方已經腐爛。
顧子階不忍再看,如此一個人,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他的清杳,永遠如玉般剔透、風骨天成的清杳,怎的會如此?
老者沉思半晌,才緩緩開口:“恕我直言,這位公子本有舊疾,近日又遭此大創,能挨上數日,就已經很不錯了。而且……看他的跡象,應該是還被人喂了毒。老夫學藝不精,也不知這毒性該作何解,為今之計,只有先将傷口腐肉剔去,再服下些清熱解毒的湯藥。明日一早,盡快送往更為高明的大夫那裏就醫。”
顧子階看着慕清杳,神色哀傷:“還請您多多盡力,他是我的命……”
老者的目光在慕清杳額上流連片刻,又道:“令弟可是受了墨刑?你們……”
“有些事不便細說,還請保守秘密,切莫告與旁人知曉。我必有重金酬謝。”顧子階輕輕撫上慕清杳的臉龐,柔聲道:“清杳,你忍一忍,很快就好了,我就在你旁邊。”
昏迷中的慕清杳并未作出反應,顧子階卻狠下了心道:“快處理傷口吧。”
兩人将慕清杳扶起,顧子階褪了他的衣裳,将他的黑發挽起,一手摟住他的脖頸,一手扶住他的腰。
老者抽出薄薄的刀,放在燭火上烤了片刻,對準傷口,慢慢的割下去。
慕清杳痛哼了一聲,下意識的顫抖。顧子階按住他,“清杳,別動,忍一忍。”
慕清杳點點頭,全身都在發抖,他咬緊自己的雙唇,盡量不發出聲響。額上青筋在蒼白的肌膚下跳的越發明顯。不過三刀,唇已被咬破。
顧子階心疼不已,将肩膀靠過去:“清杳,你別這樣,你咬我。”
慕清杳皺緊眉頭,雙手緊緊的抓着顧子階的衣擺。只是悶哼。
老者擦了擦頭上的汗:“行醫這麽多年,沒見過這麽堅強的。接下來這幾刀會比較深,你扶好他。”
顧子階看着自己的衣擺已被慕清杳撕爛,遂将慕清杳的頭扶的靠在自己肩上,“痛就咬我,知道嗎?”
一刀下去,慕清杳痛哼出聲,眼角已是有溫熱的液體滑落。
“六年來,我對你不聞不問,你恨不恨?”
“那夜之後,我讓你在雪地裏跪了三天三夜,從此終生落下腿疾,你恨不恨?”
“你父母都是因我而死,死無全屍,你恨不恨?”
“若不是我,你本該活的歡喜自在,而今卻孤苦無依,你恨不恨?”
“……”
慕清杳終于狠狠一口咬上了他的肩頭。顧子階悶哼一聲,收緊手臂,将他摟得更緊些。若是痛,就讓我與你一起痛吧。
數不清是多少刀了,慕清杳昏了又醒,反複數次。顧子階肩上的傷已是深可見骨。
終于,老者将刀放在一旁,開始上藥包紮。慕清杳已是脫力,再次昏死過去。
老者嘆氣:“沒見過你們這樣的,你肩上的傷要不要處理一下?”
顧子階攏了攏衣服:“不必,他現在如何了?”
“暫時無大礙,不過要盡早去看名醫,拖得越久,情況越危險。”
顧子階蹙眉:“最多幾日?”
“三日。”
“好,我記下了,多謝。”顧子階向老者遞過幾錠金子,“請務必收下,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忘見諒。還有,今日之事,莫說語旁人知曉,否則會招來殺身之禍。”
老者收下金子,不住點頭:“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老者走後,顧子階看着臉色慘白,又昏過去的慕清杳,感覺自己的心被人紮了千萬刀。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裏的清杳,他光風霁月、恍若谪仙的清杳,居然被折磨成了這樣!
他輕輕握住他消瘦的手指,在心裏發誓,他要用自己的餘生去守護他,再不使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他從沒有這麽害怕過,母妃死的時候、前太子要殺他的時候、甚至于有一回他自己受了重傷快要死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這種将他的心掏空的絕望,讓他的精神時刻處于崩潰邊緣的驚懼,簡直要将他折磨瘋了!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絕不能失去他!哪怕用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命去換,只要能讓清杳好好的,他有什麽是舍不得的呢?這世間,他舍不得的,也只是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