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上救援犬
你的記憶在一艘打着補丁的救生船裏浮上浮下,海水的氣味漸漸消散,和海彙合的河流口迎來越來越多的石子,磕磕碰碰的令你伸在船外的手臂時不時拍打激浪。
陷入昏迷時你其實感受不到太多外面的動靜,一會睜開一會閉起的眼皮讓你見識了森綠的密林。啊,你是在哪滑帆船的來着?
小船飄飄蕩蕩,旅人熄滅的石子篝火伴着清涼的河水全數闖進你的鼻腔。
你聽到一些你從來沒有聽過的鳥啼,不落地的失重感漸漸令你蘇醒過來。
這是哪兒?赤裸的雙臂淌在溪水裏,你的手指在水裏動了動。你試着把身子坐起來,腰背的酸痛令你龇牙咧嘴。你摸着自己的帆船制服,意識到背心那裂了個口子。
發生什麽事了,你為什麽會在……你瞧見了被放在岸上的皮革包,一些用來做标記的鵝卵石,還有一雙往林子裏延伸出的厚重腳印。
你低頭看自己坐着的救生船,看來你是被誰給救了是嗎?
你只記得你劃船的時候天氣不怎麽好,你那搖搖欲墜的服役了許久的帆船也将要在紫色的太陽下崩裂。
是那個穿了靴子的人救了你嗎?你半倚在救生船上,望着正常起來的天氣想不起來。
你小眯了一會,等到那沒什麽印象的人回來,你瞧見他厚實的背影才想起來——啊,對了,救你的是一只紐芬蘭。
怪不得坐船的時候感到有什麽一直在拖着你往前。也不是說他的服務就不好了,你知道這種狗天生善水。
他在河岸邊挖了個小坑,點起火來蹲坐着似乎在烤什麽。
你的語言能力還在恢複,于是你還是将手伸在涼涼的河水裏,躺在救生船上享受着這一片的寧靜。
炙烤的肉香令你的腹叫了起來,你把眼睜開,紐芬蘭打開彈簧刀,将割下的肉片朝你遞來。你也不客氣,直接上嘴就咬。嗯,嘗着不錯的鴨肉。
你瞥了一眼他就放在泥地上的小包,你打賭裏面放了很多應急的食品和救生物件。
咬下最後一口肉時,你看到他碩大的手掌裏白色的肉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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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抹了一把嘴角,懶得吐露感謝之情,呵氣一聲又躺了回去。
将火撲滅,棕黃色的大狗又把救生船的繩子套在了他身上,緩慢下水将他的包放在你的雙腿邊,回身就開始朝前游。
他解開船的纜繩時你才發現,原來你剛和船沒一起飄走是因為他把你們系在了一根被砍斷的樹樁那。
夜色是愈加趨近你們,你無聲地看着他披滿身的皮毛被水浸濕,這種你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犬只卻在你眼前将你拉往內陸。
你猜是朝那吧,畢竟你選擇劃船的地方是個鳥不拉屎的海角。
你嫌麻煩沒有穿成套的制服,霧氣籠罩你的胳膊你也忍不住用手搓兩下。
這時候要是有一件外套就完美了,你将眼神落在救生員的後背,細細打量他的毛發有幾層。
你摸了一遍全身,除了你有些發青的左肋骨下部皮膚,你沒有其他受傷的地方。
你想你可能是掉進海裏了,不然是不會被他救起來的。
你順勢坐起來,把手擱在膝蓋那,瞧着天上慢慢出現的星子點。
“呵,誰知道在夜間還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呢?”
大狗的尾巴和他結實的身子一起替你拉船,你能看到他活躍的長尾不停地擺換方向。你自己沒養狗,也不羨慕天天遛狗的鄰居。你連一只倉鼠都沒想過要養。
給那些俱樂部比賽時你會看到一些來看比賽的人帶着自家的小孩,如果是那種場地寬廣的地方,絕對會有牽着金毛或水犬的金發小孩,墨鏡也不戴地在沙灘上散步。
哼,現在那和你也沒什麽關系了。
你把右臂放在縫着補丁的船體,遠看山中飄出的誰家炊煙。
紐芬蘭雖然身型巨大卻是溫柔的犬種,你只覺養他們的人打理他們的毛發會很麻煩,一想到他們喜水那種暫時幹不了的皮毛味道你又打消了以後再和這種狗接觸的想法。
你不是個聽話的小孩,孩提時被父母教育絕對不要在黑夜來森林,你也是不聽的。也就練就了你後來對帆船運動的興趣。你還記得小時候你和家人賭氣,自己跑到小鎮森林的時候,尋着發光蘑菇和螢火蟲以及天上星體的光亮一個人在樹林裏冒險的樣子。
即使晚上再冷你也不會感到孤單,雙眼弧圓對任何瞧見他們都抱有敵意的貍貓,半夜裏還不會勞累出來尋覓夜宵的枭鷹,還有那些閑着沒事做在林子裏過夜的露營者們……每一樣你還是那樣熟悉,只可惜這個時候只有你和那只默默在游着的紐芬蘭犬一起。
你抱起了自己的雙膝,想到為什麽你還年輕就到了要退出帆船運動的時候。
你明明還可以劃,還能劃幾百場比賽,即使腿部的傷不能令你再去擠名次,你也想在比賽裏朝那幾個用金屬做成的證明游去。
就和你掉下帆船在海水裏掙紮之時,那些混合了不甘和汗水的液體,一個勁灌進你的耳和口腔……曾經熟悉的海鹽充滿了你的眼眶和鼻翼,有那麽一瞬間你以為你會被海給吞噬掉……但不,你活了下來。是被你之前這努力游着泳的狗給救了。
你瞅着他不知停頓的背影,細長的手指抻開,身子伏下,在被水花濺到的同時摸到了他的背。你感到他的脊骨都被你這一碰而停落下來,在他回頭之前,你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停一下吧。停一停。”
大狗沒有扭過他沉重的腦袋,他只是從水裏走出來,将繩子再次套在岸邊,抖抖未被全弄濕的毛發,上岸找了一處歇息處。
無人會經過的樹下,你坐在他的對面,看他從水壺裏喝下純淨的水。
你有一萬個可以問的問題,比如“你是誰”“我是從哪裏被救起來的”……
你靠在樹幹上,雙腿沒有交疊,你出聲時十分冷靜:“你為什麽救我?”
救人需要理由嗎?對壞人來說,救人是有利可圖;對救生犬來說,救人就只是職責罷了。
黃棕的大狗眨眨他的眼皮,爪子将水壺放了回去。
“……”他張口了,你卻聽不到聲音。
你落水的那片海灣基本不會有人來,特別是那時候天氣可壞了。沒人會想在那時出海,也不會有人在那個時刻送死般去劃帆船。
可你是那麽做了。
到了這個地步,你也不想知道什麽事實是非,你只是随意問着:“為什麽救下我?”
淡棕色的眼珠對着你,你聽到他開着口:“你在海裏,而我在岸邊……”
“你是想說,你不救我的話我就會死在水裏不是嗎?”
沉默代替了答案。你像是知道他會說什麽般地扭過頭:“那我的帆船呢?”
對于這你比他上一個問題還會知道。紐芬蘭告訴你:“你的船沉在了海邊,輕便的部件會留在岸邊,可一些脫離帆船的風帆早就随風揚走了……”
不出所料。
你無趣地收起手臂來,早知道不問了。那可是你最喜歡的帆船了。
吱吱喳喳的浣熊一股溜跑過樹後,爬在石塊下的千足蟲緩慢地蠕動它們的足部,一些小到可以忽略的飛蟲圍繞着林子裏僅有的光點……
“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我這還有退燒藥和消炎藥……”
“你還真是一只稱職的救生犬不是嗎?”
翻找包的手停下了,他朝你看過來,“……可我不是救生犬。”
你翻飛着眉毛,搞什麽,不是救生犬為什麽拉你游了這麽遠?
“那敢問閣下是什麽犬種?”
大個子搔搔臉,仿佛說出這種話有損他的顏面,“我只是救援犬。”
那不是一樣的嗎?
你沖他翻了白眼,卻聽他接着說,“我其實沒通過考試,所以不算正式的救援隊成員。所以這個說法不能成立。”
你把眼瞪大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右手的幾根手指顫了顫,你露出了第一個笑容,“是嗎?我看你挺符合的。”
“你是哪裏不合格?”你問。
“我的體重太過了,不适合進行正式的營救項目。”
關于這的話題你已經聽過無數次了,是運動員稍有一浮動,只要體重秤和規定的數目不同,人就別想上比賽場地。
所以你輕描淡寫地張嘴:“啊,是嗎?”
他瞅着你看的樣子像是以為你一定會嘲笑他,紐芬蘭憨厚地舔舔鼻子,“你不笑我嗎?”
為什麽要笑,他都說了他體重過載,你要是惹他不高興不是會落得一個慘死此地的下場?
好吧,你只是在說笑。
你用拇指掃了一遍你的顴骨:“你看不出來嗎?我是運動員啊。”
你給了他一記颔首,來表明你們是半個同行的事實。
“啊,也是……”他給人一種不太聰穎的感覺。
你們在那待了比你們想的久的時間,久到你都靠着樹睡着了。一有響動你就轉醒,一激靈就發現一雙雙瑩綠的屬于狼的眼眸。就在河對岸,忽隐忽現的。
你感到危機,跑去他那裏想推醒他,一瞧卻看不到紐芬蘭犬的身影。
慘了,要是只有你一個人的話……你能跑掉嗎?
對了,明明是十分危險的時候,你卻想起了小時候你迷失在樹林裏,是誰将你帶回去的。你被誰背在身上,松開鞋帶的小球鞋和你伸開的手臂一起挂在他的後背,你用毫不成熟的小孩子的聲音問:“是誰在背我?”
老人的聲線傳來,你的心也在月色下平靜下來。樵夫呵呵笑着,“我在林子裏撿到了你,小朋友啊,你家是不是在山坡底下?我看你一直在這裏跑來跑去的。”
你在心裏估量着他是不是人販子,後大膽地告訴他:“是的,我家就在那裏!”
老人再笑笑,換了只手托着你的屁股,慢慢将你送回了那條回到你家的路頭。
原來小時的冒險不是你一個人在跑,正如此時,寬大如熊一般的背影回來了。你眼看他從針葉林裏穿出來,弓起的背和獒犬一般沖兩只狼低聲吠叫。
脫離狼群的狼些許就逃走了,你看到未能成為救生員的紐芬蘭犬在小坡的對面看着你。
和狼一樣的黃眼閃現着詭異的光。可你并不害怕。
你擡起腳來,跨過河去,踩在令人感到生疼的草皮上,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你常年手握帆杆,粗壯的胳膊一把按下他。光靠你練出來的胳膊可不能将他撲下,不過你确實坐到了他身上。
即刻感受到的毛皮摩擦着你的雙腿,你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你也許就要放棄的東西。
你騎着他,手握他和皮色融為一體的耳朵,往下拽時你清楚地找到他衣褲的位置。
“為什麽要救下我?”你還是重複着這個問題,不過你的語氣多了份篤定。
他被你粗魯的撫摸撫慰着,咧開嘴笑出來,“我不說你不是也知道了嗎?”
和你那被砸碎的帆船一樣,被留在那個海灘的還有你将會一路走下去的志氣。
“……”你嘆着氣,将身子低壓下去。你捏住了他褲繩下的物件,“告訴我,明早我醒過來,我還會記得我從前的目标嗎?”
那些虛無的、不被人看好的、可能再深入下去就會令人失望的理由,是否還值得追逐。
厚道的大型犬摟着你的腰,在碰到你淤青的部位時放松了手爪,“你不需要我來告訴你。我知道你早有了答案。”
這倒是真的。
你盯了會他看得到頭的眸子,接着将身子俯下去。
離天明還早,照他打在你身上的炙熱鼻息看來,你們的交際也不會那麽快結束。
你獰開嘴角,捏重着他的皮毛,将自己沉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