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長發
家
林峥慶幸自己後來還是跟着知乎回答學過如何處理外傷和包紮的,能在總是很不小心的陳裏需要時為他做點什麽。
一回生二回熟,他在眼前圓乎乎的白皙膝蓋上貼了一個海綿寶寶OK繃,心想:真的希望他別再給我熟能生巧的機會了,雖然和陳裏近距離相處很快樂,但他還是希望陳裏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多一點。
下午四節課,林峥花一半心思聽課,留一半被他裝進校服兜,跟一只圓臉小貓崽裝在了一起。
好在小貓年紀小覺多,吃飽了奶就睡,團在林峥的口袋裏不出聲,還算乖。
林峥不敢拉上口袋拉鏈,怕它悶,于是等到第二節 數學課上到一半,突然聽見斜後桌女生發出輕呼聲時,就立刻意識到是哪只小東西探出了腦袋。
他一驚,馬上并起兩根手指把它摁回去,偏着臉對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後把右手留在口袋裏,一下一下地給小貓順毛。
擡頭的時候又順便對她比了個“噓”的動作,比口型道:“拜托拜托。”
女同學激動得臉紅,眼睛放光地對他說猛點頭。
等到這節課下課,林峥被圍得差點來不及上廁所,一教室的同學争先恐後地要看他兜裏的小東西,林峥怕把它弄醒,只好捧着自己口袋,掀開一條縫給他們一個個看:“在睡覺呢,你們別上手。”
小貓咪三色混雜的腦袋一露出來,頓時收獲了幾十道此起彼伏的“額哦~”的感嘆聲,把一衆高中生可愛得人仰馬翻。
“聽起來像有人踩了他們一腳,”林峥和陳裏肩并肩一起放學的時候這麽形容。
陳裏被他這句壞話逗得差點捧不住手裏的雙眼皮小貓。
一下午沒見,兩只小貓見到了自己的小兄弟,都很興奮,在他們倆并在一起的手掌上就要扭成一團,被嚴厲的大家長陳裏及時分開:“消停點,要掉下去了。”
他們路口,面對面,指尖對着指尖,林峥一擡頭就看見他圓圓的發旋。
初見時顯得他又冷又酷的寸頭已經長長了一公分多,成了小平頭,生出來的頭發仍然很黑,光線不足的地方,林峥覺得它們看起來是藍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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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很硬很韌,卻被傍晚的微風輕松地吹得東搖西擺。
真可愛。他看着就忍不住抿着嘴唇笑起來。
林峥想到接下去的一整個黃昏都能和他一起過,暗暗雀躍,直到看到停在路邊的車子在兩人經過時突然降下車窗,裏面坐着周何為和章澤。
章澤在副駕駛,半個人挂在車窗外,往外努力地伸出手:“峥哥!給我看看!貓貓!”因為很努力,表情都有些猙獰。
林峥倒退半步,要為失去和陳裏獨處的傍晚傷心一會兒。
周何為戴着墨鏡,摁一下喇叭:“五四,爸爸來接你咯!”
陳裏很敷衍地對他“昂”了一下,一手把章澤的腦袋摁回車窗裏:“這條路禁停,再等就要吃罰單了。”然後趕着林峥坐進了後座。
後座空着的嬰兒座椅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陳裏坐中間,和林峥完全挨在一起,車子啓動轉彎,兩個人就随慣性往彼此身上倚靠。
林峥看見陳裏坐下後,膝蓋上“X”形交疊着的兩個創可貼繃得緊緊的,知道他這姿勢很不舒服,拎着他右腿放到了自己雙腿上:“這樣,是不是好很多。”
他動作很自然,陳裏這條腿翹得也很自然,他就很适應于這種大爺似的坐姿,後背往嬰兒座椅上一靠,閑适得像坐在他家客廳沙發裏。
章澤不好好坐車,擰着上半身湊到後座:“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輕點捏。”陳裏把從兜裏把雙眼皮拿出來,放到腿上。
小貓一出來喵喵叫着就撓他褲子撓得起勁,章澤猛虎出山,一把拎着它放到自己手裏,又盯又摸得不亦樂乎。
陳裏像沒骨頭,在後排舒服地癱着,脖子靠着椅背,小腿舒服地搭林峥的大腿上,周何為開車穩,沒一會兒就把他晃睡着了。林峥靠着車窗,面對他的睡顏,看車窗外橙紅色的陽光時而打在他的發頂和鼻尖,不一會兒又流走,這些在林峥眼裏都是很有意思的風景。
章澤手機快沒電了,小貓又在他腿上睡得團成一團,他閑得無聊,又探過來找林峥小聲說話:
“峥哥。來唠嗑。”
林峥比他更小聲:“唠啥呀。”
沒一會兒,章澤從手機裏翻出來一張照片,轉身眉飛色舞地把屏幕亮給他看:“看這是誰。”
林峥湊近去觀察。照片像素不高,拍的是一個穿着校服的小女孩,中分的黑長直披散在肩膀,皮膚很白,眼睛很大,像是被拿手機的人喊了一聲,正一臉不高興地看向鏡頭。
看着是個初中生,校服胸口處繡着二中的校徽。
章澤滿臉期待地看着盯了他的手機屏幕四五秒,表情逐漸變得十分疑惑的林峥,心裏直笑得打跌。
又過了好幾秒,林峥試探:“陳裏的姐姐?”
章澤猖狂地“哈哈”一聲,一臉得逞:“我就知道你這麽說!”
他翻到下一張——照片裏還是那個小姑娘——放大了人物的臉,指着“她”修長脖頸上的小突起:“再猜猜看呢。”章澤笑得好賊。
林峥看一眼照片,再看看身邊的陳裏,看看女孩子烏黑的長發,再看看他的小平頭。看看睫毛,看看下巴。
林峥五官都在地震:“?!”
他用表情對章澤表達了自己的震驚和疑問:怎麽會這樣?
怎麽做到的?讓壞脾氣要面子的小噴火龍陳裏留長頭發!
章澤很勉強才控制住自己不興奮地咆哮:“我跟你說!”
周何為支着耳朵聽,轉着方向盤,同情地為兒子嘆了口氣。
陳裏确實是讨厭被人說長相女氣,很大原因是有段時間被人奚落地、質疑地說得太多了,一聽就煩得很。
雖然那個時候,他承認,自己看起來像女孩。
從十五到十六歲,整整兩年裏,陳裏的頭發剪了又續,始終沒保持颌尖以下的長度。以三十厘米為界,一直到陳裏的十五歲生日,陳珂賢一共替他剪下了兩個三十厘米。
每次剪下的頭發都用皮筋捆成一束,被他們自己小心裝進密封袋,附上手寫的、載有祝福語和姓名電話地址的卡片,寄到B市的一家腫瘤醫院。
他與那裏的每一位病人都素不相識,但他跟着媽媽轉到S市之前,在B市讀小學時,有一個笑起來很可愛、總是紮兩個羊角辮的女同桌。他們做同桌的第三年,小姑娘因為白血病休了學,她最後一次來學校,低頭整理桌肚,對陳裏偷偷笑,說:“我發覺其實你脾氣挺好的,同桌,以後要對同學溫柔一點啊。”
她走的時候背對着校門口送別她的全班同學,鴨舌帽下露出一點沒有頭發遮蓋的頭皮,纖瘦的後頸在陽光下很蒼白,陳裏很多年都忘不了。
後來陳裏不在B市了,她也不在,不在此時此刻的任何一個角落。
很久以後,陳裏十五歲的某一天,他在朋友圈點開那時在B市的班主任老師分享的公衆號鏈接,标題是:“見發如面,願君安好。——公益捐發行動①”
那感覺應該不是悲傷,也不是思念,陳裏只是突然地想起了那麽一個人,然後立刻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決定。
一堅持,就是兩年。
備注:①:引用自“青絲行動”公衆號,2019年11月11日推文标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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