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掉馬
敬酒一輪跟着一輪, 沒給伊西斯留下多少喘息的時機。
商業夥伴們各懷心思,都拖着伊西斯, 想試探試探雄蟲的底線在哪裏。
畢竟雄蟲的态度會影響各家公司對群星的态度, 如果雄蟲真如他今天表現的一般溫和,那麽伊西斯還能坐穩群星的頭把交椅,群星的股票也将逆勢反彈。
這場敬酒足足持續了半個小時。
伊西斯全程溫雅帶笑, 這種商業酒會他也不是第一次出席了, 但是袖子底下手指微動,不自然的拂過小腹。
飲了過多的酒, 他的胃有些撐不住了。
楚修站在旁邊,第一時間發現了伊西斯的不适。
自從上次在醫院偶遇, 他将星網上有關伊西斯的資料翻了個遍,熟知伊西斯的身體狀況,也知道他不能過度飲酒。
又一杯酒遞上來,天球的執行董事亞薩端着一杯烈酒, 放到伊西斯手中,笑道:“真是恭喜閣下,您這麽就不結婚, 我們都擔心您的精神海狀況呢,現在得遇佳偶, 真是恭喜啊!”
伊西斯微微一頓。
得遇佳偶,這個‘遇’難道是指伊西斯一飛行器把雄蟲撞進醫院嗎?
誰都知道伊西斯有雄蟲PTSD, 下定決心終身不婚, 他嫁給雄蟲,完全是不得已而為之, 亞薩舊事重提,還端上來一杯烈酒, 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就是如此明顯的一個局,伊西斯還是入了。
群星早已是風雨飄搖,不知道多少人在等婚禮上的消息,雄蟲願意給這個面子,他必須發揮到極致,才能給群星留下翻盤的餘地。
伊西斯含笑着接過酒杯,遙遙示意:“同喜,同喜。”
他将酒遞到唇邊,正要一飲而盡,旁邊橫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腕子。
Advertisement
捏的不緊,但難以掙動。
伊西斯頓在原地。
衆人屏住呼吸。
來了!在拖延了近半個小時以後,雄蟲終于不耐煩了!
衆人心中打着算盤,如果雄蟲的底線是這裏,後續沒有繼續發難,那麽回購股票的額度可以大一點,如果雄蟲發難,比如驟然變臉,拳打腳踢之類的,則要酌情減少份額……
然而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楚修截走了那支高腳杯。
俊美的雄蟲将伊西斯護到身後,唇角含笑:“抱歉各位,他喝的好像有點多了,我們晚上還有其他安排,恐怕沒辦法再喝了。”
不待衆人思考這個‘晚上還有其他安排’具體是什麽安排,楚修搖晃着杯中流光溢彩的酒液,對着亞薩微一擡手,優雅的像十九世紀戴高筒帽的紳士:“不過董事請都請了,不喝也說不過去,這樣,我替他喝了,如何?”
“……”
衆人猜測過無數雄蟲的反應,但獨獨沒想到這個反應,亞薩遲疑點頭:“好……”
楚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不喜歡這樣粗暴的喝酒方式,好的酒液需要多種輔料的調解,才能最大程度揮發酒的本味,一口悶是對調酒師最大的侮辱,但他并不是不能這麽喝,恰恰相反,楚修的酒量很好。
于是衆人眼睜睜的看着他性感的喉結微動,酒液漸空,而後倒轉酒杯,示意已經空杯。
楚修将空杯放給一旁的侍應生:“諸位還有誰想過來敬酒嗎?伊西斯的那份就由我代勞了。”
他是一名雄蟲閣下,當然沒有人敢找他的不痛快,衆人面面相觑,一個也沒有出聲。
伊西斯微微垂眸,金絲眼鏡掩蓋了他神色,眸中的情緒卻是前所未有的複雜。
這只雄蟲……為什麽要這樣做?
亞薩是為了刁難他,端上來的烈酒足有六七十度,一口下去燒灼的厲害,雄蟲有一千種辦法不讓他喝酒,為什麽選了最溫和的一種?
商人最講究公平交易,伊西斯并不怨恨楚修,他将楚修撞進醫院面臨生命危險,他付出後半生的生命為代價,這是公平的交易,但是這樣的回護,是出于何種目的,他又該怎麽報償?
這場糾纏了半個小時的敬酒終于結束,亞薩退了下去,楚修拉着伊西斯想要離開,腳步微微一錯。
一下子喝的太猛了,他有點頭暈。
伊西斯連忙扶住他:“閣下?”
“無事。”楚修穩住身形:“我們早些走?”
他本就不耐煩這些虛僞做作的酒會。如今有了借口,只想趕緊和伊西斯過二人世界。
伊西斯稀裏糊塗的被牽上了飛行器。
雄蟲手很暖,還有種眉目熟悉的氣息,他們兩在後座上落座,伊西斯将脊背抵住靠椅,剛剛放松的神經還沒來得及休息,忽然又緊繃了起來。
雄蟲倒在了他的身上,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蹭過來,靠在了肩胛處。
真奇怪,那頭純黑的中長發看着粗硬,觸感居然軟綿綿的。
伊西斯吓了一跳,輕聲問:“閣下?”
楚修嗯了一聲,酒後的他帶着濃重的鼻音,聽上去糯不唧唧的:“讓我睡一會兒,我頭昏。”
伊西斯低頭,俊美的雄蟲偎在他肩膀上,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他俊挺的鼻峰。
對雄蟲本能的抗拒讓他有點別扭,後頸的雞皮疙瘩争先恐後的冒了出來,然而年紀輕輕的雄蟲剛剛為他擋過酒,又用這樣綿軟的态度懇求,沒有誰能拒絕他,伊西斯也不行。
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道:“那你快休息。”
于是雄蟲微微拱了拱,毛茸茸的腦袋找到了個舒服的地方,滿足的嘆謂一聲,枕着不動了。
伊西斯僵着肩膀一動不動。
在別墅裏的三天,他也曾設想過雄蟲的态度,無視是最好的選項,其下還有諸多不能細想的事情,但這些選項中,絕對不包括雄蟲枕着他的肩膀睡着,還一副安然恬淡的樣子。
他們的皮膚并沒有直接相貼,隔着領子,在漫長的飛行中,伊西斯似乎也習慣了這種觸碰,他漸漸放松下來,疲憊和困倦一起湧上心頭,最終他在溫暖的飛行器中微微偏過頭,和雄蟲的腦袋靠在一處,也睡着了。
在他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後,楚修默默睜開眼睛。
伊西斯清醒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他睜眼看向牆上的時鐘,指針指向了晚上九點,于是他用手指揉了揉酸脹的額頭,酒後的腦仁昏沉欲裂,胃部燒灼難受,但是伊西斯顧不上這些,他只覺得詫異。
為什麽他會在床上?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飛行器上雄蟲靠過來的腦袋,但是現在,他穿着絲綢質地的睡衣,安安穩穩的睡在主卧的大床上,中央空調貼心的設置了睡眠模式,和風從裏面緩緩吹出。
“……”
今天的一切遭遇都太過離奇,完全超過了伊西斯的掌控,他有些不安的坐起來,發現床下擺了一雙拖鞋。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他在Cointreau家中醒來時,也是這樣的。
伊西斯穿上拖鞋下樓,在樓梯轉角處微微停頓,漂亮狹長的眼睛微微睜大,而後取下眼鏡擦了擦,才重新架回鼻梁上。
雄蟲在廚房裏。
隔着磨砂玻璃虛幻的影子,能看見廚房裏忙碌的身影,雄蟲脫去了外頭的西裝馬甲,只留下一件白襯衫,系着一條棕色的圍裙,正在竈臺前翻炒什麽。
動作很娴熟,他在做飯。
伊西斯的心髒無可抑制的加速起來。
血液從心髒泵向四肢,連帶着軀幹也微微戰栗,有一個念頭從腦海中冒了出來,接着燒成了連天的大火,他撐着欄杆的手開始顫抖,幾乎邁不下扶梯。
可能嗎?這世上有兩只會裝乖買巧的雄蟲,有兩只會給他準備拖鞋的雄蟲,還有兩只會戴着圍裙在廚房做飯的雄蟲?
如果不可能,那麽這只雄蟲……
伊西斯似乎宿醉未醒,他的腦子霧蒙蒙的一片,幾乎不足以支撐他思考,素來沉靜安穩的群星掌權人又一次在雄蟲面前失态,他站在樓梯上,往日的果斷盡數化為塵埃,似乎廚房中忙碌的身影是一場如電如露的蘭臺幻境,是轉瞬即逝的虛無泡影,以至于伊西斯陡然生出了近鄉情怯一般的懼意。
那場慘烈的車禍沒能葬送他的下半生,卻為他送來了一位整個帝國,甚至是夢中也難以尋覓的雄蟲,蒼天如此厚待與他,可能嗎?
伊西斯按着扶手,仿佛定在了欄杆上,半天沒有上前一步。
但是廚房的雄蟲已經發現了他。
楚修招呼道:“湯好了,快來。”
他用夾子鉗出一碗湯,素白的瓷器盛着黃亮亮的湯,他将碗擺在伊西斯面前,而後小心翼翼的推給他:“在宴會上就沒有吃飯,餓了吧?”
伊西斯低頭,面前是一碗蟲草清雞湯,油被撇的幹淨,澄黃色的湯明晃晃的,湯底異常清澈,只有文火慢炖才能有這種效果。
他說不出話來,伸手從雄蟲手中接過勺子,淺淺嘗了一口。
伊西斯食不知味。
他擡起頭,高挑俊美的雄蟲抱着一只胳膊,緊張又期待的看着他,恍惚間和那個乖巧清秀的小調酒師重合了。
他們明明一點也不一樣,雄蟲俊美逼人,通身貴氣,頭發是幽靜神秘的黑色,氣質鋒銳而有攻擊性,是那種極為濃烈的長相,可是小調酒師卻乖巧可愛,頂着一團栗子色的毛絨絨。
但現在,這個氣質鋒銳的雄蟲緊張的看着他,卻和乖巧可愛的小調酒師如出一轍。
伊西斯做了一個他也想不到的舉動。
他将手放在了雄蟲頭頂。
雄蟲手握着伊西斯的身家性命,此時卻乖乖的湊過來,伊西斯遲疑片刻,微微揉了揉,很輕很輕的問:“Cointreau?”
雄蟲點點頭,同樣很輕很輕的回複他:“嗯,我是。”
他是。
伊西斯很難描述此時的心情,非常微妙,欣喜、如釋重負、還有一點點的茫然和不可置信,最後化成鋪天蓋地的倦怠,他脫力了一般靠在椅子上,用手遮住刺眼的燈光,喃喃道:“居然真的是你。”
夢中也不會發生的場景,真的出現了嗎?
楚修誤會了這種倦怠,他拖着椅子坐到伊西斯身邊,雄蟲的個子太高了,兩條長腿在椅子下委屈的蜷縮起來,他小心翼翼的問:“你生氣了嗎?”
因為我的隐瞞,你生氣了嗎?
伊西斯搖搖頭:“沒有。”
這麽說着,他擋住眼睛的手臂卻始終沒有放下來。
楚修不相信,他湊過來将湯推的更近了一些,如同一只松鼠在給人類送上松果:“你喝。”
——給你炖湯喝,不要生氣。
伊西斯啞然失笑。
怎麽會有這樣的雄蟲呢?給他調酒,給他炖湯,還小心翼翼的要他不生氣。
他再次搖頭:“我沒有生氣。”
他沒法生Cointreau的氣。
“但是……”楚修欲言又止:“你為什麽還和我那麽客氣呢?”
雄蟲靠在伊西斯旁邊,一條一條和他數:“你不願意我攬你的腰,在酒會上甩開我,還一直叫我閣下。”
這是在翻舊賬?
伊西斯微怔:“我那時還沒有認出你。”
雄蟲道:“那你現在認出我了,也沒有生氣,你能換一個稱呼嗎?”
他單手撐着頭靠在桌子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看過來:“就是那個,結婚以後雌君叫雄蟲的稱呼,能嗎?”
伊西斯一怔。
他頓了頓,後知後覺的知道了雄蟲想要他叫什麽。
雄主。
伊西斯的嘴唇微微蠕動,這麽簡單的兩個字卻像堵塞在了喉嚨,他無論如何也發不出這兩字的音節,以至于金絲眼鏡後面的眸子都染上了無措,耳根也悄悄沾染了一絲緋色。
如果雄蟲真的只是星網上殘暴不仁的虐待狂,為了讓自己活的好一點,伊西斯可以毫無負擔的吐出這兩個字,就像吐出那些毫無用處的社交辭令,但是Cointreau,但是Cointreau……
Cointreau比他小那麽多,剛剛度過二次覺醒,伊西斯揉過那麽多次他的腦袋,還将他當需要保護的小弟弟。
楚修歪着頭,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伊西斯呼吸一窒,掙紮片刻,放棄了。
不行,無論如何也叫不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不肯再看楚修了。
楚修見狀,也嘆了一口氣。
他将那聲嘆息拖的蜿蜒纏綿,像唱詩班裏拉長的轉音,雄蟲低落的垂着腦袋,黑色的頭發似乎都軟軟的塌了下去,他哀聲控訴,語調低沉,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唉——,我就知道伊西斯是騙我的,他怎麽可能不生氣,他一定氣死了。”
伊西斯眉頭一跳,頗有些坐立難安。從前Cointreau這樣他就招架不住,現在楚修這樣他依然招架不住。
雄蟲似乎發現了他的動搖,繼續長籲短嘆,像極了歌劇為愛所困的男主角。
“唉——,伊西斯一定讨厭死我了,不然我們都結婚了,他為什麽不肯叫我雄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