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在
意識到青年的不同尋常, 楚辭徑直跳下飛行器,可惜為時已晚, 那抱蛋的青年已經淹沒在了茫茫人海, 不知去向。
“該死的……”
楚辭感覺到有點不對勁,他方才徑直扯下了青年的披風,卻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後頸, 反而是在上了飛行器的瞬間回想了起來, 就好像之前被什麽屏蔽了一樣。
這只雄蟲有針對精神海的手段嗎?
蟲族關于精神海的研究從未停止,中央審訊室的測謊儀就是應用之一, 它的探針利用某種頻率的波強行入侵精神海,然後掃描想要的答案, 同時也破壞了精神海的穩定性。
這是已經成熟的應用,還有大量的研究正在進行,比如伊西斯就投資了幾個實驗室用來研究精神波,如果青年手上類似的手段, 楚辭的恍惚可以理解。
他握緊方向盤,深吸了一口氣。
還有青年報的那個地點,東南45度角方向50公裏的廢棄民居, 45度,50公裏, 這麽巧合的數字,怎麽都像是臨時瞎編的謊話, 一天當時卻毫無察覺。
雖然大概率是謊話, 楚辭還是發動了飛行器,設置好位置, 往那個方向飛了過去。
帕米爾星球地處星系邊緣,除了少部分地區宜居, 其餘都是人跡罕至的荒涼地帶,充斥着終年不化的高山凍土,楚辭一路過去,越走越荒,幾乎看不見人煙,就在他篤定受騙了時候,前方居然真的出現了一棟長方形的房子。
楚辭将飛行器停下去,看見上面寫着“帕米爾一號礦坑工人居所”。
這建築異常陳舊,窗戶破敗掉落,門鎖生鏽,外表糊着煤渣一樣的黑色粉塵。
他繞着建築轉了一圈,門口有個讀卡器,還有群星集團的标志,楚辭想了想,從包裏摸出印有‘礦産專家’四個大字的名片,放在了讀卡器上。
滴的一聲,驗證通過。
卡扣向右劃開,楚辭将手按在門上,輕輕一推,這門便向後劃開了。
他環視一圈,屋子廢棄多年,中間一張長條方桌倒擦的锃光瓦亮,楚辭上前一看,上頭放着七八塊鵝卵石大小的帕米爾寶石,旁邊還鋪了一層碎屑,這些寶石呈現乳黃色,品質低劣,色彩渾濁,中間有諸多棉裂,屬于送都送不出去的那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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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奇怪的青年把他引來這裏,就為了送他兩顆不值錢的寶石?
楚辭将寶石放在手中看了看,沒看出上面的門道,等他将所有的碎屑一股腦倒進背包,忽然發現下頭還墊了一張紙。
群星A區306腦科學實驗室L-7F位。
這個地點給的就更讓人摸不着頭腦了,看着像是伊西斯的地盤,楚辭用光腦拍了一張傳給林秘,讓他去找找裏頭有什麽,然後将紙張收進了背包。
他模模糊糊有了點線索,但連不成線,恍惚之間,楚辭仿佛又回到了高中課堂,他拿着題問清北預備役的學霸,學霸一通操作猛如虎,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堆鬼畫符,然後潇灑地遞給楚辭:“解題思路,拿去吧。”
楚辭:“……”
不到二十分鐘,林秘書回了消息。
他直接給楚辭發了視頻,将鏡頭對準了一個八面體狀的金屬裝置,上頭還留了幾個接口,像是能和什麽數據線鏈接在一起。
林秘道:“你給的那個地址确實是群星資助的一個腦科學實驗室,這個座位的主人是我司的一位A級研究員,已經失蹤六個月,四個月前我們報案了,警察封鎖了他的座位,這是留下的唯一物證。”
楚辭問:“這個盒子是幹什麽的?”
林秘:“不知道,我們都打不開,也不知道這個接口是做什麽用的。”
楚辭又問:“研究員是雄蟲雌蟲?”
林秘啧了一聲,斬釘截鐵:“當然是雌蟲啊,我還讓他給我泡過咖啡呢。”
說罷,他鄙夷地看了楚辭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嗎,閑得沒事改換身份來找工作玩啊?”
楚辭懶得多說,他問:“還有什麽細節嗎?”
林秘回憶了一下:“這個研究員長挺漂亮的,據說是中央研究院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博士畢業生,還跟着艾爾文上将跑過橫向課題,年紀輕輕卻下落不明,可惜了。”
雖然林秘書信誓旦旦說是雌蟲,但楚辭對他的眼神毫無信心,畢竟林秘是敢揪着楚辭的領子罵他小白臉,還威脅他,讓他離少将的‘雄主’遠一點。
楚辭和‘少将的雄主’随時都是負距離接觸,要離遠一點只能量子變态了。
楚辭扶額:“把資料發給我看看。”
林秘惱怒他不信任的眼神,但還是很快發來一疊資料。
和楚辭平平無奇、甚至要靠把前世的經歷編進去才能拿到offer的簡歷不同,這個名叫曲夏的年輕人履歷極其漂亮,中央研究院碩博不說,還拿了好些腦科學領域重量級的獎項。
他在中央研究院做事多年,後來被伊西斯高薪挖來群星,是群星腦科學領域的首席研究專家,和第一軍做過六七個橫向課題,楚辭将文件翻到最後,看他和第一軍的聯合簽名,在鐵畫銀鈎的‘曲夏’兩個字之後,那個穩重平和的字體,果然是艾爾文。
楚辭笑了一聲:“不簡單啊,他怎麽搭上艾爾文這條線的?”
第一軍的上将,屈尊降貴給個小小的研究員做責任人,怎麽看怎麽奇怪。
林秘撓頭:“他來的時候就搭上了第一軍的線,據說在學校裏就認識,具體怎麽認識的,我就不知道了。”
這一沓都是文字資料,楚辭問:“照片呢。”
“哦,這裏。”
荒星的網不好,光腦上的圖片加載了兩分鐘,加載出來的瞬間,楚辭便笑出了聲。
林秘莫名其妙:“你笑什麽。”
楚辭收起笑容,留下一句忠告:“林秘書,在你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之前,你先挂個眼科吧要不。”
可不是每只雄蟲都像他和這個研究員一樣奇葩。
林秘:“什麽玩意?”
楚辭沒解釋,啪唧一下挂了通訊。
光腦還停留在通訊界面,照片上的研究員帶着厚框眼鏡,抱着一疊書冊,滿滿的書卷氣,他的臉是略帶稚氣的類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不少,偏偏左眼下一顆妖異的淚痣,顯得稠豔又銳利,将他那股好學生的氣息沖的一幹二淨。
——這絕不是什麽簡單角色。
但如果艾爾文沒有叛逃,諾維爾又是艾爾文的侄子,這個神鬼莫辨的研究員應該是己方角色。
楚辭決定回主星就去群星的腦科學實驗室一趟,看看這個曲夏到底在搞什麽幺蛾子。
他回到醫院的時候,距離離開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醫院的病床上空無一人。
楚辭随便抓了個醫護問諾維爾的去向,他憂心調查組陰魂不散,非要在諾維爾精神海不穩的時候前來糾纏,好在醫護給他指了指樓下:“就在那兒呢。”
楚辭從樓梯扶手的縫隙處,順着三樓的天井往下看,醫院中央擺了一塊露天的屏幕,是那種早就淘汰的老式投影儀,正前方有一塊發黃的幕布,連着最前排一人的光腦,正在播放什麽。
夾雜着刺耳雜音的男低音傳來,是法官在宣讀審判表,楚辭聽見了林恩少将的名字。
這是艾爾文餘孽的庭前審判。
諾維爾還在養傷,沒有參加,對林恩等人的審判則提前進行了,林恩和其他尉官被壓着半跪在法庭上,他們臉色蒼白軍服破爛,頸部扣着抑制環,環系的極緊,剛剛夠呼吸的樣子,前額接的電極片連着測謊儀。
審判庭上的測謊儀比楚辭見過的大上不少,這是懲戒用的測謊儀,和醫院的有所差別,一旦說謊引發報警,便會在電極片釋放電流,讓犯人當庭失态,以示懲戒。
樓下人多嘈雜,法官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也就是說,你無法證明你與艾爾文的叛逃無關?”
“最後進入艾爾文辦公室的人是誰?是諾維爾嗎?”
“你是艾爾文的嫡系,且與諾維爾走的極近,對不對?”
審判長面無表情地朗讀着問題,像是沒有感情的機械。
林恩一連答了好幾個‘我不知道’‘不清楚’‘沒有’,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像當時的諾維爾,測謊儀在紅綠區之間波動,顯示人物情緒波動較大,無法有效測謊。
審判長皺起眉頭,合上稿案:“林恩,艾爾文叛逃時沒有通知你,證明你已經是一枚棄子,你為何要負隅頑抗?”
這話不知什麽地方惹怒了林恩,他陡然擡頭,拳頭捏在一起:“你他媽的——”
電極片發出刺眼的藍光,旋即便是一聲慘叫,林恩捂着額頭倒在地上,咬着牙翻滾兩圈。
林恩雖然玩世不恭,卻也最注重儀容儀表,是軍部少見的騷包類雌蟲,但此時他跪在地上青筋暴起,汗水濕透背衫,表情猙獰恐怖,右上角的攝像頭紅燈閃爍,忠實地記錄下了這一幕。
這般狼狽的姿态被全網各角度直播,高清攝像頭如果放大,甚至能看清林恩汗濕的毛孔。
毫無體面可言。
能讓像來耐痛的軍雌疼成這樣,可想而知這懲罰有多痛多恐怖。
楚辭站在三樓向下看,一樓的諾維爾半個身子掩藏在樓梯的陰影裏,從楚辭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幕布光照亮的一小節挺翹的鼻尖,在林恩翻滾的瞬間,捏緊了手心,垂下扇子一樣的睫毛,悄無聲息地後退兩步,徹底藏在了樓梯的角落中。
楚辭都不用看,就知道諾維爾的手心又被他掐破了。
他掐的那麽用力,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用力,整個掌心都在微微顫抖。
然後他又恍惚間反應過來什麽,強迫自己攤開手掌,将血擦在了裏衣看不見的地方,然後背過了手。
楚辭向下的腳步一頓。
他意識到,諾維爾這個時候不想被別人打擾。
他是一種全然防禦的姿态,所有的折磨都化為豎起的尖刺,融進濃黑色的陰影裏。
有些事情注定只能一個人消化,諾維爾不想楚辭看見他這個樣子。
楚辭嘆息一聲,裝作什麽也不知道,轉身進了病房。
病房還是那麽的灰暗破敗,像末世的監牢,沒有一點其他色彩。
楚辭将從跳蚤市場上搜羅來的東西一樣樣鋪開,在水泥地板上鋪上米黃色的羊毛地毯,在窄小的窗戶上挂上純白的絲絨窗簾,而後展開一張墨綠色的折疊桌,泡了一杯花茶,看了看,又将一盆開着零星小黃花的不知名綠蘿擺上去。
綠蘿枝葉舒展,細長的枝條托着圓滾滾的葉片,像托着一片片銅錢,在小小的花盆裏開得熱熱鬧鬧,生機勃勃。
最後,楚辭拖來那個蘋果綠的懶人沙發,放在了床邊上,盤起一雙過分修長的腿,整個人縮了進去。
然後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态,開始歪在沙發上看光腦。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諾維爾回來了。
在諾維爾推門的瞬間,楚辭閑适地翻過一頁,旋即擡起臉,對着門口露出了一個随性的笑容:“晚上好啊,諾維爾。”
諾維爾愣住了。
冷色調的病房被各種溫暖的色彩填充,漂亮的雄蟲慵懶自在地攤在沙發上,信手翻閱着閑書,手中一杯熱氣升騰的花茶,聽見開門的聲音,他仰起臉,琥珀色的眸子盛着盈盈的笑意。
“晚上好啊,諾維爾。”
就好像那些戰火與硝煙,折磨與痛苦從未存在,就像他之前下班的每一個黃昏,他推開大門,雄蟲窩在蘋果綠的懶人沙發上,仰頭朝回家的雌君微笑。
這方冷灰色的囚室,卻讓他想到了多少光年之外溫暖的家。
諾維爾鼻頭一酸。
他走過去,半跪在雄蟲面前,将臉埋進了楚辭的懷裏。
“雄主……”
“雄主雄主雄主雄主……”
楚辭揉了他一把。
“嗨,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