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檢查
楚辭理了理翹起的頭發,趿拉上拖鞋,從病床上下來。
他其實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是醫護們小題大做,非要用輪椅推他。
楚辭推開門,四處看了看,主治醫師不在,沒人會念叨雄蟲私自下床的事情,就放心得出了房間,在走廊上随便攔了個面生的醫護:“有勞,請問B017檢查室怎麽走?”
“左拐上五樓,往裏頭最後一間。”醫護只當是雌蟲找不到路,頭也不擡,随口給他指。
楚辭點頭:“有勞。”
他走出去好遠,那醫護恍惚間擡起頭,忽然明白了什麽。
——天啊,沒有蟲紋,那位禮貌的閣下難道是一只雄蟲?
五樓走廊盡頭,楚辭敲了敲探視窗:“是這兒嗎?”
檢查室是無菌病房,楚辭沒換無菌病服,不能進去。
醫生第一時間發現了窗外的楚辭,他們誰也沒想到雄蟲真的來了,連忙走過來,拿起對講裝置:“閣下,您的雌蟲拒絕接受檢查。”
他怒氣沖沖:“而且他堅持要見您,我再三囑咐不要打擾您的休息,但他依舊堅持,我才會給您發消息的。”
同一個意思用上不同的語言,效果總是不一樣,比如現在,他可以說‘您的雌蟲感到不安,希望在檢查前向您确定一遍’,也可以說‘他不同意接受檢查,堅持要打擾您。’
諾維爾不是無理取鬧的雌蟲,恰恰相反,他的情緒內斂,忍耐力異常強悍,甚至教管室的鞭打也沒讓這只清冷的雌蟲露出別的表情。
楚辭透過玻璃,看向他一言不發的雌君:“諾維爾?”
玻璃的正前方是謝頂的醫生,諾維爾站在斜角,低垂着頭,從楚辭的角度,只能看見他一小節蒼白的脖頸。
諾維爾的臉色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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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辭扣住對講機:“為什麽不願意接受檢查。”
諾維爾擡起頭,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但這不是他常用的表情,最終只是無力地勾了勾唇角,他輕聲問:“雄主,這裏所有的項目都是你勾選的,對嗎?”
楚辭不明所以:“是的。”
雌蟲的的檢查當然只有雄蟲能勾。
諾維爾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了個幹淨。
他抿起唇,又想起雌君手冊的規定,雌蟲不得在雄蟲面前做出咬唇一類抗拒的動作,于是轉換成一個虛浮的笑意:“好的,我明白了。”
他順從地拉開後背上的拉鏈,露出翅囊:“我們開始吧。”
“等等。”楚辭出聲打斷:“你明白了什麽?”
他怎麽什麽都沒明白?
諾維爾已經恢複了慣常的清冷表情,好像他對接下來的事情毫不在意,他一板一眼的回複:“我明白這場手術确實是雄主的要求,我會順從。”
楚辭怔愣:“什麽?”
誰做手術?諾維爾?
可是他的雌君不是後背受了傷,抹抹藥就好了嗎?怎麽就快進到手術了?
楚辭狐疑的目光掃過檢查室,最終落在了房間中心那個巨大的支架上。
他雖然是雄蟲,但是認識這個東西,這是強迫雌蟲張開翅膀的器具,前些日子帝國處決一些犯了叛國罪的雌蟲,就在中央廣場上支起了這樣的架子。
楚辭好像明白了諾維爾在想什麽。
“等等先別動,諾維爾,你過來。”他對着雌蟲招招手,等諾維爾走到玻璃前,楚辭擡頭,正對上雌君蒼青色的眸子,眸子裏的光芒瑟縮暗淡,甚至不敢和雄蟲對視。
楚辭将光腦貼上玻璃,調出診療單給雌蟲看:“諾維爾,這是你的診療單。”
都是很普通的檢查項目,沒有什麽手術。
諾維爾不明白雄蟲這麽做的含義,但還是順從地擡眼去看診療單。
他的內心有一個微弱的聲音。
……拜托了,請勾選麻藥吧。
當然沒有麻藥。
諾維爾閉上眼,如同跌入了無邊的噩夢。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把他從教管所接出來?
明明是完全一樣的結局。
眼看着諾維爾的狀态越來越不對,楚辭擡手重重地敲了兩下玻璃,試圖安撫失措的雄蟲:“諾維爾,別怕,你好好看看,全是檢查,沒有手術,我沒有勾選手術,你不需要做什麽手術。”
不需要做什麽手術?
敲擊的聲音将諾維爾喚醒,他恍惚擡起眼,依言去看診療單。
就像楚辭說的,幹幹淨淨,全是檢查,沒有手術。
唯一和翅膀有關的是翅囊和翅翼的常規功能檢查,那臺支架只是用來做這個的。
禿頂醫生這才反應過來,雌蟲不是非要麻煩雄主,而是将普通的檢查誤會成了摘除手術,他推了推眼鏡:“諾維爾少将,摘除翅膀是很嚴重的手術,本來也需要雄蟲親自到場确認簽字的,而且我們是醫院,不會随便做這種手術。”
他補充:“而且如果要您痛苦的話,管教所才是更好的選擇,我們醫生做不來那種事情。”
諾維爾抿着唇,退後兩步,對着玻璃窗跪下來:“很抱歉雄主,誤會了您,請您施以責罰。”
他的聲音像往常一樣平穩清淡,如果不是脖頸通紅,幾乎看不出這只平靜的雌蟲內心有多麽羞窘。
……居然将普通的檢查當成了摘除手術,還一定要雄主過來,他怎麽會做這麽蠢的事情?
楚辭打了個哈欠:“好了,誤會解開了,責罰的事情先欠着以後再說吧,你先乖乖做檢查,然後回來找我吧。”
雌蟲連耳朵尖都紅了。
什麽叫乖乖做檢查?好像他是撒潑打滾不肯配合的小蟲崽。
醫生放下手中的藥液:“好了少将,雄主你要見也見到了,你要确定是雄主的命令也确定了,就快脫掉衣服躺上來吧。”
更像是無理取鬧的小蟲崽了。
諾維爾:“……嗯。”
帝國之星,最年輕的将領之一,軍部出了名清冷淡漠的諾維爾少将,在診療床上尴尬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雄蟲的傷好得差不多,還有一些常規檢查,楚辭安撫了諾維爾,就打算窩回房間繼續打他的太空大戰。
雖然蟲族這一世是個草包,但人族的楚辭是争強好勝的性格,玩游戲就是沖着通關去的,不玩到最後不放手,這個太空大戰雖然規則老舊,畫風落後,但一旦開始玩,楚辭還是想盡量打高分。
游戲加載需要一點時間,他在走廊調出光腦,躺床上時就能剛好加載好,結果加載條卡一半呢,病房裏忽然多出了兩個蟲影。
這兩只雌蟲都是軍衣軍褲,肌肉壯碩,小山一樣的身影覆蓋着楚辭,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從床上拖下來暴打一頓。
楚辭:“……?”
蟲族這一世楚辭幹過太多人渣事了,放在人類社會非要被人打的生活不能自理,他努力回憶最近得罪了什麽人,好像得罪的最狠的也就是諾維爾了,但他的雌君乖乖呆在檢查室,除此之外還真沒什麽蟲了。
楚辭的手指摸上床頭的搖鈴,随時準備按下,他警惕的看着兩個兇狠的雌蟲:“你們哪位?”
話音未落,兩只雌蟲深深彎腰,對着楚辭90°鞠躬。
楚辭往旁邊避開:“免了,起來。”
按我們人族的傳統,一般只對棺材這麽鞠躬。
軍雌直起身體:“楚辭閣下安,我們是諾維爾少将的副官,我叫伊塔。”他指了指同伴:“他叫伊斯。”
楚辭點頭:“所以你是來找諾維爾?”他剛把諾維爾從管教所放出來,軍部的消息倒是快。
他将手指從搖鈴上移開,指了指門外:“諾維爾還在做檢查,你們可能要等一下。”
兩只雌蟲對視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神中的凝重。
到底受了多重的傷,才使得強悍的軍雌需要檢查?
“不,我們并非來找少将的。”伊塔遞上來一封請帖:“我們很抱歉少将的疏漏對您造成的傷害,少将在軍部服役,他的事情就是軍部的事情,我們希望給您補償,艾爾文上将想要邀請您商議賠償事宜,不知道您明天是否有空?”
艾爾文上将第一軍的最高長官,楚辭想了想,按照輩份,諾維爾應該叫他小叔叔。
諾維爾貴族出生,可惜雌父早死,在諾維爾幼崽時期,艾爾文算他的監護人,只是這位上将軍的忙碌程度和他的軍銜成正比,并沒能給諾維爾多餘的照顧。
或許也正是父母關注的缺失,養成了諾維爾萬事不開口,冷若冰霜的性格。
“有的。”楚辭點頭:“邀請我一個人嗎?”
伊斯猶豫了一下:“如果您願意帶上少将的話……”
艾爾文醉翁之意不在酒,說着請楚辭,其實更想見的是諾維爾,他急需确定侄子的狀态,查看諾維爾是否受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楚辭再次點頭:“好的,我會帶他去的。”
請帖已經送到,軍雌沒有理由打擾雄蟲的休息,他們又鞠了一躬,拉開門退了出去。
病房內的雄蟲打起了太空大戰,病房外的雌蟲卻沒走,他們并排坐在醫院的椅子外,眼巴巴地望着走廊盡頭。
他們的少将到底在做什麽檢查?
楚辭閣下會願意在少将的診療單上簽字嗎?
如果少将的傷要花很多錢,楚辭閣下會同意醫治嗎?
久等不見,伊斯小聲問:“你說少将會被輪椅推回來,還是會被病床拉回來?”
諾維爾當然是自己走回來的。
他換回了襯衫,手臂上搭着淡金色的軍裝,銀色的長發束在腦後,從走廊盡頭走來,看見副官微微怔愣,旋即颔首道:“你們來了?”
俨然還是那個表情淡然,萬事不過眼的諾維爾少将。
伊斯激動地迎上去:“少将,太好了,你原來沒死唔唔唔!”
伊塔按住他的嘴,低聲警告:“雄蟲閣下還在裏面躺着,不要胡言亂語。”
醫院的隔音不好,不能再給少将添麻煩了。
伊塔朝着諾維爾行了個軍禮:“少将,您不在的這段時間,林恩少将暫時接管了您的職位……”
他小聲向諾維爾介紹最近發生的事情,諾維爾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他看向副官:“你們回去吧,我不能在走廊耽擱太長時間。”
他的現在主要工作是照顧雄主,醫院記錄了雌蟲出檢查室的時間,如果在走廊待了太久被雄蟲發現,雄蟲誤以為諾維爾消極扛罰,又是一番難耐的折磨。
諾維爾推開病床的門,又反手關上,隔絕了副官的視線,這才一屈膝,在門口跪了下來。
他叩首:“雄主。”
楚辭打游戲正打得激烈,驟然聽見有人講話,手一抖,光腦啪地落在了床沿。
諾維爾垂眸,屏幕上剛好卡在結算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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