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眼睛
酒吧裏的音樂漸顯頹靡,交織的妖氣和年輕男女們強烈的荷爾蒙氣息混合成了一種全新的都市叢林的味道。哪怕是再老練的獵手,都不禁為之迷醉。
司年無意攪亂這一池妖水,喝完了手中的威士忌,便慢悠悠地往二樓走去。
二樓是VIP區,是土豪會員們的聚集地。司年往樓上走的時候,已經有人注意到了他,但燈光太暗,他們沒看清司年的臉,也就更沒注意到他在兩個保安面前一晃而過的動作。
方淮安倒是一直緊盯着司年,深怕把人給看丢了。可他明明看司年走得很慢,等他自己追到二樓的時候,前面哪兒還有司年的影子?
方淮安連忙攔住路過的服務員,問:“剛才有看到一個灰色頭發的男人走過去嗎?”
服務員指了某個方向:“那兒。”
方淮安不疑有他,徑自跑了過去。待他走後,那服務員卻又搖身一變,變成了司年的模樣。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方淮安離去的背影,驀地笑了笑,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他走得依舊閑庭信步,似乎篤定了他要找的人一定會在原地等他。
事實也正是如此。
二樓最靠裏的房間,有一面牆是單向玻璃。酒吧的老板就站在玻璃前凝望着樓下的派對盛況,仿佛是坐擁整個王國的國王,又像被隔絕在一切熱鬧之外的可憐人。
當司年的腳步聲在門口響起時,他正伸手摸出打火機想要點煙,可是手一抖,打火機就掉在了地上,發出一聲重響。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
他瞬間如墜冰窟,身體發僵,可又像是被勾了魂,腦袋發昏。隔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他才慢慢轉過身去,鼓起莫大勇氣看向來人。
“你來了。”他聲音沙啞。
“見到我這麽驚訝嗎?”司年走進來,随手撥弄着博古架上擺着的西洋玩意兒,神色散漫。
“不,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男人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們都說你是瘋了,可我不信。”
整個南城,活得最清楚明白的就是屠夫司年,哪怕所有人都瘋了,他也不會瘋。
“你說得倒像很了解我。”
男人苦笑,沒有回答。
司年勾起嘴角:“放心,我不會殺你。無淮子留了你這條命,任你揮霍或是糟踐,都與我無關。但讓你活得太舒服,卻是我的不對了。”
“為什麽不殺我?你不恨我嗎?”男人語速加快,雙眼緊盯着司年,似乎在渴求一個困惑已久的答案。
可司年卻嗤笑一聲,“我總是厭煩你們這些蠢貨,見天的把恨啊愛的挂在嘴邊,無聊至極。我要不要殺你,全看我心情,我還需要向你解釋為什麽嗎?”
男人微怔。許久沒有聽到過這麽狂妄嚣張的話了,他驀地想起從前關于屠夫的種種,恐懼的同時竟有些懷念。而就在這時,他發現門口竟然又來了一個人。
“誰?!”他倏然警惕。
來人沒有理會,目光獨獨停留在司年身上。
司年不用回頭就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笑問:“你來得倒是挺快的。”
“今天不是周末,路上還不算堵。”段章顯然也聽到了剛才的那段對話,可他的表情沒有半分不适應,依舊冷峻從容,風衣的袖子捋起露出結實小臂,幾根凸起的青筋充滿野性。
“你如果現在回去,也還不算堵。”司年微微側頭。
段章卻不退反進,信步走到司年身後,問:“好戲似乎才剛剛開始,您這就要趕我走嗎?”
司年本想立刻把人趕出去,段章作為一個人類,不該留在這裏。可餘光瞥見他的臉,司年又忽然想起姻緣卦的事情,瞬息之間改了主意。讓他在這裏看着也好,說不定把小朋友吓得哭唧唧,轉頭就跑。
酒吧老板有些發愣,他不認識段章,也根本沒預料到今晚還會有無關人士在場。他還想說什麽,可司年已經不想聽他說了。
“我只要你一只眼睛,鷹眼鷹眼,用來煉丹應該很不錯。”司年微笑發問:“你是要我動手還是自己來?”
“非要這樣折磨我嗎?你應該明白,哪怕重來一次,我也還是會那樣做。禍水本來就是你招來的,他們要對你動手,如果主人去救你,憑他的身體狀況,一定會出事。我确實故意瞞下了消息,讓你一個人被困在血胡同裏,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會結束。但是很可惜,你最後還是沒死。”男人緊握拳頭,神色緊繃。
聞言,司年的臉色驟然冷了下來,甩手便是一道結界封住四周,而後一步步朝男人走去。可在他即将靠近男人時,他卻又停了下來,負手露出一絲玩味的微笑。
“你說這些話,是不想活了,亦或是心懷愧疚,在故意激怒我嗎?還是你覺得,你也有跟我讨價還價的權利?”
男人搖頭,腳步忍不住後退:“我沒有……”
“沒有什麽?”司年忽起一腳踹在男人身上,又快又狠。男人滑倒在地,後背直直撞上玻璃牆,然而身子還沒立穩,就又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揪起,送上了司年擡起的腳。
“砰!”天花板被砸了個窟窿,電流吱吱亂竄,混凝土碎塊和灰塵撲簌簌往下掉。
段章只覺眼前一花,司年便如一道黑色閃電,瞬息之間拎着人消失在那窟窿裏。他眸色微沉,以他的身手,再怎麽在人類中傲視群雄,也不可能跟得上司年的腳步。
不過這也無關緊要。
段章瞥了眼還在樓下狂歡絲毫沒有聽到樓上任何動靜的人們,轉身出了房間,徑自往樓頂天臺去。
如果他沒猜錯,剛才司年設下了結界,可現在他卻能在這結界裏來去自如,顯然是司年刻意為他打開了方便之門。
他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段章腳程很快,不出半分鐘就來到了樓頂。鐵門打開的剎那,夜風倒灌進樓道內,吹得他風衣獵獵作響。
幾乎是瞬間,一聲慘叫刺破夜空。
“啊——”躺在地上的身軀在痛苦掙紮,面容扭曲,指甲在地上摳出幾道血痕。但最恐怖的還是他被挖去了一只眼睛的眼眶,鮮血汩汩地往外冒,染紅了半張臉。
司年就站在他身旁,低頭仔細欣賞着自己的傑作,法力幻化出的黑色小刀還捏在他滴血未沾的白皙指尖。
樓頂的窟窿裏,傳來了風格突變的重金屬搖滾。穿着流蘇夾克的歌手在竭力嘶吼,露出滿口尖利的狼牙。
他在唱什麽呢?
唱鋼鐵叢林刺穿肋骨的疼痛,還是唱身披人皮束縛自我的困苦?
放心不下的金玉匆匆趕到,奔至二樓,卻被司年的結界攔在外邊。
天臺上,司年回頭看向段章,一對金耳環在月夜下搖晃着迷幻光暈,黑色暈染的眼尾邪氣橫生。他問:“你害怕嗎?”
段章當過兵,見過比這更血腥的畫面,自然不覺得有多可怕。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從兩人的對話裏也估摸得出一個大致方向,所以——根本不必多言。
他走上前去,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面對着司年。目光在他的臉上仔細觀摩,卻又在冒犯的邊緣自然收回,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臉上有一滴血。”
司年沒有立刻接過,仔細探究着他藏在眼底的情緒,确認他的平靜不是假裝,才饒有興味地拿過手帕。
手帕上繡着一朵梨花。
好,很好。
“看也看過了,你還不走?”司年擦掉臉上的血珠,卻沒把手帕還給段章。
“我送你。”段章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臉上。
司年卻看了眼地上已經痛暈過去的人,眼神裏多了絲戲谑:“不必了,金玉已經到了樓下。你如果真不害怕……那就留下來給我打掃現場吧。”
說罷,司年微微一笑,擡手輕輕拍了拍段章的肩,腳步一退,便似一陣抓不住的風飄然遠去。
他從樓頂一躍而下,飛揚的銀灰色頭發成了月夜中最惹眼的色彩。
“走吧。”司年輕巧地落在金玉身旁,徑自上了他的車。金玉有心想問,可知道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于是只擡頭望了一眼,便鑽進了駕駛座。
那樓頂之上,段章站在天臺邊緣看着他們,直到車子遠去。
良久,他失聲笑了笑,轉身走到酒吧老板身旁蹲下,親眼看着他因為疼痛而無法維持人形,化作了一只鷹。
妖怪,果真是妖怪。妖物千變萬化,神秘莫測,實在很難不讓人好奇。
那司年……又是什麽妖呢?
翌日,某酒吧管道爆炸造成一人受傷的事故上了社會新聞。彼時司年才剛剛睡醒,收到金玉的提醒後打開電視看了一眼,又很快關掉了。
段章辦事向來妥帖周到,他對于這方面,倒沒什麽不滿意的。随後他又上網看了看,昨夜他特意讓金玉把酒吧的消息散了出去,靜觀後事。
果然,今日的妖怪論壇又因為這件事掀起了風波。
路人甲:你們聽說昨晚發生在南區的事情了嗎?管道爆炸,我怎麽一個字也不信……
大富翁i:據說那個酒吧老板被挖了一只眼睛,失血過多,差點半條命沒了。
打鼓少女:朋友在醫院上班,我作證,是真的。
吊櫃:卧槽。
氮化物:卧槽。
非酋:那麽可怕的嗎???
妖界打摩的:瑟瑟發抖。
大胃王:QAQ害怕,我現在搬離南區還來得及嗎?
路人乙:突然為自己的未來感到深深的擔憂……
多玩會兒:南區的标語都貼出來了,板上釘釘的事跑不了。
打後衛:我還在比賽那個帖子裏投了屠夫大佬的票,我是不是馬上要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愛你一萬年:我我我我在标語上看到了盛光的署名!老子就在盛光上班啊,他媽吓到我了,我們boss明明不是妖怪啊,這究竟又是怎麽回事???
活雕塑:那個搬家的加我一個啊!!!
WE:搬北區去吧,東區和西區也不好混啊,北區有傅先生,傅先生是多麽朗月清風的妖啊。我願意為傅先生獻上我的膝蓋。
第五危機:贊同。
氮化物:贊同。
達斡爾:贊同。
……
燈火火:看你們聊這麽歡,你們覺得大佬就不會上網嗎?
J:屠夫is watching you……
好好的一個樓,至此戛然而止。所有妖默契地裝起了鹌鹑,紛紛下線遁,留下一批新來的繼續重複之前的環節。
司年看了會兒就沒了興致,剛想起身去沖個澡,就發現微信有一條新的好友申請。附加信息那一欄裏赫然寫着——不考慮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嗎?
司年想了想,把DZ這個ID從黑名單裏拖了出來,回了一個“不”字,又把他給拖回去了。
但是段章并沒有繼續在黑名單裏待多久,因為一月之期将滿,元晝他們馬上就要從段章的“新社會妖怪生存訓練營”中畢業了。
有了人手,這也意味着司年即将正式接管南區這個在四大區中最龍蛇混雜的爛攤子。
妖怪管理局的人已經聯絡上了金玉,商量着該走的流程。只是人與妖畢竟不同,辦事的章程也不同,大多數事情還是按照妖界的規矩來辦,不需要那麽麻煩。
但按照金玉的建議,還是要辦一場接風宴。
“管理局早些年其實就有了自己的人選,一些知道當年故事的人,不太希望您回來。只是四爺發了話,一直壓着——他昨天又托人帶話,說,欠他的酒該還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辣手屠夫,現場跳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