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名字
司年在武當山又待了兩天,掐指一算,距離卦象上顯示的時間還剩最後三天。無淮子的卦千百年來從未出錯,也就是說,要麽他已經遇見那個人了,要麽就在這三天,一舉定乾坤。
思來想去,那位章先生仍是頭號嫌疑人。
不過對方已經被自己抹了記憶,應該連飛機上的偶遇都忘了,司年樂得清閑,便又把這事兒抛到了一邊,轉而專注于自己的事。
他此次來武當山,一為尋些藥材煉丹消遣,二為烏金盤龍爐。
烏金盤龍爐比一般的丹爐要小,可還是太大了,帶着不方便。而作為一件寶器,它本該可以自由變換大小,出故障的根源還在于小金龍法力的流失。
簡而言之,現在的烏金盤龍爐看着是個完整的丹爐,可它的底已經是漏的了,留不住任何東西。司年要做的,是尋找到靈土,将它重新加固。
靈土并不難找,難的是煉化之後的塑坯,小金龍對此很是抗拒。
“你是要我把我自己吐出來的東西再糊到我臉上嗎?”小金龍扭着身子大聲嚷嚷,一臉的抗拒。
司年搗着一堆泥巴樣的爛糊糊,擡眸,挑眉:“我沒讓你再吃下去就不錯了。”
“我不!!!”
“閉嘴。”
說時遲那時快,司年又抓起一把海珍珠灑在爛糊糊裏,美名其曰——珍珠粉。
小金龍深怕他再加什麽東西進去,急忙問:“你知道珍珠粉的珍珠和海珍珠不是一個珍珠嗎?”
“我知道啊。”司年語氣輕松,端起糊糊遞到小金龍眼前,手指輕叩碗邊,調笑着問:“你不覺得這很像海藻泥面膜嗎?”
小金龍:“…………”
要吐了。
另一邊,金玉終于還是見了段章,以一種事先沒有預料到的方式。
其實金玉心裏明白,司年不願見段家人,一是因為他真的沒把當年的恩情放在心上;二是因為段章的年紀。如果司年不見他,等到時限一到,自然就可以把段章排除在姻緣卦的人選之外了。
金玉不敢随意插手司年的事情,更不敢替他做什麽決斷,所以哪怕他應付起段家來真的很麻煩,也只能盡力去做。段章想見他,他也拖延着,可沒想到黑市上很快出了件事,讓他不得不主動找上門去。
事情是這樣的——
金玉做的情報生意,在各處都有些人脈,尤其是黑市。黑市是個無論物品還是消息流通性極強的地方,地點就在城南,而很少有人知道,金玉就是黑市的幕後老板之一。
這麽多年,南區位置空懸,又最是魚龍混雜。司年被困鶴山,鞭長莫及,于是金玉借黑市之便,暗地裏控制着整個南區的消息流動,以此來保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如今,這種平衡已經隐隐有被打破的趨勢。金玉明白,哪怕司年不下山,其他的大佬們都要出手整治南區了。所以他更不能放松,不能讓任何人有機可趁。
但偏偏就是這個時候,段家的盛光實業通過大量的資金援助跟妖怪管理局達成了秘密合作,把黑市的水給攪亂了。這年頭辦什麽事都要錢,想要讓普通妖怪們能夠融入這個社會并遵守相應的法律法規,更需要各個機構的不斷完善。從戶籍辦事處到特殊調查組,還有全國各地的妖界基礎設施建設,譬如龍脈的日常修複與養護,處處都需要錢。而因為妖怪的特殊性,這筆巨額支出還沒辦法走明賬。
有錢就是王道,財大氣粗的盛光實業,一腳踏進了南區的渾水中。這讓原本就已經開始動搖的平衡,一下子就變得岌岌可危。
金玉很想知道段章到底是什麽意圖,一個人類妄想在妖怪社會中占據一席之地嗎?不,他應該不是那麽狂妄的人。
還是基于報恩?
金玉沒辦法再避而不見,也猜到這是對方逼他們現身的手段,但也只能就範。那邊的回複不快不慢,似乎是确認了行程之後,再請金玉三日後去梨亭赴約。
梨亭這地方金玉知道,那是段家的祖宅。段章竟然請自己去祖宅赴約,就是動真格的了。所以金玉思前想後,還是把事情跟司年說了一聲。
哪知司年聽到後的第一反應是:“你自己小心點吧,死了我是不會幫你報仇的。”
金玉:“……”
司年:“哦對了,從前我送過段家一棵梨樹,你幫我看看還在不在。在的話,挖回來給我。”
金玉:“…………”
司年:“你好像對我有什麽意見。”
金玉:“沒有。”
嘴硬心苦的金玉,就這樣踏上了挖樹之旅。他也不知道司年挖樹回去做什麽,可能是重新栽種,也可能是劈柴燒,或者用來煉丹,誰又敢問呢。
到了地方一看,段家的院子裏,還真的種着梨樹,而且不止一棵。
五月,梨樹正值花期,放眼望去滿院的梨花白。從廊下刮過的風輕輕一吹,白色的花瓣便打着旋兒落下,紛紛揚揚的,像舊日夢中的雨。
一只黑貓趴在樹桠上打着盹兒,尾巴靜靜地垂下,間或擡起爪子撥去落在鼻頭、臉頰上的花朵,鋒利的爪子刺破潔白的花瓣,有種殘酷而純粹的美感。
“金先生?”一個晃神的功夫,金玉就慢了幾步。他連忙回過神來,跟上前頭帶路的年輕人。據他自我介紹,他就是那個一句話裏埋八百個坑的狡猾特助。
再往裏走,穿過拱門,又是一重院落,應該就是段家人居住的內院了。這裏沒有了繁盛的梨樹,取而代之的是個有着更漏、鵝卵石小路和小池塘的雅致花園。
段章就坐在池塘邊一把巨大的遮陽傘下,穿着件黑色的絲綢襯衫,打扮略閑适。只不過那傘跟普通的遮陽傘不一樣,是油紙傘的樣式,卻又大得像個小亭子。
恰在這時,金玉聽見幾句奇怪的叫聲,不由循着聲音看過去,就發現那好端端種着睡蓮的池塘裏,竟然游着兩只肥肥的大白鵝。
在這麽好的院子裏養鵝,有錢人都什麽愛好?
吐槽歸吐槽,金玉還是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上前跟段章打了招呼,盡管這位段老爺連站都懶得站起來歡迎他一下。
呵。
跟司年一個德行。
我看出來了,你一定就是卦象上那個人,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段先生有意在南區發展嗎?”金玉開門見山。
“我說無意,你會信嗎?”段章反問。
金玉笑呵呵,微微搖頭。
段章此時終于露出些許親切模樣,随手端起圓桌上的紫砂茶壺,給金玉倒了一杯熱茶,卻問了一個讓金玉怔然良久的問題——
“我想問問,你究竟是無淮子的人,還是他的人?”
金玉從未想過會有人向他問出這個問題,像一把刀直指心髒。這樣的問題太過尖銳了,而段章作為一個接觸這件事不足月餘的人,竟然已經探查到這個地步,着實可怕。
他下意識地接過茶杯,借此來掩蓋內心的錯愕,可擡頭觸及到段章的視線,在那過分洞明、銳利的目光中,一顆心卻又仿佛無所遁形。
頓了頓,他問:“段先生明白多少?”
段章微笑:“我什麽都不明白,所以請金先生來解解惑。”
金玉瞬間明了,但仍思忖了片刻,才慢慢說道:“無淮子是我的主人,這沒錯。南區的位子,是主人舉薦他坐上去的,如今主人已經仙逝,你說我忠于主人也好,說我忠于他也罷,都沒什麽分別了。”
“盡管是你主人又一手把他拉下來的?”段章反問。
“事情不是這樣的。”金玉搖頭,模樣有些無奈:“所有人看問題,都只習慣于看表面。主人是在保他,不是在害他。”
“是嗎?”
“這些事段先生以後可以自己去問他,我不方便多說。”
“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
金玉略顯遲疑,司年的名字倒算不上什麽不能說的秘密,可就是不知道如果他說了,司年會不會生氣。
驀地,金玉靈光乍現:“作為交換,我可以在前面院子裏挖一棵梨樹帶走嗎?”
“梨樹?”段章挑眉,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對,就當伴手禮,怎麽樣?”金玉誠摯建議。
一棵梨樹而已,段章當然不會有什麽意見,随即吩咐特助安排人去挖。只是他很好奇,妖界的伴手禮真是與衆不同。
随後,兩人就南區的問題又深入交流了一番。金玉需要确定段章的意圖,段章也要确定金玉到底歸屬何方,幾番機鋒打下來,各自心裏大概都有個數。
段章這麽大費周章,一部分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另一部分是因為老頭子的一個樸素願望。
“我不管恩人當年是怎麽走的,就現在,我要他風風光光的回來。”段老頭如是說。
金玉也大致明白了段家的意思,心中對此行基本滿意。餘光瞥見特助出現在院門口,他微笑着看向段章:“多謝段先生今天的款待,我還有事,就不多留了。至于剛才的問題——他叫司年,有司的司,流年的年,希望先生能記住。”
段章颔首:“一定。”
話音落下,金玉起身告辭。只是在走出院門的時候,他又忽然停下來,回過頭微笑着說道:“我相信段先生會很快見到他的,希望你們相處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