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下山
其實司年并非對姻緣有天生的排斥,只是從沒有對誰動過心罷了。讓他意外的還是卦象上那人的身份,他不僅僅是個男人,還是一個純正的人類。
無淮子寫下了他的生辰八字,他今年正好三十歲。
司年問過金玉,如今的男子三十歲時都在做什麽。
金玉說,在拼二胎。
司年愈發煩躁,覺得還不如留在山上煉丹的好。他怕自己一個沒忍住,還沒看上對方,就想在他墳頭上種草。
新時代了,确實不該打打殺殺的。
“你喜歡男人嗎?”司年忽然看向金玉。
“不喜歡,但我尊重一切性取向。”金玉挂上職業的微笑,然而被司年眯起眼來那麽一掃,心裏還是毛毛的。
你不要這麽看我了,我真的不搞基。
司年不再言語。此時雨小了許多,他幹脆把傘留在了亭中,施展寸步一下來到了後山,正巧趕上那幾個打架熱衷分子偷摸着逃離現場。
雙方于一處灌木後狹路相逢,司年嘴角挂着淡笑:“打架嗎?算我一個。”
照野觀的瘋妖們,撲通跪了一地。想當年大家也都是橫行霸道的主,誰曾想來到鶴山以後會碰上這屠夫,只能感嘆一句流年不利,跪求一聲“打妖別打臉”。
司年掃視一周,忽然發現他們這山頭,一個女妖都沒有。
這難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麽?
思及此,司年的臉色不禁又臭了一分,看着愈發陰晴不定。可就在衆妖以為自己又要大難臨頭瑟瑟發抖時,他卻又轉身走了。
跪在最前面的妖名叫元晝,看起來瘦如麻杆,卻是這山頭上打架最厲害的妖,也最崇拜司年。他站起來就要追上去,可司年走得太快,他連個衣角都沒碰到。于是他又折回來,疑惑地看向金玉:“老大這是怎麽了?”
金玉聳聳肩:“他最近見不得男的。”
元晝:“哈???”
“反正你們最近都別往他面前湊。”
“為啥?老大思春了嗎?”
“唔……”金玉思考片刻,答:“現在還沒有。”
金玉不敢說實話,怕被司年聽見,墳頭種草。可所謂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模棱兩可的答案落在元晝耳中,那就跟真相差了十萬八千裏。
作為一個合格的崇拜者,元晝覺得老大寂寞了這麽多年,可能真的是想女妖了,這也是妖之常情嘛。他可以謀劃着下山給他搶一個來,反正結界快破了。
另一邊的虎牙與寸頭二妖組,則在謀劃着火燒照野觀。他們覺得,反正照野觀遲早得塌,早一天塌,不就能早一天下山麽?
而且放火玩多開心啊,這在以往是過年才能幹的事情呢。反正要是最後出了岔子,就推到小金龍頭上去,丹爐最容易走水了。
可司年一心想着卦上的男人,絲毫沒有預料到即将到來的爛攤子。
金玉很快又離開了,他是鶴山這百餘年來唯一一個能自由出入的妖,托他的福,鶴山雖與世隔絕,但卻不至于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臨走前他送了司年一部手機,作為即将下山的賀禮。
金玉辦事周到,送手機還配備了詳細的使用說明,并且提前下載好了各種常用APP,唯一的缺點是——山上沒網。
結界還沒有破,照野觀裏收不到人間的網絡,但山頂卻有一絲微弱的信號。司年得了這麽個新鮮玩意兒,一時把卦上的男人都抛到了腦後,幹脆跑去山頂的清涼亭待着,任誰都打擾不到他。
山頂果然能透過越來越薄的結界收到一絲信號,于是一個小時後,司年熟練的開始上網沖浪。
其實對于司年來說,手機這東西并沒有讓人多驚奇。妖界那麽多法器、寶器,極盡精巧之能事,他也不是沒見過。但手機的功能無疑強大、全面,且毫無使用門檻,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瞧着倒新鮮。
司年仔細把玩了一會兒,便翻到了使用手冊的最後一頁,那上面記錄了一個電話號碼。它被金玉特地寫在這裏,可這電話號碼的主人,卻讓司年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段老先生?是哪個段老先生?
對于從前的許多人和事,司年早抛到腦後了。不重要的,就沒必要記着;即便是重要的,看不順眼也就不記了,這是他一貫的作風。段這個姓瞧着很陌生,他想了許久才想起來,當年那個被他救過的小子,好像是姓段。
司年很少救人,善心大發也就那麽一次,救過便罷,也不稀得別人的感謝。但那人硬是要報恩,哪怕知道了他在外頭的名聲都不曾退卻。司年離開四九城的那一天,他作為一個人類,還曾來送行。
姓段的,到現在還記得他的,只能是他了。只是算算時間,他應當已經不在人世,所以這段老先生,是他的後人?
想起舊人,回憶的匣子便如潘多拉的魔盒,被猝不及防地打開了。司年擡頭望着星辰寥落的夜空,忽然便想到了自己曾走過的那些路。
以及自己在這裏空耗的這許多年。
他坐在這裏,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淡。金玉說這是因為空氣污染,星星不是不見了,而是被遮住了,但這對司年來說都是一個意思。
我看不見星星,它就不存在,管它是真沒了還是被遮了。
總而言之,沒甚意思。
司年收起手機,沒了再把玩的興致,卻也不想回道觀,便在這清涼亭裏坐了一晚。誰又知道,他只是離開了一個晚上,道觀裏就翻了天了。
事情是這樣的。
鶴山的結界還沒破,元晝一衆暫時不能下山,抓不來女妖怎麽辦?他們可以自己變。一群瘋子聚集在一起的結果就是——沒有什麽世俗的規矩能夠束縛住他們的腦洞,每個妖都可着自己喜歡的樣式來變,十個妖裏,有九個走的是性感妖嬈路線。
元晝為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有着大無畏的犧牲精神,但妖嬈的麻杆依舊是根麻杆,吓到了半夜起床的兩個縱火犯。
縱火犯手裏提着兩桶油,其中一個手中還點着根蠟燭。他們見到妖嬈麻杆,還以為看到了後山墳頭裏爬出來的女鬼,手一抖,火星就掉進了油桶。
彼時,他們正站在司年的丹房門口,那扇門裏,裝了許多煉丹用的硝石。
照野觀的後院客舍,就這麽被炸上了天。
最慘不過烏金盤龍爐,只聽一聲巨響,爐蓋像鐵餅被炸飛了百米遠。
司年在山頂聽見響動時,望着道觀的方向舉目遠眺,只見剎那間火光沖天,其中伴随着群妖亂吼,熱鬧非凡。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啊啊啊啊!!!”
“操操操操操!我的蓋兒!!!”
“蓋兒!!!”
“老大你在裏面嗎!快救老大!!!”
“老大我來救你了!!!”
“先救我的蓋兒!!!我的蓋兒!!!”
“……”
司年額頭上青筋暴起,一個閃身出現在道觀裏,擡腳便把叫得最大聲的元晝踹進了火堆。吵鬧聲戛然而止,所有妖的動作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傻呆呆地看着他。
“你們要進去陪他嗎?”司年勾起嘴角。
“不不不不不。”衆妖瘋狂搖頭,齊齊後退。
司年冷笑一聲,五指微張,黑色的法力自瞬間噴薄而出,将客舍與道觀主體的連接牆面全部震斷,隔絕了火勢。但他并沒有把火徹底撲滅,反而看着它繼續燃燒。
大家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一雙綴着流蘇的耳環在火光中搖曳,既美得驚心動魄,又叫人害怕。
大家都不敢出聲,連小金龍都不急着找他的蓋兒了。一直到客舍最後一面牆倒塌,司年才大發慈悲地将元晝從火裏提溜出來,扔進了觀中的池塘。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元晝從水裏探出頭來,堂堂野豬妖被燒成了光豬,連眉毛都沒了,卻還不敢上岸:“老大……”
“閉嘴。”司年現在看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男性物種都不順眼,道:“明天你們就給我下山,一個也不準留。”
聽到下山二字,虎牙立刻興奮上頭,把自己剛剛幹的蠢事抛到了腦後:“太好了!老大我跟你一起下山啊!一起回北京!”
“是你們自己走,不是我。”
“啊?為什麽不一起啊?老大你難道不要我們了嗎?”
司年回頭,背着火光的臉上叫人看不清表情。他看着面露焦急的虎牙和同樣傻眼了的其他妖,慢悠悠道:“讓我走便走,回便回,我什麽時候那麽好說話了?”
聞言,小金龍心裏一咯噔,忙問:“那你想做什麽?去哪裏?”
“這就不是你該管的了。”司年一聲輕笑,輕揚的眉眼一如當年柳絮紛飛時節裏張揚恣意的狠厲少年。
而如今的司年,是自由的了。
與此同時,北京,梨亭。
依山而建的城郊別墅,仍保留着老派建築的複古與典雅。晚風穿過垂花門,輕拂屋檐,聽更漏嘀嗒,壓下幾許幽靜。
靈巧的黑貓在廊下穿梭,高翹着尾巴,投來一個桀骜高冷的目光。
驀地,它似聽到了什麽,轉身往回跑。
沖進客廳,它探頭往沙發處看過去,目光所及之處是被黑色西褲包裹着的大長腿。它們慵懶随意地互相交疊着,一直搭到了茶幾邊緣,仿佛在刻意挑戰着這座大宅裏的規矩。
暖黃的燈光在漆皮的皮鞋上跳躍,伴随着對面老人愈發洪亮的訓斥,叫人心頭打顫。長腿的男人卻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唇角帶笑。
然而在黑貓豎立的金色瞳孔中,他就像一只強健的獵豹,有着最鋒利的爪牙和最兇猛的捕獵姿态。
它能感受得到,藏在那身衣服下面的完美姿态,是現代紳士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動物本能。
“您是說,太爺的恩人要回來了,那跟我有什麽關系?”男人垂眸看向黑貓,伸手向它招了招。
黑貓盡管有些不太願意,但還是乖巧地走了過去,這也是一種動物本能。
“你是要氣死我?”白發的老頭精神矍铄,聲如洪鐘,龍頭拐杖點在地上篤篤響:“你不肯結婚就算了,讓你去接個人也不肯了?我是扒了你的皮還是斷了你的腳?!這是你太爺的恩人,就是你全家的恩人,沒他就沒我,沒我就沒你,你小子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再敢說句跟你沒關系試試?!”
男人終于擡眸,戴着黑戒的手指撸着貓毛,說:“要我去接也不是不可以,您要報恩,我把他接回來,您随意。不過——太爺的恩人,那是哪個年代的人物?您是想告訴我他從棺材裏爬出來了嗎?”
寥寥幾句話,把老頭怼了個七竅生煙。然而他瞪着眼睛沒有繼續罵人,反而突然冷哼一聲,“說出來吓死你。”
“哦。”
“你這是什麽敷衍态度?以為還是小時候我在講鬼故事哄你開心嗎?你以為我一直在騙你嗎?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鬼的!”
“爺爺。”男人無奈,他嚴重懷疑這老頭今晚把他叫回祖宅,就是在尋他開心,以發洩對他遲遲不肯成家的不滿。
“你這個年輕人怎麽一點想象力都沒有?”老頭突然換上嫌棄神色:“恩人是妖怪,呼風喚雨的大妖怪,讓你去接他是你的榮幸。”
“是嗎。”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老頭,祖孫倆大眼瞪小眼,看起來誰都不服誰。然而就在老頭以為對方又要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時,他又點頭答應了。
“你真答應了?”
“是啊。他不是恩人嗎?您放心,不管他是人是妖,該報的恩我一定好好報。”
作者有話要說: 爺爺莫氣,爺爺放心,安排上了,都給您安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