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山間墳冢
臨近新年,帝京中漸漸有了年味兒,到處都是置辦年貨的身影。歆瑤自從身體大好,除了在宅中讀讀醫經,研究研究藥方,便是到這集市中閑逛一遭,哪家的焦圈兒最是好吃,哪家的面人最是精巧,哪家的水粉最是搶手,歆瑤是摸得一清二楚。
這日,她拉着小花兒,在街上閑逛,正巧有一個說書的圈了一塊地方,自顧自的講着民間廣為流傳的話本子。
歆瑤一時無事,便在一旁的茶肆坐了下來,點了一壺清茶兩碟小吃,和小花兒興致勃勃的聽了起來。
那說書的口若懸河的講了許久,卻不見一幹聽者喝彩,不由得着急了,聽客起着哄,笑罵道:“都是多少年的陳詞濫調了,有沒有新的本子說說看,說的爺高興了,有賞錢!”
“就是就是,說些新鮮的。”
“各位別急,別急,我給大家講講咱大楚的定山王爺,在南邊清理密諜的事吧!”
說着,這個跑江湖說書的從赤炎天傲出京,到抓到匪首,再講到衛城之毒禍,竟然頭頭是道,歆瑤聽了片刻,便想起了那些在南嶺的時光,不由得心生感慨。
自己詐死之後,徹底斷了與赤炎天傲的聯系,從此相忘于江湖也是好的,總好過有朝一日當面拔劍相對吧。
一走神,卻看到不遠處的一位老者,緩緩倒在了地上,他身背着一捆柴,手撫在胸前,神情痛苦。
憑着醫者的直覺,歆瑤知道這名老者心髒出了問題,她連忙跑了過去,将倒地的老者放平,地面冰冷,歆瑤便想也不想的脫下自己的裘皮大氅鋪在了地上,又與幾個圍觀的人一起将老人放了上去。
應該是心衰!
歆瑤摸了摸脈搏,又趴在老者心口聽了聽,随後她對小花說,“快回去,取我的針來!”
“嗯,”小花重重的點點頭,小腦袋左右看看,又問道:“姑——姑父,咱們家在哪邊啊?”
歆瑤一臉黑線,咱家這個小路癡,什麽時候能記住回家的路?
今日夏冬青又沒跟在身邊,誰讓她倆是偷偷跑出來呢?
“我有針,接好了!”一聲溫潤的聲音說道。
歆瑤擡頭,只見從對面的酒肆二樓,臨窗抛出了一包東西,歆瑤本能的接住,打開一看正是一袋銀針。
來不及說感謝,歆瑤将針拔出,果斷的紮在了老人的心包經上,片刻三十六根銀針齊齊嗡嗡而動,老人臉上的痛苦之色漸漸消失。
外行人不懂,對面酒肆二樓的贈針之人卻“咦?”的一聲,那是,那是失傳已久的東林針法!此人難道和醫聖有什麽關系不成?
這人正在細細思量,他身邊坐着的一位年輕公子卻一眼不眨的盯着歆瑤。
這個大夫雖然面目平庸,準确的說,放在人群中就會被泯滅,但那種從骨子裏透漏出來的氣質,卻讓他微微動容。
就在剛才,這個大夫将價值千金的裘皮大氅毫不在意的鋪在地上,只是擔心老人受寒加重病情,而他分明也是個單薄的身子,如今沒了裘皮大氅禦寒,身子明顯冷的打了幾個寒顫。
這個大夫,很有意思。
這個大夫,很有能耐。
這個主仆二人,居高臨下的看着歆瑤救人,卻生出了毫不相同的兩個結論。
很快,歆瑤将老人救了過來,她問了幾句,才知道這老人是山中的砍柴人,臨近年關,為了換些年貨不顧年邁來到城中,誰知卻突發疾病。
歆瑤将自己的裘皮大氅披在老人身上,又掏給了老人十兩銀子,說道:“以後每月請你為我家送兩擔柴,這是定銀。”
剛剛說完,有個侍女打扮的女子從遠處趕來,為歆瑤披上了披風。
得知老人家在城外的山腳,歆瑤便執意親自送他回去,也便向老人的家人交代病情。
待一切事妥,歆瑤想起贈針的人,擡起頭看向對面酒肆二樓之時,哪裏還有那人的影子。
歆瑤只得先收起了銀針,卻不知道,這針的主人,正和他的主人一起,在十步遠處看着她。
柔碧雇來一個馬車,将老人攙扶了進去,歆瑤緩步登了上去,馬車便響着咯吱聲向城外行去。
那名溫潤如玉的男子,久久的看着馬車的方向,良久,才微微一笑,一笑間氣韻尊貴。
城外的道路漸漸變得崎岖,歆瑤送老者回家後,便将馬車停在了山腳,獨自一人走在林間閑庭信步。
眼前的樹木漸漸變得規整,一座墳冢矗立在不遠處。
歆瑤愣愣的皺了皺眉,一拍腦門,正要轉身離去,又想起了什麽,躬身一禮說道:“走錯了路,打擾了您的清淨,見諒見諒!”
說着正要離去,卻聽見不遠處傳來了兩個人說話的聲音,起初聲音并不大,随着兩人越走越近,歆瑤聽得是一男一女在争執。
本來想着偷聽別人的談話不妥,但在她聽到一個名字後,身形卻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天傲哥哥,她已經死了,你為什麽為她修了墳冢,還時時來祭拜,她有什麽好的?”
“與你無關,相思郡主。”這個冷漠無情的聲音,除了赤炎天傲,還能有誰?
“我父親,哥哥已經鬥敗了,雖然我當日在朝堂出手相幫,也是我做為女兒的本分,最後他們仍然事發,我無話可說。但天傲哥哥,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喜歡你,你不能就這樣拒我于千裏!”女子上前,意圖抱住赤炎天傲。
“放肆!”一身冷喝,赤炎天傲轉了轉身體,面向墳冢。
“我不管,天傲哥哥,我就是喜歡你!”女子從後面牢牢的環住了赤炎天傲的腰身,将頭貼在他的背上,一臉的陶醉。
“你——放——手!”赤炎天傲的聲音明顯沾染了怒氣,他再次警告的說。
“我不,明日我便去求皇帝,給我們賜婚!”
“你的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赤炎天傲無情的說。
“你,你說什麽?”赤炎若水擡起螓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蠢笨如斯的女人,也配喜歡我?真是可笑!”赤炎天傲內力一個收發,便将赤炎若水震落在地上。
“你,你欺負我!”赤炎若水嗚嗚哭泣。
歆瑤一陣郁悶,自己真是倒黴,随便散個步,也能遇到赤炎天傲,而且還遇到他和女子糾纏不清。
有心離開這裏,但此時距離他二人太近,一旦走動必會被發現,無奈只得收斂了氣息,擡頭看天。
我沒有偷聽,我沒有偷看!
赤炎天傲指着那個墳冢說道:“這裏埋葬的,是我牽挂的女人,你說她的身份比不上你?那麽我告訴你,當我被你哥哥追殺命懸一線時,是這個女人救我于危難;當我落入了你父親的圈套時,是這個女人扭轉乾坤将我救出困局;當我在朝堂勢弱之時,是這個女人拼了命受着廷杖,為我扳回了局面。”
“你說,除了你的身份高貴一些,你哪裏比得上她?當日我們逃亡之時,為了躲避追殺,曾扮了夫妻混人耳目,她亦親口叫我‘夫君’,即便今日她死了,我也當她真的就是我的妻,你死了這條心吧!”赤炎天傲拒絕的毫無回轉的餘地。
“我知道,我能理解,沒關系,我可以等,總有一天我會等到你忘記了這個人,我對你的真心,終有一日你會明了。”赤炎若水哭坐在地上,眼神凄涼的看着赤炎天傲。
“随便!”哼的一聲,赤炎天傲走向墳冢,他深情的看着那塊無字的墓碑,手指觸摸着冰冷的表面,像在撫摸着某個人的臉。
一陣山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遠山的陰雲厚厚的壓過來,讓人的心境無端的陰沉了幾分。
赤炎天傲靜默了良久,又拿出了一只香囊,輕聲說道:“當日你做了這個香囊送給我,男女之間用以傳遞愛意的香囊,卻被你用來防範殺手,你總是那樣特別,可如今,我身上也只有這一件東西,可以睹物思人。”那淡淡的哀涼與無奈,讓人聽了心酸。
“前些時日,我去了淩晗那裏,求了一卦,卻是無解,其實那時我便心安了,我很怕淩晗給我一個你已身死的命數。或許,你在這個世上,偷偷躲着不肯見我也說不定吧。”赤炎天傲臉上的柔情似水,似是在眼底泛起了一陣濕意。
赤炎若水坐在那裏,臉上兩行清淚,雙手卻狠狠的抓入了泥土之中,她恨,恨這個女人,恨這個她只在朝堂匆匆見過一面的女人,竟在她不許意間,已經深深的走進了赤炎天傲的心中。
突然,她抽出腰間的短匕,狠狠的向墳冢撲去,一刀一刀的剜着泥土,口中獰笑着說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竟将天傲哥哥迷得這般失魂落魄!”
赤炎天傲沒想到她如此行事,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待他回神,直接揮手打飛了赤炎若水。
她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林中,赤炎若水吐出了一口鮮血,歆瑤只來得及向後跳了一步。
好險,差點藏了新買的錦靴!歆瑤舒了一口氣。
咦?有人?
赤炎若水看着近在咫尺的腳,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只看到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正毫無表情的垂頭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