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乾坤堂
大楚皇宮的夜晚如此陰郁,永樂宮外,幾盞風燈搖搖晃晃,在地上投下斑駁的燈影,夜鳥撲棱棱劃過莊嚴的屋頂,牽動夜風徐徐。
內殿燭火通明,皇後那日受傷後,便不再出現在人前。此時,她披散着頭發,坐在銅鏡前,全無半點母儀天下的風範。她如厲鬼般看着自己受傷毀容的臉,目光充滿了恨意。
宮人們都小心翼翼的侍候在外,今天皇後娘娘已經杖殺了一個內侍,只因他在侍候皇後時,被她的傷容所驚駭,只是有微微一個遲疑,便招致殺身之禍。
“皇後娘娘,夜已經深了,還望娘娘眷顧鳳體,早些歇息吧。”皇後第一心腹侍女怡香恭敬的立在下首。
“我們損失的人手查清楚了嗎?”皇後嘴微微兮合,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大紅豆蔻的指甲深深的嵌入到手掌心,卻忍住沒有發出呻吟。
“回皇後娘娘,這次攝政王的動作太快了,盡管我們做了最大限度的補救,宮內也折損了近七成的人手,埋在各個宮裏的眼線,有些甚至是隐藏了十數年的姐妹,都被挖了出來,着實可惜。”怡香面色不變,躬身答道。
“他早有預謀,才會借着陛下重病遇刺之事,突然發難。”皇後閉上眼睛,塗抹了傷藥的半邊臉頰仍然高高腫起,另外一半面容精致膚白勝雪,燭光閃動下分外詭異。
“這些還只是宮內的折損人數,宮外各個府邸的暗子損失了多少,還不清楚。現在攝政王把持宮禁,咱們的人想要傳遞些消息,越來越難了。”怡香擡起頭,看見皇後娘娘不辨喜怒。這位主子的心思,向來深沉難測,心不由得高高懸起,。
“知道了。大皇子的傷怎麽樣了?”那日她昏迷後,并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後得知也是驚出一身冷汗。
她所有的綢缪、所有的希望就是讓自己的兒子登上那個至尊之位,自己母族在軍中勢力穩固,大皇子再掙得些軍功,将來也有了一争天下的籌碼。可惜,還有個赤炎天傲,誰都能看出那位三皇子的段數比大皇子高了不是一星半點,沒有母族做為強援,卻能在屢屢較量中不落下乘,當真不是池中之物。
想到這皇後娘娘不由得心生煩躁,她思量了片刻,命怡香伺候筆墨紙硯,給鎮國公父親寫了一封信,用特殊的記號封好後,命速速送出宮去。
陰暗的天牢裏,幾盞燭火在陰仄的寒風中搖動,寒字天牢中,赤炎天傲面壁而坐,寒鐵鎖鏈在幽暗的燈光中,反射着黯淡的光,一片寂靜。
突然,地上的一道磚被緩緩推開,借着微暗的燈光,可以看到露出了幾節臺階,又一個赤炎天傲拾級而上,步履沉穩。
此時面壁而做的人躬身站起,麻溜的将身上的寒鐵鎖鏈摘下,朝赤炎天傲行了一禮,便默默地從地道離開,片刻後,地道口緩緩的阖上,沒有人發現,在這森嚴的皇家天牢裏,赤炎天傲曾離開了幾個時辰。
赤炎天傲打開歆瑤為他準備的布包,将護腕和護腰都穿在了身上,發現再帶上寒鐵鎖鏈時,與之接觸的手腕與腰間,明顯沒有了寒氣逼人的痛楚,甚至在這兩個部位,有溫熱的藥力透入了肌膚,溫養着受傷的經脈。
真是個好東西!
赤炎天傲薄唇微抿,和衣躺在了床上,想着歆瑤絕美的容顏,沒有一點睡意。
這一趟他出去,順道回了一趟自己的王府,他親眼看到有絕頂高手潛入他的書房,在裏面翻找着東西,最後卻無功而返。
他們在找什麽,赤炎天傲心知肚明,令牌早已被他藏在了歆瑤那裏,任何人都不會想到,能夠號令定山軍的至尊令牌,會在一個不起眼的醫女手中。
現在的朝局,可謂暗流湧動,攝政王派系一家獨大,大皇子不願坐以待斃,竟然蠢笨的端了攝政王在城郊的秘密據點,這樣做的結果,除了激化了矛盾,沒有半點好處。
想着這些,倦意襲來,赤炎天傲緩緩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歆瑤被人推醒,逸星辰那張妖孽的俊彥,正嫌棄的看着她。
“怎麽了,你這一大早的,是什麽表情?昨晚辦什麽壞事了?”歆瑤爬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肩膀。
逸星辰自從跟了歆瑤,就再沒有穿他那身招牌大紅長衫了,畢竟歆瑤一直穿的素雅,他打扮如此鮮豔也不太像話。今日他穿了一身褐色的長衫,越發的沉靜妖異,但着實很美。
“你,你看看你的床!”逸星辰忍不住白了歆瑤一眼,“看來,得盡快把你的那兩個丫頭接來了。”
歆瑤一邊看向自己的床,一邊随意的問道:“什麽丫頭?”
“就是你在衛城時,有人送你的兩個丫頭。”逸星辰有些吃味的說,“聽說,她們是那個面癱臉送你的?”
歆瑤正在找自己的床上,什麽東西惹得逸星辰如此的嫌棄,一邊說:“下次我見了王爺,告訴他你說他是面癱臉,我擔心,你會被打的。”
“我怕他?”逸星辰已經完全失去了樓主的風度,“連夏冬青都打不過,他能敵得過我嗎?”
“你們專挑人家受了內傷的時候去找茬,有句話叫什麽,勝之不武。”歆瑤淡定的繼續打擊逸星辰。
還不待逸星辰反應過來,歆瑤嗷一嗓子叫了起來:“令牌,我的令牌怎麽濕答答的?”
逸星辰展顏一笑:“昨夜,你喝多了,趴睡在床上不住的流口水,你瞧你瞧,那片水漬也是你的。”說着他指向床上一大片的濕潤,那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欣賞着什麽美好。
“你有柔碧和柔霜的消息了?”歆瑤讪讪的站起身,收好了令牌,問道。
“她們到了帝京也有幾日了,按照你的吩咐,正滿天下找地開醫館呢。”逸星辰早就着人調查了那兩個侍女,也知道她們曾經是赤炎天傲的屬下,被送給了歆瑤。
“哦?如此我們也去看看吧。”歆瑤還是很懷念那兩個丫頭的,她們在的時候,自己着實過了幾天舒爽日子。
午後,踏着清爽的陽光,歆瑤一副公子裝扮,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好一個玉樹臨風的佳公子!
逸星辰俨然是一個合格的侍從,此刻已經沒了在丁三巷時的不羁,而是緊緊的跟在歆瑤的身邊,神色安然的注意着周圍的一舉一動。
在一個不大的鋪面外,挂着一副楠木真金字匾,上面寫着三個金燦燦的大字:乾坤堂。
由于剛剛盤下了鋪面,柔碧和柔霜都挽着袖管,忙前忙後。兩人看見有人進來,忙上前招呼。
“姑娘!真的是姑娘!”柔碧最先認出了歆瑤,說着便要下拜。
歆瑤連忙拉住了兩人,笑着說道:“我知你們一路辛苦,大約也是九死一生,來了也不好好歇幾天,着急忙這些做什麽。”
“姑娘所交代的事,我們不敢懈怠,路上雖然有些波折,但今日總是見到了姑娘,心中也是歡喜的。”說着,一向沉穩的柔霜抹了抹眼睛。
看着主仆三人相聚的場面,逸星辰若有所思,他的一絲疑慮悄然松動,歆瑤向來待人真誠,希望這兩個丫頭,能不負所望。
三人還在相逢的喜悅中,門外一個婦人,抱着一個十歲大的女娃,哭天抹淚的走了進來。
“可有大夫,你這醫館,大夫何在?快看看小女,這是怎麽了?”婦人一看便是普通百姓,粗布荊釵,懷中的女娃呼吸急促,臉色青紫,已經失去了知覺。
在這個婦人身後,若幹百姓站在街上,指指點點談論着這對母女。
“怎麽回事?”歆瑤接過女娃,平放在桌子上。
“我也不知,當時我在院內洗衣,小女說餓了,便自己找了些豆子吃,等進屋就看到她倒在地上,全身抽動,便急忙抱到邵家開的醫館,可是,那大夫說孩子沒救了!嗚嗚~~”婦人說着便傷心的哭了起來。
“你确定孩子是吃豆子?”
“是,還有幾顆豆子,在她的荷包裏。”婦人顫巍巍的說着。
“好,你別急,我試着救她!”歆瑤的話聲音不大,但卻讓所有聽到的人一愣。
“被邵家都說救不回來的孩子,怎麽可能救回來,真是大言不慚。”有人質疑的說道。
“就是就是,那邵家的醫館是帝京最有名的,這個新開的醫館,大約想博個名聲,才說出這樣的大話。”一個婦人附和着說。
“那咱們就看看,她有沒有真本事!”
“對,對,叫邵家的大夫也來看看……”
衆人吵嚷的聲音并沒有影響歆瑤,她将耳朵貼在女娃的胸腔聽了聽,便對逸星辰說道:“快,将這個女娃提着雙腿倒立起來。”
逸星辰一愣,随即照歆瑤的話去做了,女娃一被提起,歆瑤在她的背部輕輕的拍打,許是小女娃憋得久了,一聲咳嗽之後,一顆青豆混着粘液吐了出來。
歆瑤連忙讓逸星辰放下女娃,用手将女娃口中的粘液扣了幹淨,見女娃呼吸慢慢平穩下來,才接過柔碧早已準備好的棉布淨了淨手,對婦人說道:“沒事了,孩子只是窒息了,幸好豆子小,沒有完全堵塞氣道,否則,這麽長時間根本就救不回,以後一定要小心了。”
“好!”街上的看客不由得叫好。
“這可是被邵家診了無救的啊,這個大夫雖然看着年輕,醫術倒是出衆。”
邵芷藍站在人群中,今天剛好她來醫館親自挑些藥材,也看了那個女娃,她當時并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治,可是這個新開醫館的大夫,卻用了如此巧妙的辦法救回了孩子,果然不錯。
歆瑤對着外面的看客拱了拱手,說道:“各位鄉鄰父老,本人乃是‘乾坤堂’的大夫,姓姚名辛,擅長疑難雜症,本堂将于明日開業,前三天看病免費,藥資對折,請各位多多轉告,謝過了!”
“免費看病,賣藥還收一半的錢,我趕緊告訴我家老婆子去!”
“走,明日一早便來。”
看着街上的看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婦人走到歆瑤身邊,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恩人,多謝恩人救了我家小女,請受我一拜。”說着便要拜下身去。
歆瑤連忙拉起了婦人,說道:“能救了你家小女,也是有緣分,你且不要挂心,這是十兩銀子,你給她買些吃的,不要再用青豆充饑了。”
“您不僅不收診費,還送給我銀兩?”婦人尤自不信的問道。
歆瑤拉起婦人,說道:“我‘乾坤堂’本來就不是普通的醫館,以後每月這裏都會有義診,那些沒錢看病吃藥的窮苦人,便可多了一分救治的機會。”
“如此,我便在家中供奉恩人福位,早晚叩拜,祈求天公佑護恩人。”婦人感激的說道。
“不可,不可,快回家去吧,日後有什麽困難,可到‘乾坤堂’找我。”歆瑤送走了母女二人,轉身便看到逸星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怎麽,我的臉上有髒東西?”歆瑤不解的問道。
“沒有,只是覺得,今天的你格外的美。”逸星辰妖冶一笑。
“這沒什麽,當大夫最大的成就感,便是總有那麽幾個人,确實是因為你而活了下來。”歆瑤淡然一笑,神光炫目。
“而且,今天救孩子,你也有功哦!”歆瑤拍了逸星辰一下,那樣子,分明是兩個關系熟稔的至交好友,一個如明月皎皎,一個如烈日昭昭。
邵芷藍愣愣的看着歆瑤,如此風貌雅量,驚為天人。若是邵家能将他請過來,風頭必将一時無兩。若是不能,只怕有朝一日,邵家醫館之首的地位,恐就要易主了。
這邵芷藍果然眼界見識都高人一等,只憑今日一件事,便預知了歆瑤未來的成就,只可惜,她還是低估了歆瑤,她不知道,神女般存在的歆瑤,将在帝京一飛而起,鳳唳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