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待和珅平安下山,才發現儀仗隊早已整肅完畢,趙妍晚也已經随弘歷坐上了辇車。紀昀一面吸着鼻煙,一面笑道:“和大人……你這一趟去的,還真夠久的,聖駕都在此等了小半個時辰了。”
和珅瞥了一眼前頭弘歷的辇車,将那琴遞與紀曉岚:“紀大人,這柄琴就拜托你了。”說罷,便翻身上馬,跟在了弘歷禦辇的一側。
他聽見辇內趙妍晚的聲音:“公子……居然……居然是……”忽然覺得愈發煩躁起來。
這種煩躁的情緒,一直到返回巡撫衙門,都沒有減緩半分。
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待辇車停穩後,便有侍女将趙妍晚扶下。趙妍晚對巡撫衙門有些懼怕,一雙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陳設。弘歷一面命人收拾出一間廂房,供趙妍晚歇息之用,一面溫聲道:“妍晚,今日天色已晚,就在這巡撫衙門內歇息一晚吧,明日一早朕就命人送你回家。”
這一回,趙妍晚沒有再拒絕,她順從地跟着侍女前去梳洗。
弘歷回頭看了一眼有些怔愣的和珅,對衆人道:“都散了吧,和珅留下。”
高懸的宮燈下,和珅垂着頭,聽着弘歷緩緩道:“明日……你就無需喚朕起身了。”
和珅欲言又止地瞧着弘歷:“皇上……”
弘歷卻沒再答話,轉身回房了。
和珅驀地就覺得心裏空了一塊,像是什麽東西流走了。從前在宮裏頭,弘歷不也是這樣,今日寵幸這個,明日鐘情那個,為何到了宮外,自己竟會如此介懷?簡直跟那些成日裏争風吃醋的後宮女子沒什麽兩樣,和珅禁不住在心裏唾棄自己。
這邊和珅落寞地回了房,那一頭侍女奉琴正在替趙妍晚沐浴更衣。她一面将溫熱的水澆在趙妍晚的肩背上,一面悄聲道:“姑娘,富察大人吩咐了,讓您今晚務必要俘獲聖心,承蒙聖寵。”
趙妍晚深吸了口氣,颔首道:“你讓叔父放心,他如此厚愛我,千方百計安排機會讓我接近皇上,這份恩情妍晚一定會記着的。”
趙妍晚沐浴完畢,由侍女為她擦上香膏,再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本就是柔弱秀氣的長相,如今一拾掇,更顯得眉目含情。
奉琴替她換上一身湖藍色的紗裙,不解地問道:“姑娘,你怎麽知道皇上會喜歡這樣的打扮?”
趙妍晚一面別上珍珠耳墜,一面笑道:“傻丫頭,京城的旗人女子,皇上見得多了,自然就不稀罕了。此次東巡皇上不經過蘇杭,可并不代表他不喜歡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一種口味吃久了,總要換換的,不然叔父也不會從一衆宗族女子中挑中了我。我雖是富察家旁支的女兒,但從小随母親在江寧長大,吳越女子會的本事,我也通曉一二。”
Advertisement
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侍從的聲音:“趙姑娘歇下了麽?”
奉琴連忙将門拉開一條縫,低聲問道:“可是有什麽事?”
那侍從客客氣氣地朝奉琴笑道:“萬歲爺召趙姑娘觐見。”
奉琴返身從屋裏取了厚實的大氅,替趙妍晚披好,方才将她送出門去。
趙妍晚乘着暖轎,由侍從擡着過了幾道門,送到弘歷的別院裏。這期間她悄悄地将轎簾掀起,瞧着宮燈和着月光撒下的光華,不由地攥緊了手中的絹帕。
轉瞬之間,暖轎便已到了弘歷的院落。侍從将她攙扶下轎,而後在門外禀報道:“皇上,趙姑娘已帶到。”
“讓她進來吧。”弘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裏格外清晰。
趙妍晚緩緩地推開那扇門,屋內燒着暖融融的銀霜炭。弘歷坐在書案後,一邊吃着花生肉丁,一邊看着書。見她有些拘謹的站在那兒,便淡淡地道:“坐吧。”
趙妍晚左右看了看,見自己的琴被架起來放到了一旁,便走過去坐到了凳子上。
“師曠古琴,太古遺音,山中偶遇,有佳人兮。”弘歷低沉的嗓音傳來,讓趙妍晚不自覺地紅了臉。
她就像所有含苞待放的少女般,既期待又不安地拿眼角的餘光掃着弘歷。見他從書案後站起身來,越發不敢往弘歷的方向看。
弘歷走到她的身旁,從身後将她圈住,俯首還能聞到她身上香膏的氣息,趙妍晚的身子禁不住微顫起來。片刻之後,她的大氅無聲無息地滑落,輕薄貼身的紗裙露了出來。
弘歷雖然近在咫尺,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滿心忐忑的趙妍晚左等右等,終于一咬牙回過頭,想要伸手去解弘歷的衣衫。
不想卻被弘歷一把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讓趙妍晚一驚,卻又不敢叫出聲,只能放輕了聲音道:“皇上……您弄疼我了。”
如果趙妍晚夠聰明,她就會發現,此刻弘歷的臉上哪還有半分溫柔缱绻的模樣。弘歷一雙眼睛如炬般盯着趙妍晚:“說,是誰派你來的?”
趙妍晚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卻仍猶自鎮定地笑道:“皇上此話何意?民女才疏學淺,并不能明白皇上的意思。”
弘歷放開了她的手,女子手腕處的紅痕看上去有點可怖。如果說方才只是忐忑不安,那麽此刻的趙妍晚,才真正感覺到一種深入骨髓的害怕。
正晃神間,她聽見弘歷微冷的笑聲:“既然你不願意主動說,那麽朕來問你,你真的姓趙麽?”
趙妍晚原本還能保持鎮定,但當她聽到這句話時,渾身抑制不住地抖如篩糠。弘歷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山中遇佳人,聽起來很美,不過也未免太過巧合了一些。還有那曲《長門怨》,你想做誰?是陳後還是衛後?當真以為你那點心思朕看不出來?”
原本趙妍晚還抱着僥幸的心理,想求得弘歷的憐惜。如今聽了弘歷的一席話,早已面如死灰。
“皇……皇上……”趙妍晚失卻了最初的伶牙俐齒,變得語塞起來。
“讓朕猜猜,讓你接近朕的那個人,是徐績還是國泰?”弘歷無視她煞白的臉色,繼續道:“是國泰吧。朕巡幸千佛山,是臨時起意。偏偏就遇上了你,除了國泰,朕還真想不出有誰能第一時間知道朕今日的行蹤。”
趙妍晚被逼問至此,再也熬不住了。她雙眼含淚道:“是民女,是民女自己仰慕皇上,這才央了叔父找機會讓我接近皇上。一切罪責與旁人無關,民女願一力承擔。”
弘歷伸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痕,又将她扶起坐在一旁,輕聲道:“告訴朕,你的叔父是誰?”
趙妍晚見弘歷神情緩和過來,以為還有回旋的餘地,便只是凄哀地瞧着弘歷,并不開口。
弘歷見她這副模樣,語氣倏地變冷:“你以為你不說,朕就查不出來麽?”
趙妍晚此時才明白,弘歷是真的生氣了,她顫聲道:“皇上……民女不能說。皇上若要治隐匿欺瞞之罪,民女……不敢有怨言。”
弘歷聞言,沉默許久。久到趙妍晚已經失去了僵持的勇氣,弘歷方才回轉身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朕會讓人守口如瓶。一個花季女子,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趙妍晚霎時間淚如雨下:“皇上……皇上,您要是真心憐惜民女,就留我在這兒過一夜吧。”
弘歷怔愣片刻,厲聲喝道:“簡直荒唐,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別怪朕賞你罰酒。來人啊,把她押出去。”
最終,趙妍晚是被壓着出去的。盡管如此,她仍舊咬緊了牙關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響,生怕旁人發現這處的響動。
來時她是被暖轎擡來的,去時她是被皇上趕出來的,可沒有暖轎的待遇。柔弱的姑娘經過拱門時,猛然瞧見了和珅的身影。
和珅瞥了趙妍晚一眼,沖侍衛笑道:“兩位辛苦了,把這位姑娘交給我吧,我自會将人穩妥送到的。”
兩個侍衛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猶疑。
和珅溫聲道:“兩位還信不過和某麽?”
兩個侍衛忙笑道:“和大人哪裏話,下官這就去向皇上複命。”
趙妍晚被松開時,身上穿的還是那條特意換上的薄質紗裙。在冬夜的寒風中,飽受驚吓的女子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和珅聽見啜泣聲,将自己的披風解開,披到了趙妍晚的身上。
見女子愣愣地瞧着他,和珅溫聲道:“回去吧,女子的名節最要緊,被侍衛押回去像什麽樣子?”
趙妍晚訝異地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一時無話。
卻說和珅将趙妍晚安置妥當,便向弘歷的住處走去。
弘歷房內燈火通明。和珅走到門口,恰好碰上方才那兩個侍衛從房中退出來。
“皇上……”和珅在門外輕喚一聲。
“進來吧。”弘歷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和珅進到溫暖如春的屋內,向坐着的弘歷行過禮。只聽弘歷嘆息道:“人……都安置好了?”
和珅心下一凜,心知半途截下趙妍晚的事,弘歷已經知曉了,便不再隐瞞:“回皇上,趙姑娘已經安置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