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
其實換作誰也不肯輕易相信康王會輕薄曦妃,這應該是誰設下的局陷害康王,曦妃親自出馬,這件事不是太後做的,就是曦妃她自己做的。
但不管她是設局人還是一顆棋子,她都身在局中。
若是曦妃自己所為,她到底跟康王有什麽仇怨,不惜冒着名節被毀的風險來陷害康王爺。
有關曦妃這個女人,他雖然沒見過,卻也派人查了她的底細,只是一個鄉野女子而已,如何能一步登天,最重要的是,自打曦妃寵冠後宮以來,皇帝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
皇帝是他的父皇,可他從來也不想承認他是他的父皇,這個冷酷絕情的男人負了母妃,還害了他的琳琅姐姐。
可是,他現在不能讓他真的出事,只要皇帝病倒,裴鳳祈就可以監國,他若死了,裴鳳祈更能光明正大的繼承大統,登基為帝,到時他若再想登上帝位就形同謀反。
所以,他打算尋個合适的人回宮去看一看皇帝到底得的什麽病,他必須保證皇帝在這兩年之內都要好好活着。
因為,這兩年,他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小畫,顯然是個很合适的人選,雖然他一直自私的想要讓她永遠都留在梅林陪他,可他清楚的知道,他和小畫都不可能永遠留在梅林,小畫終有一日會認清他的真面目。
他是神醫薛痕,他也是鬼王裴鳳吟。
上次他答應過子歸要好好考慮小畫的去留,畢竟她是太子妃,已經出來一個多月,本就不合規矩,再加上裴鳳祈已經回了宮,小畫再不回去說不過去。
他早已是暗中命人在帝都尋了一個僻靜安好的住處,他打算帶着朝陽和小畫一起回到帝都,這樣小畫就可以回到宮裏,他也可以依靠小畫的鮮血活着。
梅林再好,不是他最終想要的落腳之處,他想要的是那座巍峨的皇宮,可以睥睨天下的帝王之位。
他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可當他看到葉畫因為那一張小小紙箋手微微發抖的樣子,他的心還是酸了痛了。
裴鳳祈,你到底何德何能,能坐上太子之位,能擁有葉畫這樣的女人。
一束陽光從屋頂的天窗直直照射進來,頓時照亮了她的眉眼,這是怎麽樣的一張讓人為之心跳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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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黛勾勒的眉,星子般的眼眸,皓玉般的肌骨,花色般的唇,就連那一根根睫毛,閃動跳躍間,也帶着一種讓人心醉的美麗。
在他心裏,她就如這茫茫塵世裏一顆耀眼的明珠,流光閃動,蘊藉成一道麗的驚人的魅影。
他看的有些怔了,臉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有關他的面無表情,葉畫和岳朝陽早已習慣,不過葉畫是昨晚才明白,原來師父一直都是以假臉示人,假臉嘛,肯定會影響表情的豐富性。
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像具風幹的骷髅,默了一會兒,他陰冷冷的問道:“小畫,你是不是也想回去了?”
“師父,我……”
“啊,師姐,你不能回去,不然我會想你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岳朝陽兩只眼睛裏滿含不舍與期望的盯着葉畫,小手不知何時已牽上了葉畫的袖子,一個勁的重複道,“很想你的。”
“小師弟……”葉畫此刻的心是矛盾的,她确實想回去,卻又割舍不下師父和小師弟。
她若不回去,就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鳳祈他一個又如何解釋的清楚她人在哪裏,還有娘親,外公外婆,絨絨姐,桉兒他們一定要擔心死了。
她若回去,師父怎麽辦,假如她有急事不能及時趕回梅林,師父肯定會毒發,到時小師弟必定會很害怕的。
她滿面難色的看着岳朝陽,又看着薛痕,薛痕嘆息一聲道:“小畫,我就知道你的心還是離不開裴鳳祈。”
“那位大哥哥好看是好看,可是與師姐你有代溝啊,我和師姐你沒有代溝,師姐,你就不要……”
岳朝陽的聲音帶着一種濃重的哭腔,長長的睫毛上挂着眼淚,他害怕她又要像上次那樣離開了,從前的他孤單慣了,如今他卻很喜歡和師父,師姐在一起的日子,因為頭一回,他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他挽留的話都沒有說完,薛痕就冷冰冰的打斷了:“小畫,我答應你,你可以回去。”
“啊?”葉畫不敢相信的看着薛痕,“師父,你的意思是讓我回宮。”
“嗯。”
“師父,謝謝你,徒兒保證在七天之內就趕回來。”
“不用,你不用回來了。”
葉畫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難道師父又要趕她走了?一時間,她愣在那裏,滿面狐疑和驚訝。
“嗚嗚……不要啊,師姐,師父,你們都好壞,朝陽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個家。”
岳朝陽的心重重一落,在這一刻,他知道師姐必走無疑,不僅如此,師父都不要師姐回來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下哭的嗚哩哇啦,伸手指着二人控訴起來。
“我就知道,在師父和師姐的心裏我一點兒也不重要,都沒有人問問我的意見讓不讓師姐走,師姐就要走了,那我呢,我算什麽?嗚嗚……好好的一個家就這樣散了,我又要孤苦零丁的一個人了,嗚嗚……”
他哭的悲憤,鼻涕眼淚一起流,葉畫心裏不是個滋味,也跟着流下了眼淚,默默抽泣兩聲。
薛痕根本不為所動,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原來朝陽你要孤苦零丁一個人,也好,你留在梅林,我陪你師姐回帝都。”
“什麽?師父你要跟我一起回帝都?”葉畫驚的無所不以,于驚之外,又添了歡喜,這樣就可以兩全了,師父不用死,鳳祈也不用為難。
岳朝陽兩耳頓時一豎。
“怎麽,你不願意讓我陪你回帝都?”薛痕眉梢半挑,眼底卻是掩不住的溫柔。
“不不不,我願意我很願意。”
“本來我還想着要帶朝陽一起回帝都,不想他倒給自己安排好了,說要孤苦零丁的一個人,這樣他就還留在……”
岳朝陽兩耳已豎的比赤焰的還要厲害,頓時止住了哭泣,拍拍屁股,換了一副笑臉,跑到薛痕面前扭股糖似的撒嬌道:“師父,徒兒也要去,徒兒不要孤苦零丁的一個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薛痕難得的噗嗤一笑,應允了他。
岳朝陽剛還下着暴雨的臉突然就晴空萬裏了,他簡直激動的無以言表,一下撲向葉畫:“哈哈,師姐,我終于能出梅林了,終于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葉畫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臉上的鼻涕眼淚,高興的點頭道:“嗯。”
岳朝陽一只手握住葉畫的手,另一只手握住薛痕的手,将他二人的手交疊在一起,自己溫暖而柔軟的小手緊緊的一起握了上去,他滿面是笑道:“師父,師姐,朝陽,我們三個不管走到哪裏都永遠是一家人,今生今世要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葉畫微微一怔,薛痕的心裏卻泛起從來沒有過的柔情,這萬千滋味撩撥着他的心弦,當真在心底深處存了這樣一份美好的念想。
如果此生,真能如此。
那該有多好。
……
暗夜,冷風,細雨。
一輛青幄馬車奔跑在夜雨蒼茫中,天雖冷,車內卻一點也不冷,時不時的還傳來一個孩童清脆的說笑聲。
“……哈哈,師姐,帝都是不是很繁華很好玩啊……”
“是啊……”
“那你會不會陪我和師父逛街呢……”
“會呀……”
“對了,記得要叫上那個小樹妹妹哦,我對她還是蠻好奇的……”
“好呀……”
“……”
諸如此類,煩不勝煩。
薛痕臉并不搭理岳朝陽,他始終将臉板的一絲不茍,葉畫心情甚好卻不敢表現在臉上,只恭順的服侍薛痕,替他倒倒茶,遞遞小魚幹,再順便回答岳朝陽各種各樣的問題。
葉畫除了暗自高興之外,還有些擔憂孤獨的赤焰,它千裏迢迢的來尋她這個主人,她倒把它冷落了,因為師父不喜歡小貂兒,她只能另外雇了一輛馬車跟在後面。
相比于薛痕的冷漠和葉畫的暗喜,岳朝陽滿臉都呈興奮之态,簡直是興奮的眉飛色舞,一路上唧唧呱呱問個沒完沒了。
問着問着,他眼皮子打了架,倒在馬車橫椅上就睡着了,薛痕這會對他倒很有愛心,将他的頭扶起擱在自己腿上,又拿了衣袍為他蓋好,頗為寵溺的看着他笑了笑。
岳朝陽一睡,車內立刻就安靜下來,這份安靜突然讓葉畫有種無所失從的感覺,既無所失從,她便也裝睡。
昨兒晚上當她知道薛痕一直戴着人皮面具之後,她的心态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在尊重他之外又多了一份好奇。
世人都有好奇心,即使她是重生之人也不例外,只是她能将這份好奇很好的隐藏在心底。
這好奇心也就罷了,昨晚的事到現在想想都覺得有些尴尬,這是心裏的一個小結,結未解開,她不知道如何獨自面對。
他看了看她安睡的臉,心裏卻覺得好笑,一個人真睡假睡,他一眼就能瞧出來。
他坐在那裏仔細端祥着她的臉,無奈一笑道:“小畫,你就不用裝睡了,昨晚的事,我只是毒發喪失了理智,我都已經忘了,你也應該忘了。”
葉畫有一種被人拆穿的感覺,她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睜着一對朦胧的眼睛看着他道:“師父,我都睡着了,你剛說什麽。”
薛痕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到現在還裝。”
葉畫想了想,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師父,徒兒會裝也是跟你學的,你……”
她想問他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嘴上依舊含着一縷笑,那笑容有些腼腆,映在她的臉上倒如含羞待放的嬌美花骨朵兒一般,他微微一怔,稍傾,調整了一下坐姿以掩鉓內心的砰然跳動。
“小畫,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要戴着人皮面具?”
“嗯。”
他微微一頓,垂下頭下默然想了片刻,擡眸看她時,眼裏卻繞着濃得化不開的情緒:“小畫,倘若有一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如何?”
葉畫對他的答非所問已經習慣,她搖搖頭道:“你永遠都是我師父啊。”
“那如果有一天,你愛的人死在了我的手裏呢?”
“師父,你為什麽要這樣說?不會的,不會有這麽一天的。”
他撩一撩垂落下的銀發,聲音變得有些冷:“如果,我是說如果。”
葉畫堅定的搖搖頭,很是認真的說道:“師父,沒有如果,你不要給我這樣一個如果好不好?”
他再度沉默,沒有回答她的話。
一時間,氣氛有些壓抑沉悶起來。
他“哦”了一聲道:“對了,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為何戴着人皮面具。”
葉畫眼睛裏閃過一道微微光芒,心裏的好奇再度被他勾了上來:“師父,這是為何?”
他的手從下颌骨處慢慢向上略過,直略至眉心,靜了幾秒,淡聲道:“因為……我喜歡。”
“……呃。”
葉畫的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心裏不太得勁,好在她一向鎮定慣了,況且也是經歷生死的人,很容易就看開了,不過一會,她的心便平靜了下去,随着馬車颠簸,她這下真的睡着了。
就這樣,三天過後,他們終于颠簸到了帝都,薛痕當然不可能和葉畫去皇宮,他帶着岳朝陽去了帝都東南角的一處僻靜的宅子裏安頓好了,然後又讓馬車将葉畫和小貂兒送回了皇宮。
岳朝陽雖然舍不得葉畫,不過想着葉畫會時時來看他和師父,還答應他要将葉桉帶來,他一顆依依不舍的心頓時化作了滿腹期待。
當葉畫離開之後,一個修身的身影在薛痕面前一閃而過,那人臉上帶着笑容,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薛痕和岳朝陽,笑道:“阿漫,朝陽,你們終于回來了。”
岳朝陽甚為親熱的往景子歸身上一撲:“子歸叔叔……”
景子歸一把抱住岳朝陽原地打了幾個圈圈,逗得岳朝陽哈哈大笑。
“好了,你們兩個還有完沒完。”薛痕打斷道。
景子歸放下岳朝陽,目光誠摯的看着薛痕:“阿漫,你肯回來我很高興。”
“我若不回來,怕子歸你又要跑到梅林去。”
“那肯定要去啊!”景子歸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将手搭在薛痕的肩上,一邊走一邊笑道,“你可不知道,家裏人這會子都埋怨上裴鳳祈了,說他一回來就把他們的掌上明珠拐的無影無蹤,我衡姑姑每每思念囡囡便會落淚,害得我祖父祖母恨不能立馬去找裴鳳祈要回囡囡,好在,你終于想通了,肯帶着囡囡回來了。”
薛痕若有所思的嘆息一聲,其實,他并不想回來,他想或許此生再不能擁有那樣美好的日子了。
他,小畫,朝陽,他們一家三口安安靜靜的生活在梅林,沒有權利紛争,沒有陰謀算計,有的只是彼此。
“阿漫,你怎麽了?”
“我沒什麽,只是覺得有些累,對了,康王的事你查清楚了沒?”
景子歸眉頭一蹙:“這件事倒挺棘手,因為康王他自己承認了,不過裴鳳祈和囡囡一前一後緊跟着都回來了,他們兩個一定會想辦法保住康王,你可不知道,裴顼聽聞此事,連未來的岳父北燕皇帝也不見了,這會子正快馬加鞭的趕回來,眼看着就要到了。”
薛痕并沒有就這件事再說什麽,反而突然問了一句:“子歸,你可知道小畫和裴顼是什麽關系?”
“他們能有什麽關系,就是一對結義兄妹。”
薛痕垂眸想了想,喃喃自語:“不像……”
在他與景子歸長談的時候,葉畫已經趕到了皇宮,當有人向裴鳳祈通報說太子妃回來了,他心裏開出一朵歡喜的花來,他幾乎不敢相信,怎麽可能,他的畫兒這麽快就緊随他的步伐回來了。
他快步走出東宮,剛走至門口,就看到一個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她手裏還抱着一只赤色的小貂兒。
四十七天,整個四十七天零六個時辰,他們沒有見到彼此,可他們的心從來也沒有分離過。
其實,他的心裏不是不在意,他很在意,所以他痛苦的夜不成寐,因為他沒有辦法阻止畫兒留在梅林。
“畫兒……”
“鳳祈……”
兩個人一下愣在那裏,彼此凝望,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只短短的四十七天,她竟然長高了,更顯風姿飄逸,絕世出塵。
也只短短的四十七天,他竟然又瘦了,人也憔悴了許多,一雙眼睛卻沒有變,溫暖如初。
風過,白色柳絮紛紛飄落,落在兩人發間,眉心,羽睫,他唇角微微一勾,勾出一個比這白色柳絮還要柔軟的笑來。
他快步走向她,一身月白長衫像雲堆雪做一般,襯着他蒼白的肌膚,讓他整個人自帶着一種難以描繪純淨氣質,而他的笑,柔成這春風,溫柔的可以包容下她的一切。
終于兩個人走到一起,她手輕輕一松,小貂兒跳了下來。
她望着他,細細描繪他的眉眼,在他耳邊低低嘆道:“鳳祈,你怎麽瘦了這麽許多,都怨我,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他将手放在她的唇邊,然後一把将她緊緊擁在懷裏:“畫兒,你回來就好。”
這一聲,帶着悠長嘆息,亦帶着深深眷戀。
她依偎在他的懷裏,是有好久,她都沒有這樣與他相近了。
一片梅林,天各一方,唯有一只信鴿互訴衷腸,一種想思,相處閑愁……
兩個人能這樣彼此相擁,很暖很暖。
“唧唧……”小貂兒很不滿的繞的葉畫和裴鳳祈腳下打轉轉,它很想分開他們兩個,又害怕主人會生氣,所以只能打轉。
“姑娘……”
夙娘和珍珠未能跟葉畫上得玉莽山,這一回聽說葉畫回來,兩個人歡喜的跑了出來,正看到這一幕,兩個人心有靈犀的相視一笑,将剩下的話吞了回去,趕緊悄悄的退下了。
天邊籠起一層輕薄的晚霞,和着夕陽映照着西邊,那樣的紅,那樣的麗。
很快,他們便将小貂兒交給珍珠,然後攜手去拜見皇帝。
一到勤德殿,吳長老遠的就迎了上來,趕緊行了禮,就去寝殿通傳,皇帝一聽太子和葉畫回來了,心中的憤怒和痛苦在瞬間消減了些,立刻宣了二人進殿。
當葉畫和裴鳳祈邁入寝殿的一瞬間,就聞到一味暖暖的似有若無的香氣,那香氣似乎還帶着某種藥味,這藥味輕到裴鳳祈根本聞不出來,也只有葉畫的鼻子被薛痕訓練的分外靈敏,她現在可以辨出幾百餘種味道來,所以一進殿,她就覺得這味道不對。
雖是傍晚,但外面的天色很亮,而寝殿裏卻昏暗難明,因為寝殿內處處拉着青紗帷幔,将外面的亮光隔擋開來,雖然屋裏很暖,卻給人一種陰幽的感覺。
有宮人掀開一排珠簾,葉畫和裴鳳祈走了進去,就看見皇帝正斜倚在暖榻上,見他二人進去,皇帝坐直了身體,笑看着二人道:“祈兒,畫兒,朕近日甚為相念你們,你們可回來了。”
“兒臣(臣媳)拜見父皇。”二人雙雙行禮。
皇帝擺了擺手:“快,快起來。”
皇帝說話時,氣息有些不穩,臉色發黃,眼睛周圍更是泛着一種疲累的黑圈,嘴唇也脫水失了顏,讓他整個人顯得枯敗了許多。
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從前是何等的銳利,而此刻卻染了混濁之色,看着葉畫和裴鳳祈時候,雖然臉上挂着笑,眼睛裏的光卻像死了大半,沒有什麽神采。
“皇上,臣妾……”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傳來,只見曦妃端了一碗熬的濃濃的羹湯進來,湯還冒着熱氣,熱氣打在她臉上,落下一層薄薄的細珠。
她話未說話,見到葉畫和裴鳳祈時神情有那麽一瞬的愕然,心裏暗想:這個吳長,當真辦事不力,連裴鳳祈和葉畫在都沒有事先通知她一聲,看來,她根本沒有收買得了吳長這個千年老狐貍。
她立刻放下燙羹,與裴鳳祈和葉畫彼此施了禮。
雲英略蹙了眉尖,臉上帶着一絲清愁,淡淡一笑道:“太子,太子妃,你們這麽快就回來了。”
裴鳳祈沒有說話,葉畫回以一笑道:“将近兩個月了,也不算快。”
她輕輕的“哦”了一聲,怔怔的轉頭看了一眼皇上,眼睛裏有一瞬間的恍惚閃過,輕缈缈的自言自語道:“原來竟有一個多月了。”
葉畫和裴鳳祈不知她話裏何意,又聽皇上笑對着雲英道:“英兒,你終于想開了,肯來見朕了。”
她眼睛還帶着哭後的紅腫,坐到皇上面前,用銀勺舀了一口羹湯送入皇上的嘴裏,嘆道:“皇上待臣妾這樣好,臣妾若再想不明白,豈不是個糊塗人。”
皇上一口将羹湯咽了,臉上立刻露出歡喜笑的來,伸手在雲英手上拍了拍,眼神裏全是寵愛:“你放心,朕一定會替你做主,你千萬不要再尋死了。”說完,又看向葉畫和裴鳳祈,笑道,“祈兒,畫兒,這些日子太皇太後時常在朕耳邊念叨你們兩個,你們趕緊去看看她老人家,若有事朕自會宣你二人。”
“是,兒臣(臣媳)遵旨。”
裴鳳祈在來之前就已經知道皇上寵雲英寵到了什麽樣的地步,就算是當初的母妃也沒有這樣被寵愛到一種不近常理的地步,他和畫兒才剛來給父皇請安,雲英一來,他竟然根本沒心思再和他二人說話了。
當他二人一出殿門,吳長就趕緊來送他二人,只聽吳長低聲嘆道:“太子,太子妃,不是老奴多嘴,實在皇上這樣……”他似乎難以說出口,停頓一下嘆道,“實在是有損龍體啊,老奴也曾勸過一兩句,結果挨了一頓板子。”
吳長的意思,葉畫和裴鳳祈自然懂得,看如今皇上寵雲英的程度,肯定聽不進別人的話。
葉畫和裴鳳祈都是搖頭一嘆,葉畫淡淡的問了一句:“今日瞧見父皇身子不好,怎麽還燃那樣濃的香?”
吳長搖頭嘆道:“皇上近日每每會覺得頭痛,也只有曦妃娘娘調的怡神香能叫他舒服些。”
葉畫神思一動,不再說話。
裴鳳祈見她臉色有異,矍然一驚,心下已料定那香肯定不對。
及至出了勤德殿,葉畫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裴鳳祈幽深溫潤的眼眸中凝起一層厚重的疑色:“畫兒,是不是這怡神香有問題?”
葉畫眼中寒星一閃,輕輕的從嘴裏咬出三個字來:“枕上香。”
裴鳳祈疑惑重重,低低沉吟道:“從未聽說過。”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待回去我再跟你解釋。”
裴鳳祈點點頭,二人又趕緊去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正在打着瞌睡,一聽有人來回報說太子和太子妃來了,睡意一下掃盡,拉着二人絮絮說了許多話。
正說着,怡寧和裴鳳鳴就來了,因為葉畫臨走前交待過,讓他們時常陪着太皇太後,這兩人倒很聽話,經常出入福安宮,太皇太後又見添了兩個人,更加高興。
怡寧和裴鳳鳴一見裴鳳祈和葉畫,頓時興奮的不知所以,兩個親熱的一人拉着一個,四人圍着太皇太後,你一言我一語,個個口吐蓮花,說個不停,逗的太皇太後哈哈作樂。
說到最後,裴鳳鳴人來瘋似的從怡寧的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高舉在手上搖着道:“太皇太後,四哥,神仙姐姐,你們瞧瞧喂,這定情信物都送來了,怡寧姐姐好事将近啦。”
這一番話說的怡寧頓時大窘,紅着臉一把搶了過來,将玉佩握在手掌心裏,像個稀世珍寶似的,又白了裴鳳鳴一眼,故意做了一副生氣的樣子來,只是嘴角還含着難以掩飾的笑意:“十弟,我看你真是欠捶了,趕明兒讓蘇蟬來教訓你一頓才好。”
裴鳳鳴一聽景蘇蟬的大名,吐了吐舌頭,又哈哈一笑道:“人還未過門呢,倒找上未來的小姑子來欺負我了。”
怡寧臉紅成了煮熟的蝦子,正要打,太皇太後笑道:“小寧啊,小鳴說的沒錯啊,太奶奶還等着喝你和小歸的喜酒呢。”說完,太皇太後益發高興,彎着一雙慈祥的眼睛笑道,“小祈,小畫,你們不在的這些日子可不知道,小寧把小歸都帶來給我瞧了,那孩子,長得可真精神,我一瞧就喜歡。”
“……哈哈,小歸,小龜?太奶奶,你這小龜叫的可真是好聽呢……”裴鳳鳴捧腹而笑。
“你這孩子……”太皇太後伸手指着裴鳳鳴,笑的氣岔的說不出來話。
葉畫趕緊走到她面前,替她順氣,又聽怡寧叫着維護起來。
“好呀,十弟,你敢嘲笑我子歸哥哥,哼哼,我知道你不怕我,也不怕子歸哥哥,可是你怕蘇蟬姐,你嘲笑子歸哥哥就是嘲笑蘇蟬姐,我馬上就去景家找她來教訓你……”
裴鳳鳴臉上的笑頓時一僵,他只記得子歸哥哥和怡寧姐姐是一對,怎麽倒忘了他也是那個小霸王的親哥哥,若傳來她耳朵裏,頭還不被他敲出十個八個包來,一想,趕緊讨好作耶說起了軟話來。
“好啦,怡寧姐姐,我知道錯了,是我口無遮擋,你就當童言無忌嘛。”
裴鳳祈上揚着音調“哦”了一聲道:“鳳鳴,我恍惚記得你說你自己已經長大了,是個男人,怎麽這會子說出童言無忌的話來。”
裴鳳鳴呆了呆,撓撓頭,然後抽抽嘴角道:“太子哥哥,你真是會拆人的臺。”瞟一眼葉畫又撅嘴嘟囔道,“神仙姐姐,論理太子哥哥也該有個人管管了,真是太不會說話了。”
“太奶奶,你瞧瞧鳳鳴,他自己說不過鳳祈,反倒賴我。”葉畫眉眼帶笑。
“是呀,小鳴,小祈和小畫才剛回來,你可別惹他們生氣。”太皇太後幫襯道。
裴鳳鳴氣息頓偃,喝了一口茶連連嘆息,甚為苦惱道:“唉!今兒怎麽回事,倒落了單了,一個個都不護我疼我。”
怡寧打趣笑道:“誰讓你敢笑我子歸哥哥的。”
“唉——”裴鳳鳴又是一聲長嘆,“果然女生外向,人還沒過門呢,倒見了夫君忘了兄弟了。”
怡寧又羞了個滿臉紅,衆人一笑,葉畫一邊幫太皇太後順氣,一邊笑道:“太奶奶,看來你又要有喜酒喝了。”說完,沖着怡寧眨眨眼,怡寧嬌羞的低下了頭,手不停的摩挲着那塊瑩潤生溫的玉佩,心裏是滿滿的歡喜。
“小畫,太奶奶真盼着有這喜酒喝……”
太皇太後臉上的笑突然暗了暗,有些話卻沒有說出口,怕掃了怡寧的興。
皇帝也不知怎麽回畫,前兒來看了她一回,她一時高興提了小寧和小歸的婚事,誰知道他竟默不作聲,他心裏究竟是怎麽個意思?
她真有些心痛,小堯他再不是從前的小堯了,整天被曦妃哄的五迷三道的,想想就覺得憂心。
葉畫和裴鳳祈都注意到太皇太後臉色的瞬間變化,而裴鳳鳴和怡寧兩個人卻神魂不知,依舊傻樂。
正此時,忽然殿外有人急急跑來叫道:“太子爺,不好啦,不好啦,要出大事了!世子爺帶人沖進宮裏來啦……”
這一叫,唬的太皇太後一跳,她趕緊急急道:“小祈小畫,你們趕緊扶我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啦?怎麽說小顼出事了。”
葉畫和裴鳳祈猶豫了一下,他們知道一旦太皇太後知道真相必定受不了,可如今箭在弦上,他們攔也攔不住。
猶豫的檔口,太皇太後自己起身就往外走去,葉畫和裴鳳祈趕緊上前去扶,幾人一出殿門,就見一個小太監吓得面色全無,撲通一聲跪倒在裴鳳祈面前,“太子爺,你趕緊去看看,世子爺他……他這會子帶人要沖時宮裏來啦……”
葉畫和裴鳳祈頓時一驚,裴鳳鳴和怡寧也面色俱無,瞧這小太監唬的魂飛魄散的樣子,就知道事情大為不妙,倘若讓裴顼闖入宮中,皇上治起罪來非同小可。
太皇太後顫巍巍道:“小顼他為什麽要帶人闖入宮中啊?”
裴鳳祈正不滿那小太監冒冒失失跑到福安宮,那小太監就開口答道:“還不為了……”
“退下!”裴鳳祈厲聲一喝,臉上帶着不同尋常的森冷。
那小太監抖抖豁豁的欲言又止,看看裴鳳祈動了怒,也不敢再說,只縮着脖子要退下,太皇太後忽然急聲一喝:“站住,你告訴哀家,究竟小顼他為什麽要帶人闖入宮中?”
小太監渾身一顫,也不敢再看裴鳳祈,生怕再沒有說話的機會,急速回道:“康王爺輕薄曦妃被皇上扣押在清臺殿,世子爺想要沖進來救康王爺啊。”
“什麽?小淩他……他……”太皇太後只覺得眼前一暗,人就要倒下去。
“太奶奶。”幾人急呼一聲,趕緊将太皇太後扶入殿中。
裴鳳祈冷冷的看了那個小太監一眼,吩咐人道:“将他帶下去。”
太皇太後年紀大了,不經吓,這下讓她知道真相,定要着急上火,想當初,她可是最疼九王叔的。
這件事,在他和畫兒沒有回來之前并沒有人敢跑到太皇太後面前說三道四,怎麽他和畫兒一回來就有人跑來了,這個人雖瞧着不甚眼熟,但卻是東宮的人,若太皇太後為此急出個好歹來,皇上必然會認為是他和畫兒故意在太皇太後面前洩了密。
他突然覺得這背後似乎張着一張又一張的大網,不知哪張網才是盡頭,也不知父皇的病,九王叔被囚禁的背後,還有沒有更深的陰謀,到底他們的最終目标又是誰?
他已經将雲英查的清清楚楚,看上去并沒有任何疑點,可沒有疑點才是她最大的疑點,她究竟是誰?到底她是太後的棋子,還是太後早已變成了她的棋子,又或者她們互為棋子。
……
夜裏的月色冰冰涼涼,一道月白風清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雕欄的盡頭,身後還跟着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前面有兩個小太監提着燈籠引路。
越往皇宮的北邊走,越轉荒涼,很快,他們便在一座點着兩盞黃紗宮燈的清臺殿停了下來,再往前走,便是冷宮。
清臺殿雖不是冷宮,卻比冷宮好不了多少,因長年失修,又缺人管理,以致于宮牆上剝落下大片的紅色,宮牆邊生長着一顆巨大的槐花樹,樹上盛開着一串串的槐花。
牆根底下雜草叢生,正殿上的匾額,在月色下清晰可見燙金漆掉落的一塊一塊,還模糊可辨得是“清臺殿”三個字。
平常這裏并人看守,因為關押了康王,所以就添了兩個守門的侍衛,一見有人來,冷喝一聲:“什麽人?”
“大膽,太子爺駕到,還不跪下?”一個小太監用他那公鴨一般嗓音喝了一聲。
那兩人一聽,趕緊慌忙的迎了過來,跪倒在地磕頭道:“卑職給太子爺請安了。”
裴鳳祈淡淡“嗯”了一聲,吩咐道:“把殿門打開。”
“是。”
214畫兒,我想
“吱呀”一聲,緊閉的殿門被兩個侍衛用力推開,一股灰塵之氣迎面撲來,當裴鳳祈走到裏面的時候,看到一盞幽暗燭火透出絲許亮光。
透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