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夫人!”
落在後面的陳嬷嬷撐着油紙傘,一臉憂色急步向前想要去攙扶念卿。橫豎事已至此,她也顧不得了,夫人身子弱,可經不得這般!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
韓奕羨迅速脫下外袍,傾身一把裹住念卿将她抱了起來。
他颌線緊繃,聲音微是發僵:“內子頑劣!冒犯了王爺!只她身子不好,萬淋不得雨受不得寒!懇請王爺開恩,容伯觀先帶她回府。回頭伯觀自來向王爺請罪!”
寧原看他,眸光微凝表情淺淡。須臾他視線掠過那縮着腦袋的——女子!腦中浮現那日在韓府始終低着頭,不敢擡眸與他對視的婦人身影。
原來如此!
莫怪他當時會感覺眼熟,感到怪異。
寧原眼裏即時閃過一絲冷芒,卻是颔首沖韓奕羨言道:“不妨事,伯觀言重了!你且去吧,莫叫夫人着了風寒。”
“伯觀謝過王爺!”韓奕羨略一欠身,行了禮就走。
念卿窩在他懷裏,沒有掙紮。她心頭懊喪無比!這輩子她從來不曾這樣狼狽過。。
看着他們的背影,寧原薄唇緊抿,爾後,他掃一眼身側看門的老頭,臉色不虞。
老頭低下臉去,神情略見惶恐。
這老頭瞅着尋常,其貌不揚。但其實是一名內家高手,深藏不露。是以,寧原才會派他看門。若論身手,韓家二爺未見得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去。
奈何今天的二爺,怒火磅礴,氣勢淩人!他一時竟沒能攔得住。只得大聲高呼以警示主子。
韓奕羨第一次在念卿面前冷下臉來。在替她換過他在馬車裏備用的貂裘以後,他黑眸沉沉盯住念卿,看着她黑漆抹烏髒兮兮的小臉,好半晌方沉聲說道:
“卿兒,爺等着你解釋!”
沒人能體會他今日的心情!
他本只是出府巡視韓家在城裏的鋪面,途經寧王的別院順路過來拜見。不意竟在門房處見着了陳嬷嬷。老婆子看見他,頓時一臉驚慌。使得他立刻生疑。
“你怎的在這?”他問。
老婆子支支吾吾,根本回答不出。
沒來由的,他陡地一下憶起那天寧王在府上看向卿兒的奇怪眼神。還有卿兒明顯不大對勁的神情。
他心一沉,厲聲問道:“夫人呢?夫人現在何處?”
老婆子登時吓得發抖,低了頭,再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一刻,仿似驚雷乍起,他的心幾欲爆裂開來!他不可置信,卻心慌意亂。熊熊怒氣,與滔天的妒火瞬時充斥于他胸腔。
哪料想,他挾帶着雷霆之火闖進院中。看到的卻是那般詭異的一幕!即使她一反常态,穿着男裝,即使她的臉髒污不可辨。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來。只要對上那一雙黑&瞳&子,他便知,她是他的卿兒。絕錯不了!
只縱是想破腦袋,他也想不出來她此番為何?作甚麽扮成這副鬼模樣!而且看起來,寧王似乎也很是納罕。好像其事先并不知她是女子。這讓他心情立馬變得好過多了。
念卿看着韓奕羨,心知今日不作一番說辭,定是不得完。真話不可盡說,全然的假話亦然不成。她略微思忖,避重就輕,獨隐去自己售賣印章的真實意圖,以及今日她在寧王別院所聽之事。另外只道雨天路滑,自己不小心跌了跤。
其餘的原原本本,再無隐瞞統統告訴了他。末了,她方想起那枚壽印還在手裏。。
剛才事發突然,她壓根沒記得這一茬。思及此,她不由颦眉苦惱道:
“壞了,印章忘給他了!”
韓奕羨的面色徹底緩和下來。他的臉上甚至露出一抹遮掩不住的驕傲神采,一種與有榮焉的自豪。
他擁住念卿低道:“卿兒,印章給爺,爺替你交給他。”
想了想,他益發放低了聲,在她耳畔輕道:“卿兒,日後再莫要與他打交道!有什麽事你告訴爺,爺幫你去做!寧王這個人”
他沉吟道:“并不是那麽簡單。”
念卿沒作聲。經過今日之事,她當然已經知道寧王不簡單!
徹底安心的韓奕羨,此時方有了心情替她擦臉。他一面絞了帕子,動作輕柔的給她擦拭,一面關心的問:
“卿兒摔得疼麽?身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可有着涼?”
念卿搖頭,算作應答。
韓奕羨替她淨了臉,看住她,嘆了口氣。
“卿兒,爺很想你!”他的語聲變得纏綿,望着她神情裏帶着哀求。
念卿垂了頭,默聲不語。
韓奕羨湊過來,想要親吻她的臉。她即刻偏頭避開,神色抗拒。韓奕羨随即坐直了身,神态無比失意。
他看着她,突然道:“爺沒與她圓房!”
念卿一愣,片刻後才會意過來,他是說他不曾與碧枝同過房。她暗暗吃驚,卻聽他又道:
“爺不會碰她!”
韓奕羨凝視念卿,口氣裏透着決心,也透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讨好:
“往後除了卿兒,爺誰也不碰!”
念卿聞言,心頭惘然。轉念又不禁大悔!若果真如此,她豈非害了碧枝一生!
“爺既已納了她,何妨好好待她!總不能叫人一輩子守了活寡!”
念卿勸道,語氣懇切:“碧枝是個好女子,爺當知,她先前所為只是聽命行事,不得已而為。怨不得她!”
韓奕羨閉緊了嘴巴,看着念卿,臉上有受傷的表情。
許久,他方道:“爺沒想納她!是卿兒讓爺納了她!爺知道那會卿兒心中難熬,只要卿兒覺得出氣,爺定當要幫着卿兒。可是”
他口氣生硬:“卿兒卻是不能逼着爺與人同房!這個爺沒法答應你!”
念卿噎住,說不出話來。
她果是犯下大錯!
眼看着韓奕羨泛着冷意的面龐,聽着他堅決的口吻。念卿自責不已。她心道,看樣子在她離開之前,她不得不為碧枝再做個打算。
她做的孽,她得善後以作彌補。好好的姑娘,她不能生生斷送了她!
“卿兒能不能給爺也刻一枚印章?”
靜默好一會後,車廂裏響起韓奕羨猶帶試探的聲音。他語氣小心,看着她,眼裏滿透着渴望。
念卿看他一眼,默了默,然後點頭應好。
相識八載,夫妻一場。便當作是一份離別的贈予亦罷。感謝他這些年的照顧。他傷過她,可他也給過她好些爹爹亦不及的好。
韓奕羨的眼睛亮了起來,面上揚起欣喜而滿足的笑容。他笑看着念卿,高興得象個孩子。
※
回到韓府,下馬車前念卿将壽印拿給了韓奕羨,由得他代為轉交。韓奕羨把她送回北院,沒有耽擱,立刻動身又去了寧王別院。
對在寧王別院發生的事,念卿只字不提。冬靈與陳嬷嬷俱無所知。待得傍晚,韓奕羨使人來傳了話,告知她寧王已收下印章,并且對之大為滿意追加了賞賜——
另給了一袋金珠。
金珠韓奕羨沒讓人捎帶回來。他可指着這個去北院見念卿呢。而此刻,他被寧王留下,倆人一起喝酒用膳。
掌燈時分,北院的念卿主仆用過晚膳。念卿照舊叫冬靈與陳嬷嬷自去歇下。她帶着庚生玩了一會子,爾後依然親自給他沐浴更衣,哄他睡覺。全程表現平靜而柔和。與平常一般無異。
待得庚生熟睡。她穿戴整齊的坐于窗前,等候她未知的命運。直覺告訴她,寧王不可能就此作罷。也許就在今夜,也興許是明日,或者在日後的某一天裏。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掀開她的簾子,對上她的目光向她走來。
念卿起身跪下。
寧原腳步徐徐,眸光卻一直落在她身上。眼裏意味不明。
“擡起臉來!”少頃,他在她身前立定,淡聲道。
念卿依言,擡眸看他。
寧原望着眼前的這張臉,姿容楚楚我見尤憐,美得格外清雅,格外溫柔。确是個難得的美人兒!無怪乎,韓二會那般的稀罕她!
他只是驚奇,一個二十餘歲的已婚婦人,為何還能有這麽一雙孩童般澄澈明淨的眼睛?
可擁有這樣一雙幹淨眼眸的女人,卻是一個拙劣的騙子!
她騙了他!
而他竟然被她騙到了!
“你好大的膽子!敢欺瞞本王。”
他冷道,負手圍着她緩緩踱步。視線依舊放在她身上,神情不悅。
“王爺恕罪!念卿絕非有意欺瞞王爺。實乃情非得已。”
她誠實道:“念卿一個內宅婦人,着實不宜出府約見外男。唯有女扮男裝,方便行事。還望王爺體恤,勿要見怪!”
“你在暗示本王相逼于你?”寧原哼聲,皺起眉頭。
“念卿不敢!”
“哼!”
不敢?
他看她敢得很!
他夜半闖入,而她明顯心有準備,半分亦不吃驚。
“今日本王書房裏的話,你聽到了多少?”他凝住她,眸光犀利。
“回王爺,念卿并無聽到什麽!”
寧原盯着她,俊眉微蹙,眸中帶着深思。
片刻後,他道:“你倒是個聰明的!未有與你夫君吐露半句。只你既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你能聽會說,如此,我便留不得你!”
念卿一笑,笑容哀婉:“倘王爺要念卿的命,念卿別無生機。”
她轉頭看一眼榻上的庚生,心頭傷痛。未幾,她回身朝寧原拜了拜,慢聲說道:
“念卿只求王爺能寬限幾日”
她語聲哀懇:“容我與那孩子再多呆一陣子。”
寧原看着她,良久未有出聲。
“本王可以留你一命!但你若想活,這韓府卻是再呆不得!你可願意?”
念卿怔愣,旋即點頭。
她點得太爽快,這回換寧原愣住。
“本王的話,你可聽清了?”他不無疑惑道:“離開韓府,離開你夫君。今生今世,再不能回頭!你也願意?”
念卿望着他,神情決然:“念卿願意!只念卿希望能帶着庚生,冬靈與陳嬷嬷一齊離開。”
她頓一頓接道:“還有念卿遠在薊城的爹爹,如果可以,念卿懇請王爺能幫念卿暫時予以安置。待念卿安定下來,自會前去接他老人家。另外,念卿若要離開韓府,必不能生離,唯有‘死別’方能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