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真相大白（下）
挺直脊背，兩手放前，左扭右扭，巧笑嫣然，這一向是我對大家閨秀的理解，所以我依葫蘆畫瓢，也總能學到那麽三分，不至于讓身後的丫鬟笑掉大牙。
就那樣，搖搖擺擺故作端莊地穿過廊院，以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了那晚去過我廂房的男子身旁，雖然當時是沒問他的名諱是不是所謂的楚三公子楚毅，但想來也沒有誰那麽不識大體，闖進公主的閨房。何況那晚是聽他說過為夫一詞，所以我就沒什麽顧忌了，畢竟沒有糊塗認錯丈夫。
橫掃四周，忽地瞥見昔日在鴻漃臺後院廂房裏看見的那個楚二公子楚祈，仔細瞧瞧，才發現，他就是剛剛在水榭旁無故說話，且看了我一眼的黑衣男子，原來鬧市裏楚人心目中的神是這個模樣，确實，确實，挺像一尊雕塑神的。再看楚毅左左右右這幾位公子，模樣相差不多，就是性子不太一樣，有天真可愛的，善樂，筷子一上一下敲打着桌面，發出輕脆悅耳的聲音。有毛毛躁躁的，極沒耐性，左腿站在自己坐的位子上，右腿着地，兩胯分離。還有這太過冷酷，猶如冰峰的，就好比楚祈和我身旁坐着的這位楚三公子，現在我的相公楚毅。接着有那麽幾位笑顏如玉，看似溫文儒雅，實為娘娘腔的公子，因為我自坐在那裏，就有幸聽了那麽幾句。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齊國公主也會偷吃東西，不怕失了齊國顏面？”因為肚子太餓，也就沒能抵住桌上果子的誘惑。剛剛把手伸進果盤，卻忽地瞥見幾位驚詫的眼神，手猛地一縮，卻歪打正着般抓在手了一個。正思忖着要不要再放肆一下，卻被身旁的楚毅抓了現形。他抿了抿唇，又繃着現出一張冷臉，用力捏着我出軌的右手臂說：“公主夫人，可別太失禮了！”
我明顯感到手臂一陣酸痛，用眼掃了掃他，打算不顧他的想法，哪知他又加重了力道，不得不讓我乖乖服從。剛收回放盤的右手，就聽見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原…原來三嫂喜歡花陵園的果子，嗯，改日我再命人多備幾盤。”看向這說話的公子，有那麽一點和藹可親的模樣，只見他兩手叉開，雙指并攏，各自放在兩膝前，正趣味似的笑看着我。
當然了，這人我從來都沒見過面，自然是答不上話，着實是憋不出他是這楚國排行第幾的公子。然後我就在那裏犯傻，糊塗，一陣躊躇。
“四弟，都未報上名諱，又打算讓公主給你個什麽怪誕的稱呼啊！”那黑衣男子看破我的尴尬處境，就好心地對那叫我嫂嫂的公子幽默地說了一句。
“呃，失禮，失禮。三嫂莫怪，我是這楚國排行第四的公子楚晖。”他垂頭拱手地向我有禮地一揖。
“多謝四弟好意，三嫂失禮了！”我也忙化解剛剛的處境。可沒想到的是，我回禮竟是學着江湖人的模樣，全然忘記了齊國貴族回禮的姿勢。舉止失儀是注定的事情了。
“三弟，素聞齊國公主的輕靈鶴一舞傾城，何不讓公主作個示範，讓我們這些人也好見識見識不是。”聽音，我便明白讓我穿舞服挂墜珠是誰的把戲了。原來他被說成楚國的神，不是沒有理由的，果真是有勇有謀，不容小觑。
可是，我究竟是沒有一絲膽怯，也沒有任何擔憂。依稀記得在那個死都忘不掉的別苑裏，那人教我舞時是何等的耐心，一個沒有的俏手伸展，都會被他呵斥數遍。我以前一直在想，學他教給我的舞，我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是如何在他的卑微的評價裏苦熬苦練，最終自以為是地認為學到了七八分，得到過他一言半句的稱贊，然後就不會冷默待我多日。
“既然二哥發話，倘若弟妹還不鄰情。那不顯得我們齊國人太過驕傲，連舞都不敢同別人分享了嗎？”好像是因為賭氣，我什麽都沒想，就從自己的位子走到了看臺上。搖動裙擺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那雙斬釘截鐵的眼神，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頰，那身藍似深海的背影，那雙青筋突起極有幹勁的白析手。他的，他的，腦海裏全都是他。“你真是個沒用的女人！”他如冰冷言，幻化成無數根鋒刃刺在了我的心上。
我如同一只受傷的小鳥，翩然在看臺當中，忘記了臺下的觀者，也忘記了我的名字，我的心思，乃至我這個沒了靈魂的女人。一舞終了，我看見了無數雙壓抑的眼睛，我似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那仿佛是在告訴我，我贏了，我征服了他們的眼睛，可後來我才知道還是空話！
啪啪啪啪的鼓掌聲響徹耳際，我好像累到極致，身子不聽使喚地墜落在了看臺，全身像被抽幹了所有的精髓，人也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然後聽到了那麽幾聲惶恐的尖叫，和底下砰砰站起的刷刷聲。接着，接着，又是些什麽呢？好累……
“姑娘舞姿雖好，可又差了一樣東西？”醒來的時候剛好是戌時，映入眼簾的是楚三公子楚毅，他笑看着我，右手端着藥碗，一手拿着剛剛裁剪過的盆景水仙，然後稀奇古怪地把稱呼公主夫人改成了姑娘。我倆手握着被褥，說不出的緊張，我雖然不知道他嘴裏所說的缺陷，卻依然清楚，因為別苑裏，齊天傲也嘆息着說過同樣的話，而我當時也是一臉狐疑，不明所以。
Advertisement
“姑娘不想知道？”他用嘴吹了吹水仙，露出一絲邪魅的笑，然後盯了盯我拽住被褥的倆手，又輕聲細語地說：“姑娘莫要緊張，本公子沒有別的企圖。”
“想必姑娘該明白，舞最美的底線，是要人美，人美，不僅指貌，還有一顆沒有雜亂思緒和苦痛情懷的心，而姑娘，你，這顆心動了，動的還不是那麽簡單，你的心傷心，傷的還不是那麽…呵呵，輕而易舉！昨兒個二哥還問起我李代桃僵這一詞，如今我倒有那麽一點眉頭了，可是就是不知道姑娘是想在楚國茍活呢，還是明目張膽地過着呢，又或者說為自己的後半輩子打算，把實情和盤托出呢？”他喚了兩個丫鬟，将水仙和藥碗端着，自己走到我這廂房臨窗的地方，指了指一飛而過的小鳥，又笑着說：“姑娘可以把齊國公主的輕靈鶴模仿地那般出神入化，也算得上有慧根的人，何苦要賠葬了自己的性命，二哥對我，向來關心，我若求他放過追查，你倒可以跟在我的身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說得好聽的，姑娘你已經不必再裝下去了，把自個兒原本的性子隐藏起來，費勁心思地變成另一個人，一定很累吧！”
“楚三公子，又是如何辨別出我身份的真僞來的呢？”我叫住正準備離去的他，心中疑惑不解，總想理解一二。
“很簡單，二哥見過齊國公主，她的輕靈鶴，輕靈二字是表現地活靈活現，你與她雖然舞看上去是如出一轍，但內心的感情卻迥然不同。姑娘是不是該跟本公子解釋解釋，你們齊國派個假冒的公主來我們楚國，到底是作何道理啊？”他腳剛剛擡過門階，聽到我的提問，也就轉過臉來，誠懇地解了我的疑惑，還增加了幾絲憤恨。
“我…我并不知情！”我語無倫次，不知道作何解釋。原本，我也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姑娘，還是自個兒考慮清楚吧。”他的一雙犀利的眼睛又掃了我好幾眼，那中間的氣憤不知道有多深，勢要将我置于死地那般。衣袖拂過，他走了，一帶抹殺了我求生的希望。楚毅終究沒有立刻殺了我，我再次憑着假公主的身份安然無恙地度過了三日，也許他并不是想殺我，但我知道好奇心的驅使一定會使他前去查個水落石出，然後自信滿滿地站在我的面前，理所當然地揭開我的面具。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種事情的前因後果，尤其是我莫名其妙地變了相貌，成了公主這件事。直到齊國二公子齊天傲，他的到來，我才徹底停止了胡思亂想。
人心難測，呆在秋缇院，聽見侍婢将這事傳來傳去。我多多少少有點害怕，楚國人多示衆，他就算再有能耐，還是可能會有生命之攸。但随後，我又覺得自己無知，倘若他這般被人算計，又怎麽會是歷經沙場，走南闖北的齊國二公子。月姬啊，月姬，你念別人如此，卻從來不知他是否對你也有過一絲情意。
我兀自在門外踱步，局促不安。一日一日，他們對我又全無動靜，除掉，還是不除，我都不清楚。總而言之，我心亂如麻，沒有半點耐心，最後直接沖出了這秋缇院，來了一座形同虛設的假山。
“姑娘，公子傳你過去！”有兩名身穿藕花色的侍女攔住了我的去路。然後無可奈何，我就跟着她們去了指定的地方，結果走過假山，我仿佛聽到——
“可辦妥了？”
“主子放心，一切準備就緒，閣樓我已命人包圍，諒那人也插翅難逃！”
“嗯，好好好，等本公子發信號，你便帶人前去。”
“是，屬下遵命！”
我自知猜得不錯，他快馬加鞭地趕來這楚國，敵人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等甕中捉鼈了。想我月姬，還是擔心。
後來我被帶到了閣樓，有人将我五花大綁起來，點了我的啞穴。又拿布緊緊塞住我的嘴巴。那繩子緊的程度，可以說，我是半點都動彈不得。
接着，她們把我面前的沙簾撂下，就一聲不吭的出去了。然後我透過沙簾，看見倆人朝外面的閣樓一坐，我能夠很清晰地知道那個背影，對，就是他。
“齊二公子的妙計，可真是煞費苦心。李代桃僵，真是個好計策。”楚三公子楚毅話中有話，直逼齊天傲。
“再好的計策，楚三公子不照樣識破了嗎？”他斜倚靠着，安之若素。
“對，我的确識破了你的妙計，你派的那女子倒頗有幾分姿色，仿得真像齊國公主。不過——”楚毅像是被激怒的老虎，面對面地湊到他的面前，冷言以對，接着又放肆大笑。
“你可知道，見那女子第一眼，我就覺得奇怪。她的心思很重，一點兒都不快活。素聞齊二公子你深愛齊國公主，可是為何她要出嫁，你卻半點不心痛，一絲動作都沒有！”楚毅似乎說累了，品了品桌上的茶。
“可楚三公子你自個兒還不确定，便引我來楚國一探究竟，是嗎？”齊天傲不慌不忙，笑着反問，也品了品桌上的熱茶。
“但是，後來，本公子派我的得力手下子墨摸了摸門路，你猜怎麽着？”楚毅一陣大笑，胸有成竹地看了齊天傲一眼。
“怎麽，探出來了？”齊天傲假裝驚訝，等待楚毅的下文。
“你說可笑嗎？人盡皆知的齊國公主讨厭起牡丹花了，喜歡上了金盞銀臺，這公主的嗜好變得可真快。本公子當時就在想，她會不會對齊二公子也是一時的喜歡呢？”楚毅眉目一揚，沖他又是一笑。
“所以，楚三公子又去試了？”齊天傲還是那樣，泰然自若，像話家常般問楚毅。
“試了。可是那女子卻是死都要守着自己的清白。所以我當時又疑惑了，還是無法确定她不是公主。因此那日，我設宴邀請了楚國貴族，試了試她的舞技，尤其是二哥親眼目睹的輕靈鶴，你再猜，她的舞姿又是如何？”楚毅一步一步，直中要害。
“舞姿也算得上迷人，只不過差了東西？”齊天傲側過頭去，把玩着茶盞。
“呵呵，原來齊二公子早就知曉，既然如此，也該知道滿不過我們楚國。說起來，那女子也算用了心，舞跳得不錯，可是人也需要有情才對。二哥對我說，齊國公主并非如她那般面露愁容，眼睛時時流露傷感，這便讓我看出了端倪。齊二公子，你說說，齊國公主怎會有如此面目，萬念俱灰甚似讓人落淚。按道理來說，公主被你們先皇視為明珠，難道還會有什麽讓她心灰意冷的嗎？齊二公子，你倒說說，派個假的公主與我們楚國和親，是何目的啊？”楚毅砰的一聲，把握在手的茶杯放下，看樣子，勢必要向齊天傲讨個說法。
“那又如何？”任何事情擺在他的面前，他都還是那般鎮定自若，仿佛所有變化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何，你如此戲耍我們楚國，當是那麽容易。如今你人在楚國，任你三頭六臂，也逃不出我和二哥的手心！”楚毅臉一冷，朝他用力握了握手，好似捏死一只螞蟻。
“楚三公子，你，确定？我倒認為，自個兒安然無恙。”齊天傲呼了一口氣，随後笑着說：“楚三公子覺得，堂堂齊國二公子莫名其妙死在你們楚國，齊國國君，我的大哥會作何感想？”
楚毅沒想過他會反諷回他，心下着急，也就把我給搬了出來，躊躇一會兒，說：“難道齊二公子不管你的女人了嗎？想她甘願假冒公主，不顧性命來我楚國，必是愛你極深。”
“呃，她，呵呵。只是我府中一舞姬而已，子明，把藥拿來。”他喚過随從，拿出一瓶藥，輕輕地倒在茶杯上，立刻茶杯融化，消失的無影無蹤。然後嘴裏又說了一句：“若是楚三公子要為我清理門戶，齊某自願奉上良藥。你覺得如何呢？”
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認錯了人，如此心狠歹毒的話，第一次做得那麽明顯。以前雖冷酷，卻也沒有對我這般殘忍，我不禁想沖到他面前問問，我月姬究竟做錯了什麽。
“齊二公子果真厲害。可是在我府邸，你認為有逃出去的機會？”楚毅呆愣一會兒，發抖地接過毒藥，但仍然不罷休。
“楚三公子，可還記得給我齊國安排的細作？”齊天傲一針見血，冷冷地笑看着楚毅。
“斯靈？”楚毅一顫。
“呃，原來小翠還有個這樣的名字。難怪，第一次見她，就覺得那麽特別。”齊天傲依舊品着桌上的茶，其舉止放肆無禮，惹人生厭。
“那女子如此絕貌，難道你真要棄她？”楚毅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知所措地看向齊天傲。
“楚三公子可知道江湖上傳的千面公子？”齊天傲轉眸看向楚毅。
“千面公子，江湖人盛傳的易容高手，怎麽，他，會願意助你？”楚毅吃了一驚，十分好奇。
“人人都知江湖上有位易容高手，卻不知道這位公子一直替我辦事。楚三公子，你說說，我要什麽絕貌的女子不是信手拈來？”齊天傲沖楚毅大笑。
“所以你便李代桃僵，只為了保護你的女人，大齊公主？”楚毅放大聲音，問齊天傲。
“對，這樣，我的丫頭便不會做你的女人，也不是和親的犧牲品。”齊天傲說得非常幸福，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原來，原來，萬般痛苦，是因為他，想不到的陰謀騙局也是他，我只是他手上的棋子，随時随地都可以扔掉。
他不會察覺不出沙簾後的我，楚毅也不會不知道他會發現，可是楚毅一開始都沒想到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棋子，我，月姬，根本不值一提。我咬着自己的雙唇，忍着，痛着，跌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深淵，那麽冷，那麽恐怖……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請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