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感覺自己很多天沒有來大伯的別墅了,上次來是什麽時候呢?好像是兩個月之前,不過說到這個話題,那就不得不提一提老爸。
老爸似乎更久沒有來過大伯這裏,分不清是三年還是五年了。自從老媽走後,他就很少再踏進大伯的家。我不知道在大伯這別墅裏到底還埋藏着什麽讓老爸難忘難過難受難堪到念念不忘的事情,然後到了之後的某一天,比方說今天,老爸突然就釋懷了。
車子開到大伯別墅門口的時候,我已經聽到了大只狗在興奮的抖毛狂叫,別墅的雕花大鐵門‘唰’一下被打開了。大伯,大娘,鄭泰,哈士奇,全家都站在門口隆重的迎接我們。
我把車開進靠近大鐵門裏面左側的位置,正要下車的時候忍不住瞅了瞅老爸。老爸坐在副駕駛座上整理完西裝衣領後,重重的喘了口粗氣。仿佛這次不是去吃飯的,而是去接見國家領導人。原本我還覺的沒什麽,現在看到老爸這模樣,然後我的壓力也陡然大了起來,小心肝開始瞎突突。
“洋洋,下車,你睡着了?”老爸把手裏的禮物扔到我懷裏。
“哦!”我抱着禮物推門下車,哈士奇立馬竄了上來,後腿一蹬,跳的比我個頭都高,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它很自覺的把前爪搭我肩膀上,伸着舌頭往我臉上湊。
“哎喲……”我沒防備被他舔了一臉,手裏抱着的禮物差點滾到地上。鄭泰利落的彎腰一手拉開撒歡撒的正嗨的狗,一手接住了即将要觸地的禮物,擡頭沖我眨了眨意味聲長的眼睛。
我嘴角抽了抽,“好功夫!”
身材高大健碩,穿着舒适家居服的大伯哈哈哈的笑,親自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老爸從車裏拉了出來,“怎麽才來啊?不是說好七點的嘛,這都七點五分了……”
“呃……”老爸吱唔了一聲。
大娘伸手使勁掐了掐大伯的手臂,笑眯眯的說道,“瞎嘟囔什麽呢,會不會說話?這不正好嘛,你那破表快了五分鐘,你老糊塗了啦?”
“哦,對,對,洋洋,阿泰快點進屋,都餓了吧,開飯!別在外邊杵着了,外面冷!”大伯回頭沖我倆招呼了一下,然後歡天喜地的攬着老爸往別墅裏走。
“你說你來就行了,帶什麽禮物啊?我這又不缺……”
“不是什麽貴重的禮物!我出差的時候在外地見到的小玩意,覺的有收藏價值就買了!”
“哦,真的啊!能升值啊……”
“沒準吧!”
‘那我得好好留着……’
‘……’
我抱着哈士奇目送着老爸跟大伯的背影,聽着他倆的對話,輕輕的嘆了口氣,“你不管管啊,我爸讓你爸拐走了!”
鄭泰伸手捏了捏我肩膀,湊我耳邊笑道,“你都把他親兒子拐走了,還不許他拐走你老爸一小會啊?做人能不能大方點?”
“誰拐走他親兒子了,你別含糞噴人,我可沒那能耐!”我抱着狗,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胸大肌,繞過他往別墅裏走去。
鄭泰毫不在意,悠然自得的跟在我身後,長腿時不時的伸一下戳一下,故意絆我一跤,要不踩踩我鞋幫子,再不就揪揪哈士奇的耳朵。哈士奇腦袋擱我肩膀上,很哈皮的看着鄭泰,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還不時的發出哇嗚的聲音。
“……”我無語的看着這對親爺倆,眼皮一陣亂抽筋。
進入餐廳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豐盛的色香味俱全的晚餐,我眼尖的瞧見老爸的眼皮子一陣狂抖。尤其是他略顯心虛的瞧着我,而又被我撞見的時候,那臉色就如用熱水燙過的新鮮蘋果,一會紅,一會綠,一會黑。
什麽是好廚藝,這才是,我就不用提醒老爸了。
大娘高高興興的拉開椅子,“都傻站着幹嘛啊?快坐下吃飯啊,涼了就不好吃了,洋洋你在自己家還害羞什麽呀?阿泰,給你弟弟搬開椅子!”
“他那哪是害羞啊?媽,你太不了解他了……”鄭泰笑着拉開一把椅子,扶着我肩膀将我按到椅子上,“他指定是在心裏尋思先對哪個菜下手呢!”
“哈哈哈哈……”滿屋子裏都是哈哈的笑聲,尤其是大伯,那似魔鬼的聲音幾乎都能把樓頂震塌,連哈士奇都吓的一個勁的往我腿上擠。
我臉上微微發燙,只能咧着嘴跟着一起傻呵呵了一會。待到所有人落座後,晚飯也開始了。
鄭泰坐我左手邊,大娘坐我右手邊,再往下是大伯,然後是老爸,我跟老爸的位置被一個鄭泰隔開了。大伯不停的往老爸碗裏夾菜,邊夾邊叨叨,“這個猴頭菇對身體好,你多吃點!你瞅你瘦的就剩下個兒了,你當你還是小年輕啊!”
老爸臉色頗為不自然,邊吃邊用手護着碗,不耐煩的說道,“行了你別亂夾了,你就不能讓我挑自己喜歡的啊?”
“好好好,我不管你!”大伯無奈但是臉色紅潤的搖搖頭,轉頭又對着大娘說道,“你炖了八小時的雞湯呢?現在到點了吧?”
“應該好了!”大娘轉頭喊了一聲,傭人立馬端着一砂鍋熱湯過來,一人給盛了一碗。大伯獻殷勤的端着一碗往老爸面前送,“來,趁熱喝!大補!”
看的我尴尬了起來,渾身不自在的往大娘那邊掃,絲毫不見大娘有吃醋不爽不開心抑郁的表情,真是日了個大頭鬼了!有這麽上趕着伺候人的嗎?大伯這态度也太讓人掉眼珠子了。
正看的出神的時候,鄭泰突然往我碗裏夾了塊奇形怪狀的肉,然後往我臉上湊了湊,順嘴吐了口熱氣,“你也多補補!”
跟着一只大手從我大腿根上劃過,吓的我一個機靈,渾身顫了下。
“怎麽了,洋洋,不舒服?”
老爸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我眼皮狂跳,猛一轉頭,就見老爸正定定的瞧着我,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是一般的正常,但是我還是覺的他那雙平靜的眼睛下面是一片波濤汪洋在肆虐。
大伯跟大娘聞聲同時看向我,個個眼睛裏都透着一股叫做疑惑的東西。我急忙擺擺手,端起面前的湯喝了一大口,緩緩氣才說道,“剛才吃太快,噎着了!”
大娘放下筷子,伸手幫我順着後背,“吃慢點,你這孩子,急什麽呢,又沒人跟你搶!阿泰,照我這樣子,給洋洋順順氣!”
“哦!”鄭泰一本正經的答應一聲,爪子開始肆無忌憚的在我背上摸來摸去。
“洋洋,舒服了吧?”坐我對面的大伯笑眯眯的看着我,轉而又看向老爸,眯着眼睛嘆了口氣,“唉,看到他倆,我就想起了當年的咱倆,時間過的可真快啊,一轉眼他倆都這麽大了……”
“……”
大娘從傭人手裏接過一盤幹鍋蝦放到桌子上,笑道,“你一個大老爺們最近是怎麽了,怎麽老是唉聲嘆氣傷春悲秋的,比老娘們還墨跡,這可不是你風格!”
“人老了嘛……”大伯擺擺手。
“……”
鄭泰忍着笑,舉着一杯酒站起身,“爸,叔,我先敬我叔一杯,回頭再敬你!”
大伯笑罵道,“這有什麽好搶的?臭小子……”
老爸舉着酒杯也笑了笑,“阿泰敬的酒,我得喝呀!”
鄭泰很狗腿的拿着酒瓶給老爸滿上,跟老爸碰了碰杯之後端着酒杯仰頭一飲而盡,老爸也不含糊,擡頭灌了下去。
鄭泰正拿着酒瓶想要倒第二杯,卻不想被老爸一把攔住了,“叔一杯就夠了,你再敬你爸吧!”
鄭泰笑道,“爸,叔喝不完,你就幫他呗!”
“臭小子!”大伯笑着接過酒杯,“連你老爹都算計,你可真行!”
大娘把餐桌轉了轉,嗔道,“你們爺倆有沒有意思?沒的讓你叔跟洋洋看笑話,自家人倒是幹開了!”
“你不懂……”
“……”
我屏氣凝神豎着耳朵聽着大伯跟老爸還有大娘之間聊家常似的的對話。想從那些只言片語中獲得一些有用線索,然而,他們幾個人猶如之前已經交代好了,句句都像是提前寫好的臺詞。
無奈的低頭繼續啃飯,分出神來對着鄭泰那只不老實的腳踩幾下,順便從我手裏擠出幾塊肉喂給蹲在我腳邊‘嗷嗷待哺’的哈士奇。
一頓飯即将吃到了末尾,所有的人都挺開心的,我抹抹嘴巴站起身。拿過桌上一瓶已經開了封口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慢慢的走到大伯,神色坦然的說道,“大伯,我敬你一杯!”
“你小子,跟你哥學的呀?”大伯笑眯眯的喝着酒。
我仰頭灌了下去,又倒了一杯酒,舉到他面前,“大伯,先別忙,這是代替我媽媽敬你的!”
說完後,我忍着嗓子裏的火辣辣,又是仰頭猛灌。
“……”
原本喧鬧的餐廳內瞬間沒有了聲息,猶如猛一下沉入水底,與我所熟知的生存的世界隔離開了。耳朵外面,腦袋上方是沉重的讓人窒息的水壓,轟隆隆的聲音從耳邊滑過。
歲月被流水沖走了,記憶卻被壓到了水底下的淤泥裏,愈壓愈深。但是,看不見不代表沒有,過去了的也不等于它從未發生過。
“你……洋洋,你胡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大伯瞪着我,手裏死死是攥着個酒杯子,仿佛随時準備往我頭上扔去。
我笑了笑,把手裏的一杯酒盡數傾灑在了腳下踩着的實木地板上,“大伯,我哥哥說他也想跟你喝酒!”
“砰……”眼前一陣眩暈,一股帶着風的力道瞬間往我臉上撲去。我還沒來得及看清這道風,就已經被甩飛了起來,碰到牆壁然後又啪一下掉到地上,順帶着翻了好幾個滾,直到撞到桌子腿才停下,哈士奇嗚嗚的竄到我身邊哆嗦着身體汪汪亂叫。
“啊啊啊啊……洋洋……”凄厲的尖叫聲劃破了房間內的死靜。然後,所有的人被這聲尖叫喊醒了,一股腦的往這邊簇擁。我蜷着身體抱着腦袋疼的說不出話,眼淚混合着粘稠的液體往外湧。
“爸,你瘋了,洋洋不懂事,你這是幹什麽?”鄭泰撲到我身上,硬生生的替我挨下了大伯繼續踢過來的幾腳。
大娘從剛才的驚吓中回過神,拼死抱着大伯的腰大哭大叫,“老頭子,你想讓他們死嗎?我求你了,別作孽了!”
我極力的忍着疼,費勁的伸長了脖子,我就是想看看老爸到底是什麽表情,老爸到底想說什麽。然而,老爸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他只是跟植物人一樣安安靜靜的坐在桌邊,用那雙呆滞的眼睛游離于正厮打糾纏擰巴成一團的我們。
“阿泰,你給我起來,要不然我連你一起打,你聽見沒有!”
大伯的手有些抖,從他的聲音他的話,我能感覺到他的忍耐力基本上已經到了極限。
鄭泰趴在我身上,使勁抱着我的頭,轉頭吼道,“爸,你有什麽資格打他?憑良心說,他說的有什麽錯?你能清醒點嗎?”
大伯暴跳如雷,要不是大娘拉着,我毫不懷疑他會直接抓把刀捅我身上,“我沒資格?我是誰?我是你爸,我是他大伯,我怎麽沒資格?你吃你老子的,花你老子的,當你老子是死的啊,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告訴你,我今天就要抽死你們兩個,你他媽給我放手……你哭什麽苦……哭喪啊……”
大伯一把甩開大娘,大娘瘦小的身體被甩出去老遠,撞到餐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音。
大伯眼珠子紅的要滴出血,他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條騎馬鞭,啪一鞭子就抽了過來,鞭尾滑過的地板上出現了一道清晰的痕跡。鄭泰的身體抖了抖,渾身的肌肉僵硬了,但是愣沒發出一聲喊叫。
“我再說最後一遍,你給我滾開,聽到沒有?”大伯手裏的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發出啪啪的聲音。
鄭泰沉默了一會,死命的抱着我腦袋,終于擡起頭,轉臉看着大伯,“爸,我做不到看着洋洋被別人打,我心疼!我說過我要護着他一輩子!”
“爸,媽,叔,你們不用瞎想了,我今兒就正兒八經的告訴你們,我就是喜歡洋洋,我就想跟他過一輩子!”
一屋子的人除了狗,臉色全都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我閉着眼睛不願意去看那永遠都無法挽回的一幕。
“你們,你們兩個畜生……”大伯的聲音抖的不成樣子,腳步變的越發淩亂,終于“噗通……”一聲,“啊啊啊啊……老頭子……”
“爸,你怎麽樣?王嫂,快叫救護車!”鄭泰一把甩開我,沖到大伯身前抱着他肩膀。
房間裏亂成一團,救護車來了,鄭泰幫着救護人員飛快的把大伯擡到救護車上,大娘和老爸都跟着上了救護車,跟着喧嘩吵鬧不大一會就徹底銷聲匿跡了,就像剛才只是一場夢。
別墅裏,就只剩下了一個我。哈士奇嗚咽着抖着身體從院子裏竄進來,驚恐的看着我的腦袋,想往我身上趴似乎又不大敢,只是搖着尾巴繞着我轉圈圈。
我從地上爬起來,進洗手間洗了洗臉,随便找了塊毛巾擦了擦額頭不斷的往下流的血。額前的頭發被血水弄濕了,變的一绺一绺的,而我的臉在這樣的映襯下變的更煞白恐怖了。
又擦了把額上的血,扶着有些眩暈的頭往外走。哈士奇一路咬着我褲腿不停的汪汪叫,恨不能把我腿上的肉都咬下來。
我狠狠心把它推回到屋子裏,迅速的關上門。然後,屋子裏只剩下它一雙黑漆漆無辜盯着我的眼睛和凄厲悠長的哀嚎聲,跟死了親爹似的叫喚。
我從兜裏掏出車鑰匙,踉跄着往外走。剛打開車門,準備上車的時候。突然一輛不知道何時停在一邊的汽車前燈亮了,車上走下個人。黑咕隆咚中,那人的眼睛非常亮。
“洋洋,我來接你回家!”那人的聲音跟他的眼睛一樣讓人覺的舒服安心。
“好啊,反正我也無家可歸了!”我扯了下嘴角,一滴鹹澀的東西流進了嘴裏,還是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