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士奇與太陽花

第52章

回到家，我深呼吸一口氣，掏出鑰匙插在門鎖裏，還沒開始擰，門就從裏面打開了。老爸一張肅穆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他直勾勾的盯着我瞧了好一會。

“咋了，爸？啥事？”我抖着手，轉身關上門，掩飾性的問道。

“你跟我說實話！”老爸拽着我肩膀，一把将我拖到沙發上，然後脫掉手裏的一只大拖鞋居高臨下的舉在手上。

“說……說什麽呀？”我往沙發一角縮去。

“你打算瞞到什麽時候？連我都瞞着……你個兔崽子，你膽兒肥了是吧？”老爸的拖鞋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卻始終沒有落下來。

我閉着眼睛抱着頭，蜷縮着身體，極力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爸，我也不想的，我有苦衷的，我想告訴你，可是我又不敢，我怕你打我……嗚嗚嗚……”

“你不告訴我，難道我就不打你了嗎？”老爸的聲音裏帶着從未有過的悲涼，他一手拽着我肩膀，将我翻了個個兒，手裏的拖鞋啪啪的往我屁股上甩。

“別打了，我錯了，我錯了！”我拼命嚎哭了起來，蜷着身體亂翻亂滾。心裏一邊慶幸，一邊抑郁。慶幸的是我這麽大個的人了，還好老爸沒有當着外人的面打我屁股。抑郁的是，老爸萬一把我揍死了，估計也沒有人來救我。

揍了一會，老爸也揍累了，他一把扔掉了手裏已經斷成兩截的拖鞋，俯下身抱着我的肩膀，突然也嚎哭了起來。

老爸哭的毫無征兆，而且完全就像是即興而哭，像是喝醉了酒的傷心男人，眼淚鼻涕一股腦的往我脖子裏鑽。

“爸，我以後再也不敢，你別哭啊！”我實在是受不了老爸在我面前哭的跟小孩一樣。記憶中，即使是老媽離開，也沒有見過他哭成這德行。

老爸甩開我，轉身回到卧室，關上門，就不再出來了。

我趴在沙發上，腦子裏木木的看着外面的天空，逐漸變了色。暮色沉了下來，把夕陽最後一點光吞噬殆盡，身上涼飕飕的。我慢慢的爬起來，摸出兜裏的手機看了看，裏面有無數條來電顯示，全是鄭泰的。

正打算給鄭泰打過去的時候，老爸的卧室門突然打開了。他從屋裏走出來，肩膀上扛着個旅行包，手裏還提着個大行李箱。

我愣了一下，兩步竄上去，拽住他那行李箱給扔到一邊，“爸，你要幹嘛？我都認錯了，你還想怎麽樣？”

“你別攔我，這次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套？離家出走？啊？你走給誰看？給我看？有意思嗎？遇到事的時候，你能有個男人樣兒嗎？”我的火氣即将要沖破房頂，顧不上屁股上的疼，狠狠一腳往老爸的行李箱上踹去，一腳不夠就再補一腳。接着，我彎下腰，把箱子上的拉鏈一把拉開，裏面零七八碎的東西滾了一地，我一腳一腳又一腳的往那東西上死命的踢踹。

“臭小子，你住手！”老爸也瘋了，他扔掉肩膀上背着的行李包，一把将我推到邊，撿起地上已經被我踢壞的東西，捧在手裏端詳的片刻，突然站起身，往毫無防備的我臉上‘啪啪’狠狠的甩了兩巴掌。

我捂了捂被他甩的發麻的臉頰，眼神從老爸發紅的眼珠子上轉移到他的手上捧着的東西，那是老媽的照片，一張用相框表起來的照片。

老媽三十五歲生日時，特地去照的。她站在一株太陽花下面，白色連衣裙，帶着笑的眼睛，白皙的皮膚，苗條的身段，烏黑的長發，手腕上帶着一串手鏈，最中間的是一顆很大的白色珍珠，那顆珍珠是我無意中得到的，于是找人給刻了個字獻給了老媽……那是她最愛的一張照片。我曾經找過很久都沒有找到，以為是老媽帶走了，沒想到一直在老爸手裏。

“這是你媽媽最後一張照片，這是最後一張了……”老爸喃喃的說道，扔掉已經碎掉的玻璃相框，把照片取出來，哆嗦着手把照片揣進懷裏。

“沒關系啊，我那裏還有很多老媽的照片，都是她在國外照的，你要多少？我全拷給你，你去照相館裏全給洗出來，咱們挂一屋子還不行嗎？我媽要是看見了，還不得樂瘋啊？”我咧了咧嘴角，嘶嘶了兩聲，臉上的麻勁兒過去了，現在只剩下疼了。

“她看不見了，她看不見了，她再也看不見了……”老爸抱着胸，慢慢的又回到卧室，接着又鎖上了房門。

“怎麽會呢？我把咱家的照片拍下來給她發過去，網絡這麽發達，她怎麽可能看不到呢？”我邊說，身上突然變的寒冷。

“爸，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說清楚……”我瘋狂的撞擊門板，連拍帶踹。

一些我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想的事總會以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方式呈現在我面前。有時候，我真的很希望那只是我閑着沒事胡亂猜測出來的。

有那麽一會，我寧願相信老爸是因為我的原因而揍我。因為那代表的是，有些事情可以挽回，而有些事……就要說永別了。

“砰……”卧室門被我狠踹一腳之後，老爸終于打開了房門，他面如死灰，猶如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機，現在站在我面前的僅僅是一個垂暮的老人。

“爸……我……”

“我知道這是阿泰的主意，洋洋，你先走開，爸爸想一個人……呆一會！”

說完後，他又關上了房門。

“爸……”

…………

天仿佛要塌下來一樣，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只能傻愣愣的站在老爸的卧室門前。好一會，手機再次震動的時候，我才慢慢的轉過身，機械的彎腰撿起手機，劃開接聽鍵，放到耳朵上，“喂？”

“鄭一洋，出來給我開門！”

“哦！”我舉着手機答應一聲，卻站在原地一動都沒有動。直到門上傳來陣陣如轟雷一樣的踹門聲時，我才似乎清醒一點，急忙竄去開門。

“這半天你睡死過去了？”鄭泰一進門，就是一頓狂轟亂炸，唾沫星子都飛到我臉上。

“……”我伸手擦了擦臉，然後繼續木讷着一張臉聽他罵罵咧咧。其實，我是希望他能罵的再激烈一點，最好是讓老爸聽見。以老爸的脾氣肯定是受不了這樣的污言穢語，如果是平時的話，老爸肯定會從屋子裏蹦出來，先踹上兩腳再說。

然而，今天我失算了。鄭泰滔滔不絕的罵了半天，期間揪着我耳朵把我翻過來複過去蹂~躏了好幾遍，老爸連一個屁都沒有打開門出來放。

我突然絕望了！

“你他娘的還能喘氣嗎？”最後，鄭泰罵累了，他終于喘了口粗氣，總結性的問了一句。

“哥，我問你個事，你可得說實話！”我擡起頭，認真的看着他的臉。他下巴上的胡子已經冒出了頭，才半天多沒見，我竟然有了一種我們分開了好久的感覺。

“你想問什麽？是不是林琳對你說什麽了？”鄭泰的臉色大變，他抓着我肩膀的手指差點要掐進我的肉裏。

“林琳也知道了嗎？”我下意識的問了一句。

“……”鄭泰凝視着我的眼睛，卻沒有說話。他像是在審視，在思考，又像是在聽我訴說我所想的事情。

我同樣擡頭看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開口說，每一個字都像是耗費了渾身的力氣。心裏有個願望，那就是鄭泰的一句話能推翻所有不好的事情。我不介意浪費感情，不在乎別人罵我是傻逼。

“你知道我媽去哪了嗎？”

“……”鄭泰的表情很平靜，當然也可以看成是面無表情。從他眼睛裏透出的同樣是冷靜，是漠然，或許還有一點厭煩與無奈。

“我媽呢？”我又問了一遍。

“問你媽幹嘛？你不是說……”鄭泰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開始問我。

“我只問……你我媽呢？”我打斷他的話，一把掙開鄭泰抱着我肩膀的雙臂，極力忍着要爆掉的胸腔。

“她……不是在國外嗎？我也不是很清楚……”鄭泰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我捕捉到了。他并不是個善于撒謊的人，或者說在我面前，他都不屑于撒謊。

“放屁！”我大罵了一聲，轉身推開房門就往外跑。

“你去哪？給我回來！”鄭泰大吼一聲，跟着竄了出來，邊竄邊罵，“想死是不是？你耳朵塞上驢毛了？站住……”

還沒跑到樓下就被鄭泰追上了，他一腳踹到我小腿上，趁我撲到地上之際，抱着我腰一把将我扛到肩膀上，快速的下了樓。

他打開車門正打算把我塞進去的時候，我一個閃身，往後退去，靈活的翻了個身滾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從裏面奔了出去，撒開腿往小區的另一邊跑去。

“回來！”鄭泰的吼聲幾乎傳遍了整個小區，小區裏本來黑着的屋子一下子明亮了起來。

鄭泰大步追上了我，一只鐵爪子捏住了我的肩膀。我惱怒的轉過身，一把甩開他的胳膊，擡腿用力往他身上踹去，總覺的心裏的火氣，憤怒，難過沒地方發，就想找個可以發洩的地方。

“我媽呢？我問你，我媽呢？”我揪着他的衣領，咬着牙惡狠狠的問。

“你快說啊，你他媽的快說！”

鄭泰閉了閉眼睛，強忍着說道，“是誰告訴你，我知道你媽媽的下落？”

“我就問你，我媽呢？我……媽……呢？”憤怒之下，我狠狠的往他臉上甩了一巴掌。手上一陣發麻，腦子裏，心裏，已經完全被憤怒麻痹了。

“啪！”清脆的把掌聲傳入我的耳朵卻沒有傳入我的心。 我像是一架失去控制的機器一樣沖着鄭泰橫打豎踢。

感覺自己壓抑了十幾年，從老媽帶着行李走的那天開始，從我親自目送她離開的那天開始，我心裏的陰霾就開始積攢。幾乎沒有人責備過我，可是偏偏又是因為如此，我懸着的心從來不從降落。可是突然某一天，心慌了，想按住心髒的時候才發現，心找不到了。

我的拳腳完全招呼到了鄭泰的身上，這次，他很大度的任由我發洩。其實，我更希望的是他能還手，單方面的暴力并沒有意義！

揍累了，發洩也發洩的差不多了，我頹廢的軟倒在地上，毫無生氣的躺在草地上，像死了一樣。鄭泰什麽都沒說，他只是一把将我撈起來，摟着我往車上帶，“先跟我回去，回去後再說！”

我軟綿綿的任他扶着坐進汽車，躺倒在後車坐上繼續發呆。汽車開始發動了，汽車拐出了小區，汽車來到馬路上，街邊商鋪的燈照進汽車裏，車廂內忽明忽暗，忽紅忽綠，一輛輛的汽車擦肩而過……這場景熟悉到已經引不起我所有的興趣。

“我要去找我媽！”我驟然出聲打斷了車內的安靜。

“……”鄭泰從後視鏡裏看了我一眼，然而一個字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