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慕家的人際關系
一道蜿蜒的黎水河順着王府外的白牆一路向東，三月春莺鳥語婉轉地從那剛抽了牙的柳葉間傳出，一片綠茵草地成為了官道外，河岸邊獨特的美景。
一身鵝黃襦裙的美貌女子從院子裏蓮步移出，她頭簪三月桃花的粉玉雕刻簪，身披嫩綠色繡翠柳黃莺的絲綢披帛，腰間挂着東珠芙蓉佩，姿容明豔，身段迤逦，恍然成為今日清晨黎水河畔的一道麗影。
沒錯，這道麗影便是慕卿卿。
她剛出了門，便瞧見了淩風駕着一輛淡金色馬車，不急不緩地停在了慕卿卿的面前。
兩人像是約好了似的，一前一後，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聚在了一起。
淩風恭恭敬敬地道：“王妃娘娘，請您上車吧！”
慕卿卿點點頭，踩着小臺階爬上了寬敞的馬車，一只鮮嫩如春筍的手撥開車簾，慕卿卿微微低頭，一眼瞧見坐在馬車正中間的蕭承睿。
他正一手拿着一道折子，看得認真，而在他手邊的位置，放着的是滿滿的一摞折子，她見慕卿卿上了車，才放下折子，擡頭看了她一眼。
慕卿卿朝他走了過去，正猶豫着該坐哪裏的時候，蕭承睿竟動手搬動了折子，将那些決定國家策略的折子放進了座位下面的空間。
看着那幅場景，慕卿卿就差沒說：放着我來，這種髒活累活，哪裏能讓您幹，讓小的來就好了！
可惜，她沒能說出這麽狗腿的話來，只是愣愣地看着蕭承睿，心裏忽然産生了一絲懷疑，她竟懷疑，這樣冷漠的蕭承睿，可能或許，真的有那麽一絲絲的溫柔。
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別人，都有着刻在骨子裏的一種紳士，而他冷漠的表面，只是僞裝出來威懾別人的？
不過，這種懷疑很快就被她抹殺掉了，她聽晴柔說，蕭承睿以前是真的殺過人的，還殺過很多，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那種，雖然他都當攝政王三年了，但在百姓裏面，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提起他的時候會覺得害怕。
她安靜地等他忙完這一切，才走過去自覺地坐下，小聲地叫了一聲“王爺”，以表尊敬。
蕭承睿淡淡地應了一聲，便開始閉目沉思了起來。
他們全程再無交流，慕卿卿熬了整整半個時辰，才終于熬到慕府兩個字映入眼簾，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然後不由得心裏再次鄭重地感嘆一句：帥哥雖好，奈何太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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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為了這次回門，慕卿卿也着實做了許多的準備，她魂穿這副身子，卻并沒有幸運地繼承原主的記憶，她是個實實在在的異世界靈魂，對于這個跟她骨肉相連的慕府沒有絲毫的記憶牽絆。
為此，她旁敲側擊地套了宋嬷嬷和晴柔兩個人很多的話，這才對慕府的人際關系有了個簡單初步的認知。
作為江東大族的慕家是個大家族，但她爺爺這一脈只是其中的一個旁支，并沒有得到過多的蔭蔽。她父親這輩，有三個兄弟，一個考上了舉人，一個考上了秀才，都是傳統的讀書人。她的父親排行老二，年輕時也讀過些書，卻因為當時沒有錢行賄，被刷了下來，自此，他棄文從商，從一個賣絲綢的小商販，一路成長成了如今的京城首富。
有了他的財富地位，她的大伯和三叔，科舉之路就變得簡單多了，短短的幾年裏，如願以償地通過了院試，三叔後來居上，三年後一舉通過了鄉試，可把老太太給高興壞了。
為了參加明年的春闱，老太太帶着三叔一家如今借住在慕府。
在晴柔的描述裏，他們三叔一家是個十足的勢利眼，自視有功名傍身，對于從事商賈的他們家一向不大瞧得上。她的父親脾氣好，一直也不計較，默默地供着他們一家。
宋嬷嬷這麽希望她能在王府裏出人頭地，也有一部分想讓母親在三嬸面前揚眉吐氣的意思。
慕卿卿心裏頭感慨，這不管到了哪裏，都是家長裏短的一堆破事，越是親如兄弟，就越是妒忌作妖。
蕭承睿先下了馬車，站在車門前，朝慕卿卿伸出手，慕卿卿明顯愣了一下，在清晨和煦的陽光裏，蕭承睿整個人也看上去溫和了許多。
慕卿卿沒有擡頭，已然能瞥見一個穿着绛紅色雲錦華服的中年婦人，正匆匆朝他們走來。
慕卿卿不再猶豫，随即把手放在蕭承睿的手心，他手心的絲絲涼意傳來，正如他渾身泛着的那種冷銳的氣勢，反倒是弄得慕卿卿臉頰泛紅。
晴柔率先将那人攔住，微微俯身，不大情願地叫了聲：“三夫人。”
慕卿卿也笑着問候道：“三嬸。”
被叫着三嬸的武氏立馬喜笑顏開，嘴角似開出一朵浮誇的花朵來，直誇道：“哎喲，我們的卿姐兒出落得越發明豔動人了，我站在那遠遠一瞧，都差點沒認出來，我倒是誰家的潇湘仙子呢，走進了一瞧，才嘆道，這不是我家的卿姐兒嘛！”
“三嬸過獎！”這浮誇的演技，浮誇的臺詞，慕卿卿心裏已是默默無語。
她擡頭望慕府大門前望去，一家人整整齊齊地站在那裏，似乎是特意來迎接她的。
她分明沒有通知過這件事，随後她看了一眼蕭承睿，蕭承睿神色如常，并無驚訝，她再看了看淩風，看他一臉老父親的表情就知道，這件事怕是蕭承睿派人來通知的。
站在最前邊的是慕家的老太太，今年快六十了，拄着一根龍頭拐杖，佝偻着身子，精瘦精瘦的，目光卻矍铄有神地很，雖沉默着不說話，卻讓人覺得并不大好相處。
後面的是她的母親慕盛南和母親宋氏，慕盛南溫和儒雅，若不是知道他經商，說他是個德高望重的老學者，也不是沒有人信的。
她的母親宋氏，有種江南美女典型的溫和典雅，薄施粉黛，淡着胭脂，與盛京那些喜歡濃妝豔抹的婦人們着實不同，看着她，似乎能想起歌詞裏唱的那句“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之後後面的幾人，應該是三叔一家子，她的堂妹慕雯雯，還有她的堂兄穆世誠。
“孫女給老太太……”
“王爺您裏邊請！”
慕卿卿剛做了屈膝行禮的動作，話未說到一半，老太太便把目光放在蕭承睿的身上，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慕卿卿有些尴尬，皺了皺眉之後，憋着氣一時有些懵逼，眼睛的餘光瞥見用手帕掩面偷笑的慕雯雯，心中更是冒出一股子無名火氣。
這時，一只手溫柔地攙起了她，她擡頭望見宋氏溫柔似水的眼神，那一雙烏黑的眼珠子裏蓄了淚，小聲道：“好孩子，起來吧！這些日子過得可還好？”
先前莫名的火氣忽然間煙消雲散了，她看着宋氏，似乎激起了原主與母親之間的深厚情誼，她竟不自覺酸了鼻子。
蕭承睿作為輔政王能親自駕臨小小的慕家，自然讓人受寵若驚，三叔一家和老太太都極力讨好，恨不得把最好的都拿出來招待他，熱切地态度，就連慕盛南看了都直皺眉，更別說是慕卿卿了。
她們一家三口反倒是成了配角給冷冷地甩在了一邊。
一行人迎着蕭承睿這尊大佛到了正堂，蕭承睿一臉冷肅地坐在大堂主位上，面對慕家的百般讨好卻似乎充耳不聞，倒是臉色越來越黑了。
如果你常在京城混，有些事必定得牢記于心，第一，千萬不要試圖讨好輔政王，第二，千萬不要試圖讨好輔政王身邊的人。
面對慕家人的“熱情”，淩風已經不止一次擔憂地看着慕卿卿了。
慕卿卿也覺得這樣下去情況會不太對，眼看着蕭承睿的臉色越來越沉，慕卿卿也沒有辦法繼續裝鴕鳥，她迎面走了過去，一屁股在蕭承睿身邊的位置上坐下。
這一舉動，立馬讓那盡力表演的老太太和武氏表情一怔。
慕卿卿是小輩，在她們眼中永遠都是小輩，即使嫁入高門了，依照禮教制度，永遠都必須尊重長輩。
慕卿卿卻不以為意，笑着道：“王爺，依照本朝禮法，平民白身見了您都要行什麽禮？”
“跪拜禮！”蕭承睿冷聲答道。
慕卿卿将目光轉向了戛然止住聲音的幾人，微笑着道：“祖母，我們慕家祖上也是名門，最重詩禮傳家，您可不能破了這個例。”
老太太的笑容僵了僵，嘴唇扒拉着要說些什麽，瞧着擺着一張冷臉的蕭承睿卻不敢理直氣壯地說，只是狠狠地剜了慕卿卿一眼，哆嗦着道：“卿……卿姐兒，老身乃是你的祖母！”
慕卿卿翻了個白眼，忽的重重拍了拍桌子站起來，厲聲道：“先有君臣，後有父子，三叔是舉人，你大可以問問他，見了當今輔政王，您有不跪的道理？”
穆盛宏也沉了臉，但畢竟是個讀書人，骨子裏有些清高，先前老太太和武氏萬分殷勤，他就躲在後面直皺眉，這會兒，率先給蕭承睿跪了。
老太太左右看看，最終不敢發作，憋屈地跪在地上。
慕卿卿看她們滿臉的不情願，心裏确實大爽，餘光掃了一下蕭承睿，心口卻猛地突了一下，那人被沉着臉，這會兒卻有意無意地看着她，頓時讓她如坐針氈。
有了這麽一頓教訓，老太太和武氏全是焉了大半，再沒有先前那麽肆無忌憚，明目張膽地讨好了。
距離午膳還有些時間，慕卿卿被宋氏拉回去說些體己話，蕭承睿則留了穆盛南一起下棋。
宋氏見她回來，臉上始終挂着溫和的笑容，一副慈母的表情，刺地慕卿卿心裏發酸。
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魂歸西天，也不知道她心裏該多難過，她哀嘆了一聲，心想自己借着這幅身子活了，以後總要加倍孝順才是。
她們二人屏退了下人，穿過一道抄手游廊，走上一座湖心亭，亭子四面環水，清風陣陣，池子裏還有剛剛抽了牙的翠綠荷葉，幾只紅鯉魚悠然地在水草間嬉戲。
宋氏問：“在王府中可還習慣？母親本想你嫁個普通人家，我們慕家雖無權無勢，但人脈總歸有些，不至于使你吃了虧，如今這般，母親也是無可奈何。”
慕卿卿笑着安慰道：“母親放心，一切都好，王爺他……是個不錯的夫君！”
不錯個屁，除了臉能看，冷得像個大冰塊。
“看他對你不錯，母親也就放心了。以後若是有什麽困難，盡管跟母親開口，母親拼盡全力，總會保你的！”她又語重心長地說。
慕卿卿連連點頭，心思卻全在喂魚上，用手上的魚食，挑動了水中一群紅鯉魚互相争搶。
宋氏皺了皺眉，不無擔心道：“卿卿，母親看你此番回來，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啊？有嗎？”慕卿卿立馬調整了自己的坐姿，放下了二郎腿，眨着眼睛，天真無辜地看着宋氏。
宋氏道：“以前，你最是怕老太太的，今天怎麽敢那麽羞辱她？”
慕卿卿無奈道：“我那哪是羞辱她，我是在救她，王爺為什麽放着好好的官家女子不娶，非要娶我這小門小戶的女子，不就是怕裙帶關系影響政局嗎？若是真讓他們沒完沒了地亂說話，到時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宋氏有些欣慰：“你長大了，母親為你高興。不過老太太的性子，怕是會記恨着你呢！”她溫和地拉着慕卿卿的手說道。
慕卿卿心道，總算是沒有被發現什麽。
“記恨就記恨呗，我不在乎，倒是母親，別被她們欺負了才好！”
她随即想到了什麽，從懷中拿出了一盒若瑾調配的胭脂出來，開心地遞到宋氏面前道：“母親，我新得了些寶貝，你一定喜歡！”
宋氏也是愛美的，聞着這奇特的茉莉花香，心中已經有些期待，再打開看了看自然的淡粉色，又愛上了幾分，等到塗在手上，服帖地幾乎跟皮膚融為一體，更是驚訝道：“如此名貴的脂粉，你從何處尋來，莫不是宮裏的貢品？”
慕卿卿神秘地笑了笑，這是她跟若瑾一塊研制的，閑着無聊，那日去看了看若瑾的工作，便想到了前世她最喜歡的茉莉花，這花雖稀少，但還真讓晴柔找到了些許，只可惜是幹花，是從藥鋪裏尋來的，香味還沒有特別清新自然，若是等到花期，采了新鮮的來配，效果肯定要好上許多。
不過，這也是要到五月裏的事了。
慕卿卿搖了搖頭道：“母親，不是什麽好東西都是從宮裏來的，您的女兒才是真正的大發明家！以後，我罩着你。”
宋氏剜了她一眼，臉上卻美滋滋的，推诿道：“你有這份心，母親已經很高興了，此物貴重，你還是自己用了吧，想來王爺也喜歡，豈不多添些閨房趣味？”
見鬼的閨房趣味，慕卿卿滿不在乎：“母親用着便是，女兒自有打算，這脂粉，女兒一共研制了四款，分別是海棠、桃花、紅梅，櫻花，随後我會叫晴柔送來，你呀，只管好好用着，給三嬸和雯妹妹也送上一些，就說是從海上運來的新鮮貨。至于您用的這款茉莉，要等五月中旬上，您先宣傳着，屆時的紅利，咱們五五開！”
宋氏雖不管商賈之事，但畢竟跟着穆盛南的時間久，見識還是有的，這京城裏，除了衣裳，就屬胭脂賣得最好，這個款推出去，絕對能穩賺。
但她卻擔憂地皺起了眉頭，從前的慕卿卿對于商賈之道一向是不感興趣的，倒是更推崇詩書禮樂，如今這談起生意經的樣子，可越發像她的夫君穆盛南了。
“在這大梁，商賈終究是末流，卿卿你現在做了王妃，榮華富貴也不必愁，何苦鑽研這些，母親對銀錢也并不在意。”宋氏說道。
慕卿卿皺了皺眉，卻并不認同宋氏的想法，只是不忍打破宋氏象牙塔裏的夢，這才微微點頭道：“母親放心，女兒自有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