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風起尼羅河五
“幫忙?”狄安娜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答應拉美西斯的,不都已經做到了麽?拉美西斯已經戴上了象征上下埃及之王的紅白雙冠,唯一具有威脅性的獅身人面獸也已經當着他的面沉入了尼羅河底……
阿波羅轉頭看着狄安娜,眼中的一抹幽藍漸漸隐去。
拉美西斯壓根就不在乎阿波羅發怒與否,依舊自顧自地說道:“你答應過我,替代奈菲爾塔利,成為足以與我并肩而立的王後,作為我将你帶出德爾斐的報酬。”
狄安娜愕然:“你……”強詞奪理!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夠流氓的了,沒想到和拉美西斯一比,還是自愧弗如得很。
不過,面對比自己更流氓的流氓,最要緊的就是不能怯場!
她瞥了拉美西斯一眼:“說吧,你想我做什麽?”
拉美西斯尚未答話,阿波羅已不悅地開口:“科洛尼斯。”
他的語氣中隐隐帶着幾分愠怒,眼中亦是一片純粹而冰冷的燦金。
狄安娜微微愣了一下,片刻間便已然了悟,走近阿波羅,琉璃色的瞳子光華流轉。
“殿下信我可好?”
她一字一頓地說着,宛如吟唱。
阿波羅身形微微一滞,似乎是驚異于她的放肆和大膽。
狄安娜又向前走了半步,仰起頭,聲音略略低了些,卻愈發柔軟寧和:“殿下,信我可好?”
阿波羅看着她,眼神漸漸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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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明淨姣好的臉與他記憶中的月神漸漸重合,如瀑的長發在月光下泛着瑩瑩微光,纖細玲珑的身段分明是月神出世不久時的模樣……
狄……安娜……
狄安娜……啊……
若是你,我怎會不信?
若是你,我又怎會……不答應……
若是你……
“好。”
阿波羅閉上眼睛,輕輕吐出一個字來。也不知是對她說的,還是對着月光下泛濫的尼羅河說的。
拉美西斯看看阿波羅又看看狄安娜,有些意外,又有些吃驚,大約沒想到眼前這位公主殿下、傳聞中的太陽神寵姬會如此受寵,竟然連假扮他國王後也可以輕輕巧巧一句“殿下信我”揭過。
狄安娜隐隐松了口氣,轉頭看着拉美西斯,用了埃及語,字正腔圓地說道:“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與這位法老王有牽扯。
從此之後,兩不相欠,亦兩不相幹。
狄安娜與拉美西斯漸漸走遠了。
阿波羅在原地站了很久,耳旁一直回響着她方才說過的話。
殿下,信我可好?
信我可好?
信我……
記憶中雪白的浪花拍打着海岸,銀發少女悄然立于棕榈樹下,琉璃色的瞳子淺淺倒映出漫天月華。
“信我,阿波羅。”
“就算有一天,我背叛了整個世界,也絕不會背叛你。”
“絕不。”
她靜靜地望着他,一字一聲,宛如吟唱。
天空中隐隐傳來了悶雷聲,狂風乍起,鉛雲攢聚,似乎是要下雨了。
阿波羅收攏了周身的光芒,一聲口哨召來了金色天馬,朝天空的最盡頭狂奔而去。
————
底比斯是尼羅河畔最耀眼的明珠。
泛濫的尼羅河為埃及帶來了富饒的土地,也為底比斯帶來了驚人的豐饒與繁華。為了迎接法老王的歸來,整座都城都被修葺一新,黃金鋪滿了整座宮殿,少女們扮演着埃及的諸位神袛,跳了整整三日三夜的祭舞。
狄安娜是騎在戰馬上進城的。
她穿着黃金打制的戰甲,帶着厚重的黃金面具,與拉美西斯一前一後地,踏進了上埃及的都城底比斯。
少女們歡呼着,在拉美西斯腳下叩拜,歌頌着法老王的骁勇與偉岸。
拉美西斯一指王宮,回頭對狄安娜說道:“看見它了麽?它是象征着上埃及至高榮耀的宮殿。我将與你共同坐在王座之上,面對的泛濫的尼羅河,迎接衆神的恩賜。”
戲做得十足。
狄安娜配合地微微欠身,黃金铠甲嘩啦啦地響:“感謝吾王。”
她的聲音透過黃金面具遠遠傳開,顯得有些沉悶,很好地掩飾了原本的聲音。
拉美西斯笑了。
天空中的悶雷聲愈發大了起來,隐隐夾雜着亮紫色的閃電。
狄安娜擡頭往了一眼,今天估計會有一場滂沱大雨。她稍稍收束了缰繩,低聲提醒拉美西斯:“若是今天有祭典,最好趕在暴雨之前完成。紫色閃電……大約是天上有神在看着我們。”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一般閃電都是白色或是橙黃.色的,偶爾才會出現一兩道紫色的閃電。若是像今天這般,紫色閃電一道接着一道,十有□□是宙斯要到人間視察。
拉美西斯“唔”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狄安娜有些詫異,順着拉美西斯的目光看去,卻只能看見黑壓壓的一片。她心頭一緊,隐約生起了些許不妙的預感:“你……”
話音未落,人群中已然沖出一位手持短刀、打扮成太陽神拉-阿蒙的武士,滿臉兇狠地朝狄安娜撲了上去。狄安娜下意識地後仰,躲開了短刀,接着飛起一腳,踹在了對方的小腹上。
只聽咚的一聲,一個碩大無比的軀體橫飛出去,疼得滿地打滾。
祭舞被中斷,少女們或是哭喊着跑開,或是抱成一團瑟瑟發抖。拉美西斯緩緩舉起手中的黃金權杖,杖身上的眼鏡王蛇對準了滿地打滾的武士:“赫梯人。”
“赫梯!”
“赫梯!”
“赫梯!”
人群中響起了憤怒的吼聲。
“可惡的赫梯人妄圖奪取王後的性命,我們應該向赫梯人複仇!”
“複仇!”
“複仇!”
“複仇!”
聲浪一疊接着一疊,遠遠傳出底比斯城郊。遠方那黑壓壓的一片齊齊抛掉了外袍,竟然是已經束甲在身的埃及士兵。士兵們似乎早就料到王後遇刺,舉起手中的長矛,仰天怒吼:
“複仇!!!”
——靠,被耍了。
——估計拉美西斯根本就沒考慮過她的死活。
狄安娜長長吐出一口氣來,按了按腰間的彎刀,十分淡定地轉頭問拉美西斯:“你安排的?”
拉美西斯否認:“不。但我知道他會借機行刺。”
“所以為了把戲做的逼真一些,你甚至沒有提前告訴我。”狄安娜聳了聳肩,“果然不是你的王後,就算被成功暗殺了也毫不心疼。好了,現在告訴我,接下來要做什麽?”
拉美西斯緩緩吐出一個地名來:“卡疊石。”
他要搶在赫梯人贏得喘.息之機前,給予他們最致命的一擊。
不過……
拉美西斯回過頭,有些詫異地看着狄安娜:“我以為你會生氣,至少也會回敬我一刀。”
狄安娜聳了聳肩:“不在乎,自然也就不介意了。”就算被他明目張膽地利用了,也只當被螞蟻啃了一口,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
拉美西斯的臉色黑得像鍋底。
氣氛正僵持着,忽然又有一匹戰馬從狄安娜身邊掠了過去。來人騎術很差勁,戰馬奔跑的路線也是歪歪斜斜的。只不過,在他經過狄安娜身邊時,輕輕對她說了一句:“我父王要動手。”
是他,俄裏翁。
果然不愧是海神,對陸地上的一切東西都沒轍,包括騎馬。
狄安娜的思緒忽的飄出三千裏開外又忽的一聲收了回來,對俄裏翁說了一聲“多謝”,琉璃色的瞳微微眯起,映着空中噼啪作響的紫色閃電,隐隐泛着些許冷光。
難怪宙斯……
“好了,我們走。”拉美西斯在狄安娜胯.下的戰馬上抽了一鞭子。
————
二十萬埃及士兵沿着尼羅河岸急速行軍。
沒有人在意為什麽那場大典會被突然打斷,更沒有人在意為什麽法老王與王後都雙雙披着戰甲、跨着戰馬,如同兩道耀眼的閃電一般出了底比斯城。攢聚的狂風和鉛雲果然引來了一場滂沱大雨,為沙漠帶來了一絲難得的清涼。
兩個月的急行軍,都是在一場接一場的狂風驟雨中進行的。
天空中從未出現過太陽,哪怕連雨後的彩虹也不曾出現過。
狄安娜曾經詢問過拉美西斯:“你們的太陽神去哪裏了?”
拉美西斯用一種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她:“九柱神一直都呆在神域裏沒有出來過——除了月神阿赫被永久放逐之外。”他相當隐晦地表達了對希臘太陽神辛苦巡天的不屑。
據說,埃及九柱神中的月神阿赫不滿太陽神拉-阿蒙的統治,曾經試圖反抗,卻被拉-阿蒙永久放逐在世界的邊緣,只能在最深的黑夜中出現,孤零零地懸在夜空上,無人理睬,無人問津。
狄安娜想起自己,又想起阿波羅,很是感慨。
急行軍的第六十九天,天空終于放晴了。
久違的太陽出現在了天空中,熱量卻明顯降了不少,也不如先前的大。
狄安娜隐隐約約感覺到,神界出事了。
她不擔心阿波羅會突然動手,他從來都不是那種莽撞的主神。但是,區區一個波塞冬,還不足以讓太陽發生這種變化。
唯一一種可能性是,太陽神換人了。
她想起了日神祭禮那天,阿波羅對達芙妮說:去告訴赫利俄斯,我将與他共享太陽神之位。
他果然這麽做了……
在赫利俄斯徹底跌入泥淖之後,再将他高高捧上雲端,這一招不可謂不絕。
從此之後,赫利俄斯必定會心甘情願地唯阿波羅馬首是瞻,而赫利俄斯身後的……
“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似乎是不滿狄安娜的走神,重重咳了一聲,将一份卡疊石的地圖攤開在狄安娜面前,問她:“在你看來,我們應該從哪裏進攻比較好?”
狄安娜收回心神,在彎彎繞繞的地圖上輕輕點了一點:“這裏。”
拉美西斯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瘋,了。”
狄安娜聳了聳肩:“戰場本來就是個以命換命的地方。若你不敢,我去。”
拉美西斯看看地圖,又看看尼羅河畔急速行軍的二十萬埃及士兵,咬了咬牙,舉棋不定。
他不敢拿二十萬埃及人去冒這個險。
狄安娜出神地看着尼羅河,悠悠地說道:“這就是我讨厭戰争的原因……有些時候,主将的一個小小失誤,足以抵得上十萬士兵的命。”她回過頭,看着拉美西斯,莞爾一笑,“我是說,我一個人去,你帶着你的人在卡疊石外守着,等我的信號。”
拉美西斯的臉色青了紅紅了白白了綠綠了紫,狄安娜暗自琢磨他什麽時候學會了赫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變臉術。
“你,真,是,瘋,了。”
狄安娜無謂地笑笑?
瘋了?
她不過是不怕死而已。
倘若連死也不怕,自然也就無所畏懼,也……超乎常人所能接受的狂妄。
噼啪——
晴空一聲悶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急行軍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狄安娜與拉美西斯齊齊擡頭,看着空中一道接一道劈落的紫色閃電,忍不住直皺眉頭。
宙斯這家夥又想幹嘛……
氣氛正僵持着,一聲興奮的獸吼從尼羅河底傳了出來。狄安娜轉頭望去,一只巨大無比的獅子漸漸從河底浮了上來,沖着滿天的紫色閃電興奮地甩着尾巴。
它那顆巨大無比的腦袋上,頂着一張同樣巨大無比的人臉。
狄安娜:……
宙斯是有多無聊,才能把這麽兇暴的獅身人面獸馴養成了薩摩耶。
紫色閃電愈發密集了。
晴空悶雷聲中,宙斯身披王袍從天而降,威風凜凜,很有一番神王的派頭。
他徑直降落在狄安娜身邊,居高臨下地俯瞰着她,明明是在笑着,說出口的話卻有如平地驚雷。
“如果他再這麽鬧下去,我會考慮究竟是打碎他的神格還是寂滅他的神紋。”
“你最好自己去收拾他一頓,狄安娜。”
狄安娜默默扭頭。
果然從頭到尾,宙斯都是最老奸巨猾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