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算計
霍钰的耐心好似全都留給了蘇稚, 待書屋只剩聞人椿,他的溫潤禮貌便統統收了起來,放出一些刺人的棱角時不時往聞人椿身上戳。
“怎麽這麽臭?”他皺着眉頭, 眼角斜着瞄了聞人椿一眼。
“方才在兔子圈裏耽誤久了,怕再去更衣耽誤了甜湯。”
“我不想聽這個。”霍钰重啓了一張宣紙, 說完便在紙上落了一筆,半人高的紙上, 頂天立地就寫了一個字——忍。
聞人椿知道那個字是寫給他自己的, 可此刻又覺得這個字很适合她。她盯着那個字的最後一點, 說道:“此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可沒能等到霍钰的誇贊。
他正沉迷于那些深淺不一的橫平豎直中。
良久, 霍钰才再度與她搭話:“你可知道蘇稚喜歡什麽?”
蘇稚喜歡真心,喜歡真性情。然而聞人椿不能硬生生地直說, 只好迂回地答了一句:“我再去打聽打聽。”
“你覺得如今時間很富裕嗎?”
“蘇稚應該喜歡水到渠成。那桑武士……”
“小椿,不要再天真了。難道我付出的代價還不夠給你警醒嗎?”
她知道他是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繩,可若他不是存着真心、只是想要将蘇稚當成墊腳石, 她實在不能坐視不理。
她不能因為惡毒之人的欺辱而将自己變成惡毒之人。
“二少爺, 您可是真心喜歡蘇稚?”她挺直身板, 正面迎上他的火氣, 甚至不惜搬出許還瓊, “若是還瓊姑娘知道二少爺如今這般使手段, 會不會因此心驚心寒。二少爺,您不能被一時仇恨蒙蔽了心智。”
霍钰起初只是皺了皺眉, 聽到後來竟不聲不響将筆直直摁斷在紙上。
“聞人椿,你是不是在這破島上待久了,忘了你的主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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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椿不敢。”
“可你字字句句都是為蘇稚、為還瓊,你有替我想過嗎?”
她何嘗不想,她全心全意所有身心都是替他想啊。只是那些露骨的話不是她敢說出口的。她的怯弱猶豫讓霍钰更生煩躁, 重重地又問了一句:“還是你覺得我如今成了殘廢,連蘇稚都配不上!”
“當然不是!”聞人椿被他激得升高了音調,“二少爺,您不該這麽想。”
“呵,也是。這傷沒有落在你身上,你不懂。”
她如何不懂。若是不懂,又何必三番四次忍下他的無理取鬧、喜怒哀愁。不知不覺,聞人椿的眼睛酸了,盈滿了水珠,于是她低頭,偏過半片臉,以極快的速度用袖管将其拭去。
再擡眼時,她已能波瀾不驚地說話:“二少爺,若是為了複仇,興許還有更好的法子。”聞人椿并非是心血來潮講的這一句,那些做工的空隙、驚醒的夜晚,她都會自然而然地想着如何幫霍钰回到他想要的位置上。因思慮過許多次,聞人椿今日很快便将諸多可操作的門類一一舉例列出,其中有一項倒是與霍钰近日來想的不謀而合。
“就藥材買賣的事兒,再說詳細些。”
話題又回到正事兒上,霍钰不再自怨自艾,似是又變回了當年霍府那位少年志氣的二少爺。
聞人椿有時覺得霍钰變了,有時,譬如專心致志的此刻,她又覺得他沒變,只是在原來的心上包了一層盔甲一層戲服,層層疊疊,只有得他允許方能見真心。
同霍钰探讨後,藥材買賣的事兒一直萦繞在聞人椿的心上,他們必須找到一個合适的機會得到蘇宅藥材的代理買賣,繼而收得整個系島的。不過此事不易,系島雖地廣人稀、人口分散,倒也不是好任人擺布的。事關身家利益,只有找到一個拿得出手的點才能說服蘇宅的大家長。
她想得入神,手下輕薄的裏衣都被洗出了一條口子。
“哎喲喲,你這幹活的勁兒還真大。”陳大娘看不得好好一件衣物被糟踐,将裏衣從她手裏抽了出來,“你就是為了洗壞這件衣裳才不吃飯的?”陳大娘取笑她。
“餓得都開小差了。”聞人椿腼腆地笑了笑。
經過這幾個月,陳大娘也算摸出了她的個性,直言:“你年紀輕輕,這麽吃苦耐勞,實在是少見。”
“我們那兒的人挺多這樣的。大家生來低人幾等,誰敢不吃苦。”
“這人不是生而平等嗎?”光是聽她說,陳大娘的皺紋已經愁得擠成一堆。你若同她講貧窮、富有、目不識丁與飽讀詩書,她都是能懂的,偏偏主仆尊卑的階級觀念一直教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索性拉了把凳子坐下,要同聞人椿掰扯清楚:“就比如我吧,家中清貧,來蘇宅做工,每日做好分內事便能領工錢。若有克扣的、無端辱罵的,也不必忍着,大可去島主那兒參他們,教他們罰個傾家蕩産。難得你們那兒的當權者就不會這樣護着你們嗎?”
“誰管蝼蟻死多少。”
“什麽蝼蟻,我們是人!遇到壓制便得奮起反抗!”陳大娘說着說着已是義憤填膺,霍钰也自然成了她開炮的對象:“就那個教蘇姑娘寫字的,他能恢複到現在模樣,不都仰仗你悉心伺候嗎。也不見他感激,反正我是聽說了,他還對你大呼小叫、橫眉豎眼的。什麽不識趣的玩意兒!真當自個兒是天人下凡嘛。”
聞人椿雖不這麽想,可聽陳大娘絮絮叨叨地罵着,心中郁結倒是散了不少。
“對嘛,笑着才好看。你整日被那種人奴役着,壓着心性,人都要不美了呢。”
聞人椿長呼一口氣,該替霍钰解釋的還是解釋了:“大娘,其實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只是家中逢難,一時接受不能。”
“是你讓他遭的難?”
“當然不是的!”
“那便好了,遷怒于你算是什麽名堂。小椿,你可得離這般眼珠長在天上的人遠一些。日後他若是走,你千萬別跟着,待在系島好歹能圖個自由輕松呢。”
聞人椿但笑不語,只是陳大娘接下來的話就讓她很難笑出來了:“小椿啊,我坦誠同你說,我有一侄子,自小看着長大的,與你一樣老實淳善,長得人高馬大,如今就在桑武士手下做事。你不妨同他見上一面,若是看對了眼就是好事一樁,若是對不上眼嘛,也無礙的。”
聞人椿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下了。
她怕霍钰往歪處想,同陳大娘的侄子見面前還特地知會了霍钰一聲,然而霍钰若有所思後說出口的與她設想過的截然不同。
“小椿,你要順着他攀到桑武士的關系。”他布置命令的時候,眉毛尾巴就像被人拎起了,充滿算計。
“可若他看不上……”
“你必須讓他看上你!”
“然後——嫁給他?”聞人椿皺着一張小臉,小心翼翼問了一聲。
霍钰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着她,深邃眼珠在她身上上下滾了三四回,才幽幽發聲:“你想留在島上?”
坦白講,她不是沒想過。
“你別忘了,你的奴籍還在我手裏。”
“我……”
“你什麽?你想說你明明放在自己的包裹中了嗎?試問那包裹裏的東西哪一件不是我給的?”
“聞人椿,是你救了我,不能不顧我!”
他好理直氣壯,聞人椿不願同他相争。只是之後的幾日,在無人之時,她總是郁郁寡歡,便是去見陳大娘侄子的時候,她還帶着一副不展的愁眉。
不曾想那委屈模樣映着流水湯湯,恰恰觸動了陳大娘侄子的心弦。
正如陳大娘所言,她的侄子威武健壯,約摸着比霍钰要高出大半個頭,身形也比霍钰厚一重。聞人椿站在他對面,簡直就像立于泰山之下。
“你真好看。”他帶着笑容誇她,露出八顆大白牙齒。
聞人椿太久沒被人這樣直白地誇過,那陰郁憂思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緋紅将她的臉從額頭染至脖頸。
她手忙腳亂地捂住脖子,燙得像是烙鐵。
“是我吓着你了嗎?”陳大娘的侄子誠惶誠恐地往後退了兩步,他沒什麽男女相處的經驗,一時不知所措。
聞人椿連連擺手:“是我皮薄。”
“可你确實好看嘛。”
這一誇,聞人椿更不知道如何說話了,之前編排的勾人手段早就被抛至九霄雲外。她竟低着頭說了實話:“在我們那兒,大家都說我長得太英氣,有些男兒像了。”尤其是兩條烏黑眉毛,眉峰挺拔高聳,似男人般堅毅。不論做何打扮,都與婉約之風大相徑庭。
“英氣多好啊!待有空了我教你騎射,配上馬鞍弓箭一定瞧着更飒爽!”說完,陳大娘侄子自己倒是不好意思了,揉着後腦勺又講,“不過你若不愛學就算了。我不是要逼你。”
“有機會的話,當然要學!”
“那我回了軍營便替你挑好弓箭駿馬。這可是我拿手的!”一提到騎射,陳大娘的侄子就似變了個人,滔滔不絕,自信滿滿。
聞人椿忽然覺得如此相處也不錯,簡單樸實,沒什麽擾亂人心的雜念。沒有激烈的仇恨,更沒有壓抑的愛戀。
可惜她想錯了。
有人聚集的地方怎可能簡簡單單。
她和霍钰的一舉一動早就被桑武士盯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陳大娘的侄子真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