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怪物
是她。
朱紅手印旁寫了一個不能更端正的“椿”字,橫平豎直,像是用四方形模子拓印的。
這是他教她寫的第一個字。
霍钰原本想教她草體,一來順手,二來他也喜歡,可聞人椿沒念過私塾,規矩的字都不認識幾個,寫起高深的草體就像天師畫符。
“蠢鈍如豬啊蠢鈍如豬!”就沒有一件事能教人不嫌棄她。
“那私塾神童也不是生來就能揮筆潑墨啊!”或許是剛替霍钰遞了書信給許還瓊,自以為有功,聞人椿難得大膽回嘴。
霍钰看她竟敢挑眉生氣,大呼“自作自受”:“唉唉唉,我就不該聽還瓊的,再下去你該爬到我頭上了。”
“小的不敢。”她垂下腦袋,卻拖出長長的尾音。
陰陽怪氣的,頗有小人得志的意味。
霍钰作勢掉轉筆頭,用柄尾在聞人椿的鬓角敲出清脆的一記。聞人椿驚得側頭,恰好與柄尾那一縷須擦過,又癢又滑。
她揉着鼻子,不敢瞪霍钰,只好瞪着眼前的筆墨。
“再瞪下去,上好墨水都得被你煮沸了!”
聞人椿動動鼻尖,轉而挪向宣紙。
霍钰無奈,誰教她仗着許還瓊的青睐,如今是打不得、罵不起。
“小椿啊,我瞧再過十數年,你的猖狂氣焰定能和大娘房裏的那位老婢一般。往後你橫着走的時候可千萬記得,別把少爺我撞着了!”
那刁鑽老婢,什麽惡毒法子想不出來,少爺竟将她和老婢相提并論。聞人椿索性不管不顧,直直地錨在霍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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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說話,卻令人生愧。
半晌,霍钰投降,寫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那時的日子真是明快簡樸。
他是主,她是仆,泾渭分明。若是能守住這份情誼,她至少能同那位老婢一般,成為霍府德高望重的老人,有一憨厚丈夫、一雙老實兒女,青磚白瓦避風雨,歲歲年年常常歡喜。
全是命運捉弄。
也許又不是。
不過是她自己犯了錯,像大多凡人那般自大妄為,以為能撐船渡海,便能脫奴籍,便能得自由。其實細細想來,自己就是地上這只渺小的八角爬蟲,看似努力攀爬,其實拐杖輕輕一擊便可教它粉身碎骨。
“小椿。”金絲木拐杖的主人擁有讓她熟悉到幾近懷疑的聲音。
她想過這個聲音太多次,日複一日,一次又一次,在懸崖深淵、無盡海底,在那些人把自己推入熊熊煉獄之前。
她好希望他出現,說一句:“小椿,我帶你回家。”
哪怕只是說說都可以。
霍钰是獨自進來的。
他怕自己的狼狽不堪被人瞧見,便将随行小厮安排在馬車邊等候。
握着拐杖的手似乎抖得越發厲害了,敲在地上,雜音一片。
他怕見到真的聞人椿,又怕不是聞人椿,怕自己說不出話,又怕自己說了太多雜亂無章的話。
她過得好嗎?
不可能的。霍钰當即否定了自己的念頭。
可如果壞的話,會有多壞呢。
像當年流落于系島時身無分文、食不果腹?
還是像小椿沒進霍府前,被迫四處賣藝賠笑,捱一天是一天?
還是……
霍鐘臨死前說過的話在他腦海裏重重敲響。
“我要你們都活着!都生不如死地活着!”
霍钰想得心頭越慌,只覺得背後冷汗如注。
衙門主吏遠遠見到霍钰的身影,忙不疊從椅中站起,前來迎人。
“霍爺,您身邊的小厮呢?”霍钰如今已是城中富賈,主吏不敢怠慢一絲一毫。
可今日霍钰無心寒暄,只邁大步伐,匆匆問道:“人在哪裏?”
“都在那間廂房中。”
有了方向,霍钰走得更顯急促,連階邊新萌發的枝芽都被帶的沙沙作響。
主吏擔心他腿腳不便,攙在他手上,算是給他借力,也算借機套近乎:“霍爺,難怪坊間說您是活菩薩,這樣的粗使奴婢擱在別人府上定是早就忘了。您卻将她當作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