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也難為向真想要口吐芬芳,因為烘爐房實在不是什麽好地方,而是侯府燒棄廢物的一間房的隔壁房,裏面溫度很高,許多婢女都喜歡将濕漉漉的衣裳放到裏面去,不消多久,衣裳就會幹透,方便換着穿。
三等婢女只有兩套衣裳,尤酌是個愛幹淨的,三頭兩頭洗衣裳,洗幹淨的衣裳穿在身上,其餘一套衣裳洗了,她也不想拿在婢女房外面的樹丫上曬,就喜歡往烘爐房鑽,要是挂樹丫上保不齊要被看她不爽的婢女整蠱一番。
犯不着啊,烘爐房裏沒有燈,每次尤酌都是偷偷摸摸進去,将她的衣裳做了不易被人看見的小記號,再和旁人的混在一起,避免被那檔子總愛找她麻煩的婢女發現,在上面吐口水,倒馊水之類的。
她原也是想将假道士的披風洗了,往烘爐房放去,但這件披風的料子華貴,與周圍出現的衣裳顯得格格不入,就怕被人議論,所以她選擇捷徑。
還了披風不就好了,還要神經兮兮的問這問哪,披風不放烘爐房難不成還是她擰幹的,用內力烘幹這種事情這麽可能說出來。
小娘皮在心裏好一頓吐槽,樣子卻裝得滴水不漏,她跪下磕頭道歉,“公子,奴婢不知道啊,奴婢的衣裳向來都是往烘爐房裏放的,奴婢擔心您着急穿,就想着快些洗了,烘幹給公子送過來。”
向真破口大罵,“公子的衣裳披風都是要清澈的水合着皂角清洗,放到太陽下曬幹,最後用香包熏香,你把公子的披風放到烘爐房,那麽髒的地方,披風還能穿嗎!公子的披風是用上好的雲錦織就的,花了不少的人力錢力,都沒穿過一次,就被你給毀了!”
尤酌跪着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不就是件披風,要真貴成這樣幹脆就別穿了,放在神臺上日日供着,也算全了這貴重。
小娘皮雙肩顫抖,垂下的眼睫生生擠出幾滴眼淚來,“那我.........賠............”
郁肆盯着尤酌,向真在一旁繼續詐她,“你拿什麽賠?把你賣了都不夠賠的。你說說你要怎麽賠。”
“嗚嗚嗚嗚嗚嗚......”
尤酌小聲啜泣,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裝裝可憐耍耍賴皮吧。
“公子......奴婢.........”也只敢小聲喊喊,東西是賠不起,人也不敢看,這老道士長得着實好看,有些不得已的罪孽犯一次就夠了,第二次不敢想,也承受不起。
那日她是被孫子下的藥沖昏了頭腦,誤惹了不可一世不該惹的人。
哭聲持續了好一陣,向真頭次覺得女人是水做的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這個小婢女哭起來半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的手袖都濕了,滿臉淚痕,不過向真震驚了第二把,她生得真巧,淚水洗濯了她的臉,她幾乎真的粉黛未施,臉蛋兒看起來很有彈性,她身後有一盞燭燈,燈火給她全身隆了一層金光,眼睛哭得紅通通的,還不收聲,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樣,正在遭受非人的拷打。
向真轉身無聲詢問郁肆,公子,還要不要繼續試探了。
這小婢女貓大的膽子,經不住吓又膽小,才提着聲氣罵了她幾句,就哭成這個慫樣,能是那個兇悍的江南小娘皮嗎,兩人咋看咋不像。
清默直言沒把握拿得住那個小娘皮,這小婢女莫說是清默,向真不消動手,她都能吓暈過去了,弱不禁風的樣子。
郁肆好整以暇,拿起筷子又吃了幾口飯菜。
向真得了授意,将人驅走,“好了好了,公子大度,不與你計較,下去吧。”
“謝謝公子,謝謝您,奴婢一定離您遠遠的,再也不來您邊上犯事兒了。”
又嗑了幾個頭,尤酌撒腿就跑。
假道士,受了她的跪恩,看她不早晚祝他折壽,最好英年早逝,撒手人寰。
适才尤酌哭得恐怖,時辰長淚水多,郁肆的菜都冷了,向真問,“公子,屬下重新給您熱熱吧,或者換一些新菜也行。”
郁肆也不是真的吃,不過是找用飯的借口,趁機将尤酌譴出去。
“不必。”
他本來就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不過心血來潮,幾口下肚,解了那點來潮。
向真想起正事,“依屬下看,公子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侯府上的小婢女怎麽可能會是那個嚣張跋扈的小娘皮。
這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的事情,未免太過于扯淡,公子派了那麽多人手順藤摸瓜去尋人,她要真是候府上的人,的确可以解釋為什麽撓破頭也找不到她。
江南離梁京有千裏之遠,誰會想到她躲在梁京。難道說小娘皮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但這婢女不是啊。
“哦?說來聽聽,你為什麽覺得她不是她。”
向真給郁肆斟一盞金駿眉,“小娘皮熱情驕橫,小婢女性情嬌軟。同樣有一個驕/嬌字,給人卻是截然不同的,一個不怕您,一個怕您怕得要死,那小婢女,屬下聲音大一點,她就哭得快斷氣了。”
茶水剛好,郁肆喝了一口,良久才說,“萬一這正是她的權宜之計呢,想要誤導我們。”
今日給尤酌遞披風的時候,郁肆有心比對了兩人的身高差,小婢女的确比小娘皮矮了那麽一點,增高有法子,若是降矮了,若非縮骨,郁肆想不到別的法子。
武功一事,必要找人試試。
郁肆接着說,“所謂吳侬軟語,江南美人的腔調大多偏軟偏嗲,小娘皮是地道的江南人,這婢女是什麽時候進府的?她說話時你可有注意到這一點。”
“公子您吩咐以後,清默已經去找管事的查小婢女的背景身家以及她進府的時辰,至于您說的需要注意的這一點,那日小娘皮擲酒砸門,屬下只聽到呵斥一聲,聲音在屬下聽來頗有些字正腔圓,反而不像江南女子的嗓音,還未得見其人,屬下被她一掌擊暈了,再有別的...或許公子......有所印象............”
怎麽越說越在揭露自家公子血淋淋的傷疤口,雖然如此,向真這話卻真切,畢竟接觸小娘皮更多的還是公子,要想尋人,蛛絲馬跡什麽的線索,主要靠公子提供。
要是那小娘皮身上有些啥凹凸之類,還不是公子更知道一些。
提誰誰來,清默拿着一章賣身契敲門入內,将它交給郁肆。
賣身契的第一行寫的便是尤酌的名字。
尤酌。
賣身契的名字必須是本人親自提筆寫,這兩個字小而秀氣,你就是單看着字也能感受到,書寫這張酒方子的人的認真還有投入的專注。
簡直比刻在石碑上的還要更加板正。
向真站在郁肆旁邊,自然也瞧見了,他呵笑一聲,忍不住贊道,“果然字如其人!”
“這也太出入了吧,小娘皮留下的那張釀酒方子,上面寫的字,實在與這......壓根就是兩個人寫出來的,太不像了。”
釀酒方子上的字跡,不如賣身契上尤酌名字這麽小,它沒有一點秀氣,狂草缭亂,頗有些張牙舞爪。
“公子,屬下查了,尤酌是梁京人士,雙親早亡,沒有兄弟姐妹,後流落到江南混跡一段時間,最後又回到了梁京城,就在半個月前來了候府,她的賣身契是夫人親自看着簽的,屬下去管家哪裏找尤酌賣身契的時候,他提了這件事情。”
清默回禀完,向真說,“小婢女在江南待過一段時間,那她說話帶着一些江南的口音,自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承情之時,小娘皮哼出來的軟嗓可不只是帶着一點點口音這麽簡單,毫無準備的嬌哼,就好比埋在骨子裏的,這些東西是改不了,也是隐瞞不了的。
郁肆摩挲着薄薄契紙,俊顏淡然無波,“尤酌在清竹苑哪個位置當值?”
“書房。”
似乎是錯覺,妖異的狐貍眸中閃過一絲精光。
“盯緊她的一舉一動。”
候府公子在水榭亭子裏面的舉動,給自己攬了一波迷粉的同時,又給尤酌豎了一波敵人,清竹苑離婢女房有些遠,尤酌就怕被人瞧見,她現在的一舉一動說不定已經被人盯上了,假道士身份尊貴,身邊高手雲集,還是小心為好。
沒敢用輕功,尤酌走到婢女房的時候,發現房門被人從裏面反鎖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何人所為。
這些嫉妒心賊強,心眼還沒雞屁眼大的丫鬟,祝她們一輩子嫁不出去,即使嫁出去了生的孩子也不健全。
知不知道,作孽作多了遲早要還的!
婢女房從來不鎖的,因為有各院夜晚當值的婢女,不定時換崗回來。
這門就是故意鎖尤酌。
真當她願意回去和她們睡一起,一群邋遢的丫鬟婢子,十天不洗頭,頭發油膩且臭,身上也不常洗,臭烘烘的,真當她願意和她們一起住啊!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尤酌心裏難過又說不出來,她要真爆了粗口,只怕又落在假道士哪裏口舌了。
為了不讓人看笑話,尤酌去了清竹苑的書房,坐在石階上,抱着雙臂可憐兮兮地看着遠處的竹林。
她從懷裏掏出今日去書鋪拿的姑姑寄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