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

第84章 家人

生活似乎步上了正軌，每天變得忙忙碌碌。雷蒙清晨早早爬起來送雷萌，白天努力上班工作，盡量不遲到早退，逐漸适應了總監這個新角色。偶爾加班，更多的時候是下班陪伴家人。周末送雷震天去醫院複健或者陪雷萌去追星，看似把一切都安排地妥妥當當。他還抽空把小寶馬從公司開回了家，停在小區的停車庫，定期開去保養。

雷萌還是那樣癡迷李可然，硬拖着雷蒙看了一場電影首映禮，據說是李可然首次觸電大熒幕的處女作。他在裏面演一個愛到發狂的男主角，愛人早就死了，他還不放棄地拼命尋找。

主創謝幕的時候，李可然依然是那副郁郁寡歡的樣子。雷蒙心想，知道你過得也不好，我就放心了。

首映禮結束後，雷萌興沖沖地沖上去求合影。雷蒙遠遠地看着，不知道她跟李可然說了什麽，李可然竟然露出了個微笑，還配合地擺出各種POSE拍照。

雷萌拿了簽名海報，心滿意足地回來了。李可然順着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目光牢牢地鎖定在雷蒙身上。

雷蒙雙手插在口袋，被看到了也不好裝不認識，随意點點頭全當打招呼。不知道他對自己和宋思凡的事情知道多少，雷蒙很不想從李可然口中被問到。

李可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有如萬丈深淵，雷蒙卻好像站在山巅上，隔着重重迷霧，茫茫然看不清是何意思。李可然很快轉頭去接待別的粉絲，雷蒙也放棄了探究，低頭看着興奮地滿臉通紅的雷萌：“這麽開心？”

“是啊，我奮鬥了好久才成為李可然B市後援會核心成員，終于有機會可以接近他了！”雷萌笑得眉眼彎彎，從雷震天發病入院以來，雷蒙第一次看她這麽開心。

“你……”雷蒙領着她往出口走，忍不住問，“就這麽喜歡他？這小子有什麽好？”

“有些人說不清楚哪裏好～可就是～誰都替代不了～”雷萌唱起歌來，跑到前面輕輕巧巧地轉了個圓圈，停在雷蒙面前，“其實我也說不出來……明星麽，不都是那樣，長得好看，會演戲，會唱歌。喜歡這個跟喜歡那個，沒什麽區別。”

“那你……”

“既然都沒什麽區別，幹脆都放在一個人身上吧，換人也麻煩。”雷萌轉身邁開步子，“為什麽偏偏要是他？這大概就是執念吧。”

是啊，這是執念。

自己對宋思凡大概也是執念吧。繼續等待跟另尋新歡，也沒什麽區別。

一直以來，雷蒙對着自己把道理都講遍了。

他有太多理由放棄了。

同性戀沒有未來……家庭肯定不同意……彼此巨大的差距……宋思凡是個不靠譜的人……丈母娘也不喜歡他……

有時候雷蒙想，如果是別人，那自己肯定老早就把他說服了。

道理都懂，可就是做不到。還傻傻跑去米國，讨到了一身的奚落。

“你不覺得這樣的執念不好嗎？”雷蒙問。

“也沒什麽不好的，”雷萌走在前面，雷蒙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知道哥你看我追星一直覺得我是個大傻叉，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付出那麽多時間精力，人家甚至不知道我是誰。”

“也沒有啦……”雷蒙尴尬地摸摸鼻子，被發現了嗎？

“但是，你不覺得，能像這樣肆無忌憚地喜歡一個人，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嗎？不管我為他做了多少傻事，不管你心裏怎麽嘲笑我，不管別人怎麽看待我，我很開心，也很滿足，別人無法中傷我。”

雷萌一個急轉身，黑眼珠定定地看着他：“我覺得，你就是想太多。但其實，不需要這麽多想法。你有個能執念的對象，就比這世上大多數還茫然飄着尋找另一半的人好太多了。”

雷蒙一愣，沒來由得想到李可然剛才的眼神。雷萌卻揮着簽名海報，一蹦一跳走遠了。

當天晚上，雷蒙失眠了。

他很少失眠，沾床就睡，在陌生環境也不認床，一覺可以睡到大天亮。可是近來，他常常在半夜醒來，有時候是因為做夢，有時候是一陣一陣的心悸。

雷蒙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簾，任月光灑滿飄窗。就着月色，他努力搜尋宋思凡的小區方向。他想起醫院的新年，他在病房的陽臺上跟宋思凡兩兩相望，隔着火樹銀花不夜天。

可惜他住的小區跟宋思凡的小區相距大半個B市，根本不可能看見。沉沉夜色下，只有圓月如盤，星幕低垂。

雷蒙在飄窗上坐了下來，睜着眼睛在窗戶旁邊過了一夜。春末夏初的深夜帶着涼意，等到天邊破曉，他的身上已經冰冷徹骨。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難得這麽早，準備起身為家人準備早飯。悄悄開了門，經過客廳的時候，雷蒙發現雷震天躺在沙發上，壓抑着咳嗽。

“爸，你怎麽睡在這裏？”雷蒙走到沙發旁想扶他起來，“你趕緊回卧室去睡。”

雷震天搖搖頭：“我晚上睡不安穩，老是咳嗽和翻身，影響你媽。反正我白天也是躺在床上，困了随時可以睡。晚上就讓你媽好好休息吧，我在她醒之前搬回去。”

雷蒙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那你再躺一會兒，我去做早飯。”

雷震天卻掙紮着要坐起來，雷蒙趕緊扶住他，塞了個枕頭在他背後讓他靠着：“怎麽了爸？”

雷震天的嘴唇動了動，眼神下定了決心：“兒子，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輕飄飄的一句話，雷蒙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生病後雷震天的皺紋似乎更多了，密密麻麻像一張網，把雷震天原本硬朗的臉龐硬生生分裂成憔悴衰老的模樣。

雷蒙外出讀書就業的那幾年，每次放假回家，總覺得雷震天沒什麽變化，甚至生出一種父母永遠不會變老的錯覺。

怎麽會這麽想呢？是因為每次電話他們都會說身體很好叫他不要操心？是因為逢年過節都會早早打掃幹淨房子做一桌好菜迎接他？是因為不管是腰酸背痛生病住院都不讓他知道，怕影響他的工作？

直到雷蒙接到雷震天病危住院的電話，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他義無反顧地辭了職，下定決心回到B市，留在父母身邊，卻讓雷震天誤以為是自己拖累了他，耽誤了他的前程。

雷蒙的心口像堵了一團棉花，吸飽了各種情緒，沉甸甸充盈着胸腔。他伸手抱住眼前的老人，小心地把下巴放在他削瘦的肩膀上，那肩膀已不複記憶中寬厚的樣子，皮膚下盡是凸起的骨頭。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你們永遠是家人，你別多想了。”

雷震天似乎一直在屏住呼吸等待，聽到他的回答才緩緩吐了一口氣，擡手在他後背拍了拍，輕輕地說：“既然你都不覺得我這老不死的是拖累，我們怎麽會因為你的選擇而讓你為難呢？”

雷蒙猛然擡起頭，在一片慌亂之中，他看見雷震天的眼神，下垂的眼皮遮不住滿滿的包容和柔情。

父愛如山，何其厚重。

雷震天伸手寵溺地揉了揉他的頭發：“我們永遠是家人。”

淚水湧上來模糊了雙眼，雷蒙回憶起十四歲的暑假，雷震天帶他到公園裏游船，劃了一半，少年累得睡着了。憨厚的男人移動寬闊的脊背為他遮蔽刺眼的陽光，讓他在和風豔陽裏，安然好眠。

二十多年來，雷蒙自以為已經足夠強大，他可以賺很多錢，養活老雷家，也可以在雷震天病倒的時候堅強地撐起這個家，可是到頭來，他發現自己還是活在父親的背後。就算父親老了，病了，不再健康，不再強壯，卻依然挺立如初。

雷蒙狠狠地抹去眼淚，重重地“嗯”了一聲。他的尾音上翹，想笑又帶了些哭音，像個劃船累了跟父親撒嬌的少年。

雷震天等他平複下來，拍拍他的肩膀：“有空把那個人也帶回來讓我們看看，我們相信你的選擇。”

雷蒙頓時哽住，勉強笑了笑，又不敢流露太多的情緒，只好敷衍地回答：“好啊，等以後吧。”

雷震天沒有再問，又安撫地拍拍他：“你想做的就去做，不要擔心家裏。我已經沒事了，你媽媽和妹妹也都在。好男兒志在四方，出國看看也是好的……”

“爸……”雷蒙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雷震天這是已經知道了自己去米國的原因？可他是怎麽知道的？混沌之中他想到自己離開之前雷萌那若有所思的一瞥。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這個名字讀音都一樣的妹妹。

還有那關于執念的勸慰，雷萌是想告訴他，不要擔心家庭的阻撓，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想來她為了說通父母，必定也花了一番心思，畢竟雷震天和李玉萍年紀大了，對于同性戀不可能一時半會兒就能輕易接受。

抽幹了情緒，雷蒙心口的棉花暖暖地覆住五髒六腑，像一層棉被，溫暖了他被寒夜侵染的身體。

我們永遠是家人。

一直飄搖的心終于安定下來，不用抉擇，也不再害怕失去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基友一直說我每次寫到雷蒙的家庭就太水，覺得沒必要對家庭寫這麽多字。

但是沒有親人的祝福，怎麽能算圓滿呢？

我總是想着，能讓兩個人更幸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