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手術
周四的晚上,老雷一家四口像往常一樣,雷蒙搶了雷萌的iPad,雷萌沒辦法只好去寫作業。李玉萍坐在床邊削蘋果,雷震天手握遙控器換臺大權,樂呵呵看抗日神劇。
周五一大清早,雷蒙從食堂打來早餐,母子三人湊在一起吃了,雷震天要做手術從昨晚就開始空腹了,憤怒地嚷嚷他們虐待病號。
雷震天的手術被安排在周五早上九點,雷蒙和雷萌都專門請了一天假,待在醫院陪他。
吃完早餐沒多久,就有護士前來給雷震天測體溫血壓,又詢問了一些身體狀況,發現一切正常後,護士拿來了一套病號服讓雷震天換上。
之前還耀武揚威的雷震天一下子就慫了,捏着病號服顫抖着問:“這……這……就要開始了?”
“嗯,趕緊準備準備,等會兒推你進手術室。”
雷震天咽了咽口水,指揮着兒女出去,關了門在李玉萍的幫助下換病號服。
“都是男的你有什麽好害羞的啊?”雷蒙無語,拿着手機出去了。
雷萌趁他不注意,成功搶過iPad,也跟着出門了。
兩人站在走廊,雷萌打開iPad,連上手機WIFI開始浏覽李可然最新動态。采訪問到感情生活,李可然坦言剛剛結束一段戀情,最近處于空窗期……雷萌随口說了一句:“哥!我覺得我又有希望了!”
——居然沒有等到意料中雷蒙毫不留情的吐槽。
雷萌按了暫停鍵,擡頭看向雷蒙:“哥?”
寒風連續肆虐了好幾個月,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湛藍,像是被人拿雲朵狠狠地擦過好幾遍。風兒的腳步也變得輕柔,徐徐地吹在心上,把心事送到很高的地方。
雷蒙靠在醫院走廊的窗戶旁邊,歪頭對着窗外發呆,雷萌一連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聽見。
雷萌順着他的視線朝窗外望了望,沒有UFO,只有一道飛機穿過雲朵留下的白線,把天空割成兩半。
雷萌看了他一眼,低頭盯着iPad,按了播放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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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護士們推來了帶滑輪的擔架,讓換好衣服的雷震天躺在上面,推着他進了電梯,推着他穿過人山人海,到了手術室外面。
擔架上的雷震天看上去精神很好,李玉萍一直握着他的手,卻什麽話也說不出,全部的精力都用來克制不讓眼淚掉下來。
雷震天笑笑,示意她靠近一點,指腹劃過她通紅的眼眶:“別哭。”
李玉萍別開臉,淚水潸然掉落。
雷震天拍拍她的手,又招呼一雙兒女,雷蒙雷萌站在擔架車旁,雷震天把李玉萍的手塞在雷萌手裏:“你是爸爸的小棉襖,替爸爸多陪陪媽媽。”
雷萌點點頭,沉默着抱了抱李玉萍。
“唉,女人就是這樣!”雷震天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又去看雷蒙,“兒子。”
“嗯?”
“你是不是……”
雷蒙露出疑惑的表情:“什麽?”
“沒什麽。”雷震天轉開眼,又恢複成生龍活虎的樣子:“唉等會兒去給我買兩籠蟹粉湯包,等我手術完了要吃!”
大冬天的哪裏來的螃蟹給你做蟹粉湯包……再說手術完了怎麽可能吃這麽油膩的東西……
縱然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拒絕雷震天的無理要求,雷蒙動了動嘴,發出一聲:“嗯。”
“你算好時間啊,別買早了!冷了就不好吃了!我要趁熱吃哎喲等會兒我還沒說完!”
最終護士看不下去,強行拉着擔架車進了手術室,雷震天斷斷續續的抱怨被隔離在門內,很快手術室裏就安靜了下來。
雷萌扶着李玉萍在手術室外的長凳上坐着,小聲安慰她,一擡頭,發現雷蒙還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手術室的門。
“哥?”
雷蒙沒動。
“哥?”雷萌加大了音量。
雷蒙還是沒動。
雷萌一手扶着李玉萍,一手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涼風有興,秋月無邊,虧我思嬌的情緒好比度日如年……”
不合時宜的鈴聲歡騰地響起,雷蒙打了個激靈,在周圍醫生護士利劍一般的眼神中,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把聲音關了。
雷蒙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哭笑不得地問雷萌:“你打給我幹嘛?”
“我不打給你,你是還要在那裏傻站多久?”雷萌收了手機,冷冷道。
“呃……我站了很久嗎?”雷蒙搔了搔頭,趕緊坐在李玉萍另一邊,“抱歉啊,一時沒注意。”
兩人安慰了一會兒李玉萍,其實昨晚三個人都沒有睡好,這段時間表面上的若無其事,都是為了在雷震天面前營造一種平常的生活狀态。沒人告訴雷震天手術的成功率,三人之間也從不提及。手術之前,只要雷震天在,一進病房就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就好像還在家一樣,只是換了個地方,并沒有什麽不同。
直到這一刻,雷震天真正被推進手術室,一道門把親人隔開,頂上亮起紅色的“手術中”。這種分離的空虛感,讓李玉萍再也無法承受。
也許,就此天人永隔。
巧舌如簧的雷蒙此時也覺得詞窮,生死面前,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雷萌抱着李玉萍,一邊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一邊輕拍她的後背,就像小時候李玉萍無數次哄她睡覺那樣,用單一的詞彙撫平不安。
“沒事的……”
“乖……”
“放心吧……”
莎士比亞說:軟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但是有時候,雷蒙又覺得,女性反而堅強地可怕。
也許是覺得雷蒙礙手礙腳,雷萌支使他:“早飯媽媽都沒怎麽吃,你再去食堂打點飯,不然我怕等會兒媽媽沒體力了。”
雷蒙應承着,像提線木偶一樣站起來。剛走兩步,雷萌在背後急促地叫了他一聲:“哥!”
雷蒙轉頭看她。
雷萌的表情陰晴不定,眼神卻透露出異常的堅定:“你會回來的吧?”
“當然啦,不就是去打個飯嘛!”雷蒙笑笑,“想什麽呢你。”
走下樓梯,雷蒙先是返回病房拿了飯盒,然後走出病房大樓。一直走到停車場,用車鑰匙解鎖小扣扣車,他才發現,手裏拿的哪裏是飯盒,分明就是車鑰匙。
他站在原地,猶豫地看了看面前閃着燈的小扣扣車,又看了看病房大樓的方向,一咬牙,坐進了車裏。
他看了眼車上的時間,現在往機場開,平時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到,開得快的話,也許四十分鐘,說不定能趕在十點以前。
他打着火,發動車子,在汽車的轟鳴聲中,盯着轉速一點點下降……兩千……一千七……一千五……一千三……一千……
宋思凡失落的神情和雷萌堅定的眼神在腦海裏轉換,像一頁紙張的正反兩面,被翻來覆去地擺動。
轉速終于降到一千以下,轟鳴聲漸息,腦海裏的雜音也随之沉降下來,定格在雷萌堅定眼神下泫然欲泣的臉上。
——自己這是在幹什麽呢?
雷蒙苦笑着熄了火,拔了車鑰匙,離開停車場,回到病房,把車鑰匙扔在桌子上,找到飯盒。
他拿着如有千斤重的飯盒,拖着沉重的腳步,到食堂搜刮了鍋裏剩下的最後一點白粥。
早已過了飯點,食堂裏冷冷清清,只有雷蒙一人。大概是閑着無聊,一向高冷的食堂大媽把粥勺扔給他之後,居然主動開口:“唉小夥子,你家裏誰住院了?”
“我爸爸。”雷蒙拿着勺子,專心搜刮粥捅裏的鍋底兒。
“我看你最近老是來打飯,你爸爸怎麽樣了啊?”
“正手術呢。”雷蒙不願多談,放下勺子,合起飯盒。
食堂大媽倒是很熱情:“噢,那祝你爸爸手術順利啊!”
“謝謝,承您吉言。”雷蒙真誠地道謝。
“光吃白粥吃不下吧?我這兒還有包鹹菜,你拿去就着白粥吃!”
“這怎麽好意思。”然而雷蒙還是毫不客氣地收下了,“謝謝您,再見。”
“唉,我在這裏時間長了,見的人多了,能相遇就是緣分。我們這兒是唯一一個不想跟你說再見的地兒,因為再見面就意味着你家又有人生病了。醫院啊就是個歇腳的地方,不管結果如何,都要從這裏離開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您說得對。”雷蒙随口應付着,準備離開。
食堂大媽突然趴在打飯窗口的臺子上,問道:“既然結果都是離開,你還在發愁個什麽勁兒啊?”
雷蒙張了張口,想反駁說那不一樣,康複離開跟去世離開,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可是感情呢?既然都是要分開,那趕去一場送別,又有什麽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虐不起來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