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長明街上有一家名為清茗軒的茶肆,生意還算不錯。倒不是因為口碑好。相反,這家茶肆裝飾得很是敷衍,茶水只能說将就,泡的茶一般、茶泡得也一般,唯一說得過去的便是跑堂的挺熱情。按理說,這樣一家從方方面面來看都“非常一般”的店鋪無論如何都該和“生意興隆”有着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但是……
子夜原本在埋頭消滅米酒湯圓,聽攤主吊了半天胃口也不見下文,不禁擡起頭來:“但是?”
見有人搭腔,攤主才樂呵呵繼續道:“但是說到這兒啊,就不得不佩服那位店主的精明頭腦了。您猜怎麽着?”
子夜暗暗翻了個白眼心說關我屁事賣個湯圓這麽多廢話。可曉星塵就坐在邊上,于是又把剛出口的“關”字老老實實地咽回肚子裏去,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配合道:“怎麽?”
攤主賣夠了關子,心滿意足道:“他呀,請了一位說書先生。”
這就有點扯淡了,什麽說書先生這麽神通廣大能讓人心甘情願喝一嘴茶葉渣子?子夜一時間口舌快過腦子,張嘴便問道:“講小黃書的?”
湯匙差點摔地上的曉星塵緩緩看了他一眼:“……”
子夜正色:“這個問題我可以解釋的。”
“……”不是很想聽。
攤主很是同情地望着曉星塵,頓時便想起了自家的熊孩子,頗感惺惺相惜,只可惜他完全搞錯了方向。攤主感慨道:“孩子大了,不好管啦。”
“…………”也不是很想解釋。
但是不解釋似乎又有些不妥。曉星塵道:“其實……”
話未說完,就被子夜打斷了。
“湯圓很糯,米酒不夠甜,下次多放點糖。”一旁的黑衣少年舀了舀湯匙,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麽一句。
攤主迎上他的笑臉,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這少年不過十□□歲,生得一副好皮相,笑起來七分英俊中透着三分稚氣,語氣甜膩膩的,叫人聽着親切得很,非常讨人喜歡。
然不知為何,卻莫名覺得這笑容讓人脊背涼飕飕的。
雖然毫無來由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種(不怎麽愉快的)似曾相識的攤主:“……”
少年的手伸進袖口。男人下意識想閉眼,卻只聽見清脆一聲扣響。
子夜掏出兩塊碎銀擱在桌子上,轉而搖了搖曉星塵的手:“走吧。”又加重了語氣,咬字清晰、無比親密地喚道,“星塵。”
攤主羞憤地自戳雙目:好了啦知道你倆是見不得人的關系了啦不要醬紫講話了厚!
曉星塵:“…………”
***
子夜叼着糖葫蘆跟在後頭東看看,西瞧瞧。曉星塵付過錢,他便将食材接過來丢進乾坤袋裏去。
待到終于劃掉清單上最後一項時,天色已不早,是時候動身回去了。
子夜将乾坤袋系好,正欲召出佩劍,餘光中驀地瞥到一個不太起眼的攤子,邊上支着一面白底黑邊的布幌,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算命”二字。而攤子的主人正同這攤子一般,沒什麽存在感地瑟縮在角落裏。
子夜看了那人一眼,對方也看到了他。不僅看到了,竟還眼前一亮,頂着一顆毛發稀疏的腦袋,搖了搖枯槁如雞爪的手,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公子!”
子夜被他熾熱的目光看得汗毛倒豎:“……幹什麽。”
算命先生道:“公子,老朽方才無意間觀公子面相,竟窺探出些許端倪,不知公子可有興趣……”
“沒有。”回得不假思索。
算命先生也不生氣,故作高深道:“公子沒有興趣也無妨,只是,還請聽老朽一言,往世已矣,切記不可追也。”
子夜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什麽玩意兒,聽不懂,拽着曉星塵便要離開。
曉星塵卻微微變了臉色,他按下子夜的手,轉而對老者道:“不知老人家這兒都有些什麽可算?”
算命先生這才注意到少年身後的白衣道人,面容清隽,眉眼帶笑,一看便是個好說話的主,于是立馬轉移目标,殷切地答道:“蔔筮五行生肖占星八字看相測字求簽應有盡有哦親~”
子夜來了點興趣:“哦?求簽?什麽簽都能求?”
算命先生滿面堆笑:“那是自然,一次只需五……”
子夜拉上曉星塵掉頭就走。
算命先生忙把他拖回來:“哎哎哎別介,價格好商量嘛!”
子夜撇開他的爪子,嗤道:“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江湖騙子算得準不準呢就開口要價?”
算命先生擦了擦冷汗,道:“敢問公子,何為準,何為不準?”
子夜道:“好的就準,不好的就不準呗。”
算命先生:“…………”小朋友,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好嗎!
子夜笑道:“怎樣,老人家,敢不敢讓我求上一簽?”說着掂了掂手裏的錢袋。
算命先生撚着胡須思索少頃,一咬牙,道:“公子是要求什麽?”
子夜想了想,仕途與他無關,病痛?嗯……似乎也沒有。于是道:“姻緣?”
——那還算個屁啦!你這種人肯定到了七十歲都在孤獨地挖腳底的雞眼啦!算命先生悲憤地想道。
子夜聽他一陣嘀嘀咕咕,不耐煩道:“還給不給求了?”
“給的給的!”老者回過神來,将簽筒放到他跟前。
子夜随手抽了一根竹簽,遞還給他。
算命先生按照幹支,摸索出一張簽詩來,塞到他手裏,末了還鄭重其事地道了一句:“天機不可洩露。”
“……呵。”還挺有模有樣。
少年展開紙條,也不知那簽詩上面寫了什麽,片刻後竟笑了出來。随後揚手便丢進一旁的香爐內,擲給老者一錠銀子,很是大方地道:“不用找了。”
負責掏錢的曉星塵:“……”
簽也抽了錢也給了,子夜沒興趣聽這老頭兒繼續叨逼叨,轉身便要走人。
算命先生喜笑顏開,皺紋都多了好幾道。他看着子夜,忽然就覺得這小子順眼了許多,親熱地套起了近乎:“老朽看二位面生,不像是這鎮子上的人哪,莫非也是特意來看花燈會的?”
子夜剛邁開步子,聽到後半句,不由得停下腳步。
***
花燈會,顧名思義,是個賞燈放燈的日子。據說是鎮上一年一度的傳統節日。
夜幕降臨之時,千盞花燈浮于江面,載着人們的願望和思念,緩緩順流而下。江面波光粼粼,燈火明明滅滅,把月色也揉了進去,宛如一條寂靜悠長的星河。
算命先生講得唾沫橫飛。子夜聽得心馳神往。
曉星塵被少年滿心期待地盯了半天,終于敗下陣來。
他妥協道:“只能留一晚。”
子夜歡呼一聲,開心地抱住他大喊:“濕乎乎!”
曉星塵毫不客氣賞他一個爆栗:“撸直了舌頭說話。”
過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想起第二天有課堂抽測這麽回事。
曉星塵沒轍地嘆了口氣。他好像又被套路了。
話已出口,反悔是不行了。
曉星塵走進當地的客棧,卻被告知僅剩一間空餘的客房。
“旅游旺季嘛,我們也不想的。”客棧老板聳聳肩膀如是說。
“……”有人正猶豫不決。
“……”有人卻心懷鬼胎。
老板對兩位客人內心的天人交戰視若無睹,他埋頭撥着算盤,彪悍地總結道:“而且兩個大男人,睡一晚有什麽關系嘛,又不會懷孕咯。”
“…………”他說得好有道理,竟不知如何反駁。
***
客棧的事便這樣定下來。
距離入夜尚早,曉星塵叮囑了幾句,便放子夜出去玩去了。
待到夜色漸沉,太陽悄然斂起光輝,燭火重又點亮了小鎮。
曉星塵在白鹿峰上的作息是非常規律的,卯時作,亥時息,極少有機會能看到這般燈火通明的夜景。
他來到二人約定碰面的地點,卻沒有看到相約之人。
曉星塵估摸着子夜或許又是跑哪裏玩得忘了時間,在原地等了許久,仍不見人影,便去尋他。
夜市中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竟不比白日冷清分毫。想來這花燈會很是受當地鎮民重視和喜愛。
途經一家甜點鋪子,賣相很是精致漂亮。曉星塵覺得子夜大抵會喜歡,便買了一些。
這次下山置辦的均是山中所需,也沒給徒弟們帶什麽東西,想到這兒,又給子箐挑了支簪子,給子弈買了條劍穗,送子筠一對同心結……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他順着人流漫漫而行,尋找着子夜的身影。忽覺迎面飄來一股脂粉香氣,伴随這甜膩味道的,還有隐約入耳的絲竹軟語之聲。曉星塵面上一紅,自己竟不知不覺走到了風花雪月之地。
門口攬客的姑娘也是打頭一回碰見道士來這種煙花場所,頓覺新奇,笑嘻嘻地便要招呼他進去。那道士果真有趣得緊,臉都紅了,一副尴尬不已的模樣。美人心中好笑,更是惡作劇地拉着他往裏面引。
白衣道士正欲推辭離去,卻似是看到了什麽人,忽然頓住腳步,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
子夜幾乎是被曉星塵提着出了青樓的。
他偷偷瞥了一眼,後者緊繃着下颔,往日溫潤的線條此刻都冷冽幾分。
子夜歪着頭湊上前去:“師父,你生氣了?”
“沒有。”語氣淡淡的。
子夜撇撇嘴。果然是生氣了。
他注意到曉星塵手裏的紙袋,接過來往裏瞅了一眼,是糖果。子夜道:“給我買的?”
曉星塵把紙袋拿回來:“給阿箐買的。”
子夜盯了他半晌,忽的促狹地笑起來:“師父,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說謊都會臉紅啊。”
曉星塵下意識便擡手去摸臉頰,才發現上了當。
月色清清冷冷,照在道人俊秀的面龐上,白皙如玉石。江上有風而來,推開水面和燭光,也揉碎了月色。
夜風撥開他的黑發白袍。子夜恍惚中覺得,那些被風揉碎的月光也被吹出了水面,飄飄忽忽,跌跌撞撞,最終落入了曉星塵的眼睛裏。
***
“這種類型的客人的确難辦。”美人掩口一笑,“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她附到耳邊,悄悄地說,“公子不妨試着主動一些,興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子夜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
***
“不是這裏。”子夜鬼使神差般地開口。
他探過身子,飛快地在對方另一側臉頰落下一個羽毛般的吻。既輕又淺。
子夜放軟語氣:“在這兒。”
曉星塵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腦海空白了一瞬,待緩過來時,才清晰地感覺到,方才被少年觸碰過的地方此時竟真的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搞得有些發蒙,以至于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應該生氣。
曉星塵故意板着臉,唇邊的弧度卻出賣了他。他淡淡道:“尊師重道都叫你吃了不成?”
“哪能啊。”子夜舔了舔嘴角,笑得正直又無辜,“這是徒弟弟對師父父敬愛的親親。”
***
少年展開紙條,嘴角劃過一抹不露痕跡的笑意。
他揚手将簽詩丢進香爐裏。白紙在火星的舔舐下一分分蜷縮變小,不消多時,連同上面的墨跡一起,化成了一堆灰燼。
第六簽。上吉。
風弄竹聲,只道金佩響。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
作者有話要說: 1,攤主:那一瞬間,我感覺到了宿命中的重逢,可是似乎又有哪裏不對。
2,簽語百度搜的。……不要迷信!
3,下一回并沒有什麽同床共枕的劇情。(摳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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