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城
天上一日,天下一年。
這天,适逢人間殿試放榜的日子。
甲榜前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群,片刻,有人高呼着:“林家出狀元郎啦!”
說着,便敲鑼打鼓,大肆宣揚。
剛從客棧走出的千葉看了眼那屁颠屁颠跑遠的人,道:“不如我們去一睹狀元郎的風姿?”
“有什麽好去的?”花神慢悠悠地與她并肩走着。
“當然有!這狀元可是心月狐欽點的,你難道不想知道什麽人能入得了那賤人長在頭頂的眼?”
花神淡淡反駁:“不想。”
“你有覺得你的性格越來越不可愛了?”
“不覺得。”
千葉瞪了他一眼,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他跟在那人消失的方向。
林府門外人聲沸鼎,賀喜聲絡繹不絕。
花神長得高,一眼就看見了被人群圍在中央,滿臉含笑的青衫男子。
不過千葉看不見,硬是拉着他擠進人群。
那男子眉目清秀,一副溫文爾雅的俊俏書生模樣,倒不像谄臣。
心月狐心計深沉,實在怪不得她把稍微和他挂上邊的人都當成和他有勾結的奸佞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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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那狀元郎很快就瞧見了他們,帶着略微訝異的眼神:“尹兄?”
花神對上他雙目,再左右瞧了眼,發現他似乎是對自己說的。
對前來道喜的人說了句抱歉後,領着他倆進了林府。
“尹兄,三年前聽你說要出遠門,至此不聞你的下落,還以為不會再見了呢。”
三年前,就是天上三天前,那時候他剛回歸天庭。他不多想便知道這人是他以前在人間認識的故友:“城中事多,未能及時拜訪,還望林兄海涵。”
“你我何須如此客氣。”林曦笑着罷手,随着話鋒一轉:“倒是一件事,林某覺得甚為慚愧。”
“嗯?是何事?”他會對自己說起,難道這件事與他有關?
“約一年前,雙親托信與我讓我赴京趕考,我便帶了思純一塊上京。誰知過了不久,思純就不知所蹤。很抱歉,林某未能完成尹兄所托。”說着,林曦像他拱手致歉。
花神沒注意到他的舉止,反之被他話語裏提到的名字吸引過去。
他臨走前托人代為照顧那個叫思純的人,想來他對這人極不放心,而他估計,這人對自己非常重要。否則,按他現在的性子,定會不聞不問,潇灑地一走了之。
到底,這人是誰?
林曦連他在哪裏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告訴自己,關于他的一切。
林曦和千葉不曉得聊了什麽,待他回神,談話已接近尾聲。
花神思索一會,道:“林兄,我與千葉還有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訪。”
要查一個人的身世,很簡單,只要一本生死冊。
從出生到死,生辰八字、祖籍、貫籍乃至前生與後世,任何相關資料無一不有。
擁有生死冊的,理所當然是位職掌人生死的五岳之首——東岳大帝。
于是,花神很幹脆地下酆都騷擾東岳大帝老人家去了。
花神解下頭上的發簪,朝身前的空氣一劃,空中出現一道直長的裂痕。他将頭發重新紮好,發簪插回豐潤雲發上。
長腿一擡,跨入裂痕。
諸多鬼爪向他襲來,卻沒有靠近,鬼爪在靠近他們一尺之遙便被一陣光逼退,越往裏走,耳邊響起的哀嚎聲更強烈,有悲戚的哭聲,有失志的嘶吼,那聲聲切切的悲鳴聲一點一滴的撞擊着他的內心。
他本屬陽系之神,自然不習慣這陰暗陰邪之地。在這地方多呆一天,他覺得自己會被逼瘋。
花神來到天子殿外,見一只鬼魂單腳站立在天子殿前的考罪石上,他突然改變了主意。
身着紅袍的男人站在鬼魂面前,一手拿着生死冊,一手握着判官筆。
鬼魂被他身上的仙光照射得幾乎站不穩腳。
男人皺眉,快速地在生死冊上落筆:“生前殘殺骨肉,入石壓地獄。”
鬼差一左一右架着那鬼魂離去,凄厲的尖叫聲像有實質性的刀刃,幾乎要捅破耳膜,随後漸漸地再也聽不見。
男人沒看花神一眼,直接拂袖而去,花神便跟在他身後,點明自己的目的。
聽罷,他冷冷地回了句:“憑什麽?”
崔判官為人界皇帝改命的事,花神知曉,于是花神手伸進廣袖裏,悄悄地将內裏的東西取出一角:“憑這個。”
崔判官瞅了眼他的手,又轉視他的眼:“你要來幹什麽?”
“只是查閱而已,并不做其他用途。”
“誰?”
花神随着崔判官,踏上石級小路,甚小細微地避開刀山劍樹,登上思鄉嶺。
途中遇一鬼卒強押着啼哭的亡魂下思鄉嶺。
“望鄉臺上鬼倉皇,望眼睜睜淚兩行。”對此不舍家鄉,不願前往地府的亡魂,早習以為常:“一殿秦廣王心生憐憫,在離陽間最近的地獄,為他們建了望鄉臺。”
許是覺得兩人相顧無言過于尴尬,崔判官随口一提。
“秦廣王在世時心懷慈悲,在人間早已聞名,未曾想,在地府執管,仍初心未改。”憶起那個黑面嚴肅的男人,花神實在無法與這個形象挂鈎。
“倒是你,回返天庭後,就變了。”或者該說,轉世後就變了。
“連你都這麽說,看來我真是不一樣了。”千葉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他還想是她打趣自己。
“當局者迷。”崔判官淡漠地評價:“你說你,既然忘記,便忘記罷,還尋回做甚?”
“我總覺得,他對我,是極為重要的。若是尋不回,只怕有遺憾。”
等登到了思鄉嶺最頂點,崔判官朝他伸手。
花神拿出冥錢,一晃眼功夫,已塞入他袖口裏。
崔判官翻開生死冊,一對明眸鎖在頁面上,四周只聽得亡魂柔腸寸斷的哭泣聲。良久,方擡眸,道:“查無此人,沒有前世,沒有今生,更沒有後世。”
花神一驚。
生死冊查不到,表示他非凡人。那麽,思純會是誰?
婆羅洲最高處的神山。
“回來那麽久,終于曉得來找我了?”
“你忘了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花神笑曰。
事實上,他也才剛回歸天庭不過七日,人間已過了七年。
“若不是必須守在這裏,我該去天庭找你的。”
七年過去,不曉得,那叫思純的人,怎麽樣了?“京那,你一個人在這裏,不覺得寂寞?”
“我本守護神山的山靈,遵自己作為山靈的使命,有什麽不好?”京那笑:“再說,此山靈氣旺盛,當是修行的好地兒,自然也少不了山中生靈與修仙者的陪伴。能增進修為又有人作伴,我一點都不覺得寂寞。”
“這麽說來,你不需要我了?”
“我說不寂寞,你就當真不陪我了?”那些人都是過客,無法長久陪伴他。千葉和花神,才是與他相熟,真正離不開的知己好友。
“我這不是來了?”對于他的話,花神付之一笑。
“所以你當真來陪我,不為別的?”認識他幾千年,他何嘗看不出他有心事?
“嗯…”花神思忖一會,才道:“一個名字,如在生死冊找不着,那麽,那個名字,會是什麽樣的存在?”
“你真是…”這問題,其實很簡單,只是他作為當局者,被自己迷惑了:“生死冊沒有的,自然是像你這樣的,或是像我這樣,由牲畜死物化人的妖孽精怪。”
“被你這麽一提,我才想起。”确實如此,只是他忘了:“這樣我要找他,不就是必須下凡,尋遍每個角落?”
天下何其大,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如同大海撈針。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尋到。
忽然,京那感覺到,山中守護結界異樣的波動:“那你是不是還願意去找,這個連你的記憶都不存在的人?”
“我…”這下,他也不甚肯定了:“我…不知道,也許找,也許…不找…”
“你好好想想吧。”說着,京那立起。
“怎麽了?”
“山中有外來者,我去看看。”
“你是來修煉的?”
搖頭。
“那是?”
“找人。”兩個字,言簡意赅。
真巧,花神也要找人呢。不過他猜,花神準備放棄了。“找誰?”
他搖了搖頭。
他這反應,讓京那不得不疑惑:“你是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誰?還是…”
不等他說完,他就打斷:“只知道,他…來自天上。”他确實不知道他是誰,他只知道他在凡間的名字,卻不知道他在天庭的仙職。
聽他這麽一說,他又問:“那你來這裏?”
“修為不夠。”上不了更高處。他目前的修為,也就只能來到這裏了,縱使這些年他已經努力提升。
對于他過于簡潔的回答,京那猜得有些頭疼。因為修為不夠,所以駐留神山,想繼續修煉,好登上更高處,尋找在天上的人。他能想到的,只有這樣。
“你要是能告訴我,你找的是什麽人,說不定,我可以幫你找到。”
他垂眸,神情有明顯的落寞。
“此地确是适合修煉,你就留在這兒好好修煉吧。”沒有告訴他的是,天庭,不是誰都可以上去的。即使修為再高,到了南天門,仍是不得其門而入。
然而見他這模樣,他實在不忍心,斷了他的念想。不過凡事不能往壞處想,說不定哪天,他真能獲得機緣,得道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