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草覺得好像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心浮在半空,聲音也是飄的。
“開什麽玩笑!”她說,“你讓青草過來聽電話。你們別想騙我!”
張安逸在那邊哭得更兇,泣不成聲。
“青青她……她……真的死了……都……都……跳樓……”
夏草的腦中嗡得一聲,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只覺得全身都好像變得虛無。
她聽到自己說了句“我馬上過來”,說着就想往自己家裏跑,可是腿是軟的,地好像也在搖來晃去,腳踩上去,好像踩在棉花上,軟綿綿的,着不上力。
她的手臂又一次被人用力抓住,陳慕雲的臉色看起來有點吓人。
“你怎麽了?”他着急的問道,“是孩子出了什麽事嗎?”
夏草只是一個勁的搖頭,語無倫次的,一邊還在用力掙脫陳慕雲的手。
“我一個……青青……我要去看她……她死了……你放開我……”
陳慕雲反倒抓得更緊,強迫她冷靜下來。
可是這個時候的夏草,完全無法冷靜下來。兩人的力量太過懸殊,她掙不開陳慕雲,急得開始用手指甲去掐對方的手。
“你放開我!”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在陳慕雲面前失态過,所有的涵養全部抛到腦後,直接吼了一句:“你滾開!”
陳慕雲好像被這樣的夏草吓愣住了,可是手上的力道卻絲毫沒有松懈。
“是文青出事了嗎?”他問。
雖然夏草說的語無倫次,可是文青是他認識的人,而且他記得以前的夏草曾經告訴過她,文青是她最好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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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草被他拉住不能動,急得都快哭了。
“你快放開我行嗎?”她開始求他,“文青她死了,你還想我怎麽樣?”
陳慕雲也感到吃驚。
馬家源快要結婚了,新娘當然不是文青,而是一個和他門當戶對的富家女。
難道文青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想不開的?
“我帶你過去。”他拉了夏草一把,讓她靠近自己一點,“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開車?”
夏草雖然已經快失去了理智,但好在還沒有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陳慕雲最後還是将她帶上了自己的車。
他們現在要去的是陳慕雲家所在的城市,也是夏草當年上大學的地方,離現在這所城市大約三個多鐘的路程。
夏草剛上車之後就打了個電話出去。
“文青遇到點事,我過去一趟。”夏草說。
電話那邊說什麽陳慕雲無從得知,只聽夏草“嗯”了一聲。
“我知道。沒什麽大事,我到了就給你電話,你先帶囡囡睡吧。”
那邊又說了些什麽,然後夏草的語氣一下子變了。又輕,又溫柔,好像她剛剛什麽都沒有經歷過一樣。
“媽媽很快回來,囡囡要聽奶奶的話,早點睡覺。”
“嗯,兔兔也要睡。”她對着手機吧嗒一下嘴,“好了,快睡吧。”
然後就沒了聲音,夏草收起了手機,靠坐在助手席上沉默着。
只這幾秒鐘的時間,又好像剛剛那個電話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陳慕雲開着車,忍不住偏過頭看了眼夏草。
夏草只是那樣坐在那裏,直直的盯着前方看。
道路兩邊的路燈一盞盞的被甩到了車後,夏草的側臉在光與影的交替中忽明忽暗着。
陳慕雲的心被什麽東西狠狠的擊中。
他曾經見過一次這樣的夏草,那是在她發現了真相之後的那個夜晚。當時他們剛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性事,他在情欲的沖擊下,無意識的叫了另一個名字。
不過只是短短兩個字,把還在相擁着的兩個人都打入了一場惡夢。
昏黃的床頭燈下,夏草躺在他身邊,面無表情,了無生氣。
往事不堪回首。
他偏回頭,集中了精神,繼續開着車。
夏草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把沉默中的兩個人都吓了一跳。
夏草接通了電話,聽了一會兒,聲音低低的,沒有力氣一般。
“我已經在路上了。”
她抽了一下鼻子,帶着一點鼻音,“到了再說吧。”
通話再一次結束,整個車廂裏又一次恢複了寧靜。
車子已經駛到了高速路上,陳慕雲加大了油門,車子立即在黑夜裏向目的地一路狂奔。
一直到下了高速,兩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已經是深夜,路上的車少了很多,外面好像又開始下起雨來,好在不大,并不需要打開雨刷。
夏草依然安靜着,好像根本沒有坐在那裏一樣。
可能是夜深露重的緣故,開着空調的車裏微微的有點涼,陳慕雲偏過頭想問對方一句凍不凍,卻在偏過頭的一瞬間愣住了。
旁邊的路燈一閃而過,夏草的臉上閃着一點濕潤的光澤。
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夏草在流淚。
陳慕雲忽然覺得一陣慌亂。
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看到夏草哭。
無論是當年她主動提出分手時,還是後來她說自己有了身孕的時候都不曾這樣過。
夏草在他的記憶中,可以是天真的,可以是倔強的,可以是冷靜到接近冷血的,卻從來不是軟弱到會哭泣的。
所以在這一刻,陳慕雲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他好像第一次覺得,夏草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會有常人所有的喜怒哀樂。
這些年,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或許也曾經這樣默默的哭泣過。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
夏草還是那樣直愣愣地坐在那裏,既不看他,更沒有問他怎麽好好的停了下來。
她簡直就像一具雕塑一樣,無聲的流着淚。
陳慕雲遲疑了一下,還是探過身體,伸出雙手,将她抱到懷裏。
夏草竟然沒有推開他,只是瑟瑟發着抖,一只手緊緊的揪着他的襯衣,呼吸急促,喉嚨裏有壓抑着的哽噎聲。
陳慕雲有點不知所措,只能那樣僵硬的抱着她,不敢再有多一點的動作。
他們已經有整整五年沒有這樣親密過,現在這樣擁抱着,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好像很多已經模糊的東西在這一刻,一下子清晰起來。
他們的初遇,初吻,以及第一次在一起時的情景争先恐後的從他腦中閃過。
不管他對夏草抱着怎樣一種感情,可是她是他生命中,真正意義上的,唯一的一個女人。
只這一樣,就已經把她和其他所有人都區分開來。
更何況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孩子。
盡管夏草從來沒有想過讓他們相認。
窗外的雨漸漸下得急了起來,打在車窗上,帶來啪啪的聲響。
“夏草。”他終于忍不住叫了她一聲。
夏草實在哭了太久了。
懷中的人在聽到這兩個字時,忽然崩潰一般哭出聲來,同時伸出雙手回抱住他。
陳慕雲的心都被這突然發出來的哭聲弄亂了。
他不知所措的更加抱緊了她,撫摸着她的頭發,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夏草……夏草……枯草。”
夏草以前的頭發是直的,紮成一個小馬尾,高興的時候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現在的她,頭發卷成波浪,披散在肩頭,陳慕雲一遍遍的撫摸着,心頭也跟着蕩起了一圈圈的漣漪。
夏草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哭,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在這個男人面前哭。
明明從很小的時候,她就明白,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她根本不需要它。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就像當年,在經歷過生不如死的疼痛之後,夏雪晨終于離開她的身體,來到人間的一瞬間,她母親輕輕的在她耳邊說了句“是個女兒”之後,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怎麽也止不住。
她心疼這個小小的孩子以後也要像她一樣,經歷這種生産的痛苦,害怕她長大之後,會重走她的老路,被人騙,然後因此傷心難過。
她在那一刻,才算真正理解了她的母親,才算真正長大。
作者有話要說: 過節加更一次。
各位兒童節快樂(怎麽感覺這句話很有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