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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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小傻子,你醒一醒——”
第二天阿雲是被那名禦劍宗的少年給強行吵醒的。
可能是因為難得見到阿雲這般軟和又傻乎乎的人,那少年言談舉止之間,對他頗為愛護。
只不過修仙人天生自視高人一等,哪怕再愛護阿雲也不可能像是丹芝那般體貼溫柔。
阿雲都已經好聲好氣跟那少年說了好幾次自己的名字。
可少年到頭來還是只叫他做“小傻子”。
好在他心腸到底不壞,這時候見着阿雲醒來後,不由還瞪大了眼睛,有些驚慌。
“你昨天晚上難不成是被吓到了?怎麽哭成這樣?”
阿雲這才發現自己昨天晚上不知為何竟然夢中哭泣,現在醒來也是滿臉淚痕,再看被角,濕漉漉地仿佛能擰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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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雲倚在床頭細細回想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全然想不起究竟是什麽事情能讓他哭成這樣。
阿雲頓時有些發愣。
那少年卻只當他的癡症又犯,嘀咕兩句以後就沒再理會他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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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那少年急急忙忙又拉着阿雲往外跑。
說是有個極為有趣的熱鬧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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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茫茫然然地被少年一路拖行,鞋子都掉了一只,到了一條波濤洶湧的河邊才喘着氣停下來。
少年把他往樹叢裏推了推,笑嘻嘻湊到了他的身邊,然後伸手指着河面上方懸空的血紅陣法笑道:“快看,那可是難得一見的臨水祭——”
也許想着阿雲呆傻,少年緊接着又沖着他解釋起來。
“你是凡人所以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我們少宗主抓到的那只懸河,昨天差點就跑了,而且他還弄傷了我們不少人。我們少宗主這下總算不墨跡了,說它留着也是禍害,正好這裏臨水近天,剛好可以把它直接活祭給天道,穩一穩這天地秩序……”
說話間,遠處黑雲滾滾,沒多久就看到一個冷峻到了極點的青衣男子禦劍而來。
而且他一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卻是松松提着一條滴答淌血的紅繩,而紅繩之下,系着一條體型龐大,外貌猙獰的懸河。
若是阿雲眼睛沒有壞,他可能能看出來,那所謂的紅繩實際上正是剛從那只懸河背脊上剔出來的生筋。
但阿雲看不清,他只能聽見河水隆隆,河岸兩邊一片喧嚣,都是來看熱鬧的當地百姓。大家指指點點,看着天上仙人将那巨大的妖魔一把甩在祭祀陣法上,頓時一陣歡呼。
只不過這番盛況,阿雲依舊是看不清的。他眼前只有紅紅的一團,似乎是那妖魔身上淌下來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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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雲來說,唯一清晰的,只有随着河水的水汽飄來的血腥味……
隐隐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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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半空之上,樓風雪看着陣法中的妖魔,神色愈發冷凝。
“你還是不說嗎?”
他問。
“呵……我偏就……不告訴你。”
丹芝痛得嘶嘶作響,連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你該知道,活祭于天,你将神魂俱滅,再無輪回。”
“呵呵……呵呵呵呵……你廢話越來越多了,樓風雪。”
丹芝神色淡然,還會猛然偏頭沖着岸邊那些凡人發出一聲猙獰嘶吼,将那些人吓得連連後退。
它便會忍不住笑出來,仿佛這真的很有趣一般。
樓風雪凝視着它,忽然開口道:
“我還以為你會逃跑。”
樓風雪确實是驚訝的,畢竟逆天之舉罕見,而且這只妖魔偏好就趕上了他劍氣破體無法看守陣法的時候。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這樣難得的良機,妖魔卻偏偏輕描淡寫地給放過了。
等到了現在,它便是想逃也再也逃不了了。
不僅逃不了,恐怕,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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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風雪有些想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
只不過想不明白,卻并不代表他會放過對方。
懸河,宣和。
光是想到這只妖魔隐姓埋名,裝作他好友在他身邊做出來的事情。
就注定了樓風雪今日不會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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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會慢慢來,盡量讓你死得更痛一點的。”
樓風雪平平淡淡地同自己多年前的摯友這般說道。
“你什麽時候要是想通了,把雲筠的屍身交出來……就告訴我一聲。”
他一邊說,一邊穩穩地提起了手中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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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發現河水的聲音變得響亮了起來。
之前時不時響起的驚呼笑鬧,似乎忽然間就淡了許多。
倒是孩童因為驚恐而發出的哭鬧,偶爾還會從河岸邊響起來。
“……發生了什麽?”
他忍不住問道。
他身邊的少年卻只顧得上幹嘔,好半天才穩了穩心神,在一臉茫然的阿雲面前佯裝鎮定道:“沒,沒什麽,就是我家少宗主……嘔……正在把那妖魔千刀萬剮……有點……有點血腥。”
阿雲努力睜大眼睛往祭祀現場望去,心想,難怪空氣中腥氣這麽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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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法之上,樓風雪正切到第三千七百刀。
垂死的妖魔轉過頭,已經有些晦暗的視線裏,忽然出現了一角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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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昨晚那個人入睡前,他親手給他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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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雲打了一個哈欠,覺得所謂的臨水祭有點無聊。
他身邊那少年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最開始還覺得又惡心又吓人,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更何況那世間有名的恐怖妖魔懸河,如今也是垂死,就算被人這麽千刀萬剮,好像也沒啥掙紮的樣子,遠不如人們說的那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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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芝癡癡地看着阿雲。
他發現阿雲的一只鞋似乎是跑丢了,如今正光着腳。
這可怎麽行。
它很擔心。
會着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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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該多看的。
丹芝想。
它怕被樓風雪發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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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七百二十一刀。
它的心被刨了出來。
它終于忍不住發出了一聲痛呼。
然後便聽見樓風雪聲音裏似乎終于染上了些許愉悅。
“很痛,對嗎。”
樓風雪說。
“當初的雲筠也是這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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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芝艱難地偏過頭,看着面前的樓風雪,忽而咳出一口黑血,低低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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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風雪,你要不要聽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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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你找人來挖我的骨頭,取天下至毒做藥引好去救雲筠……被你親手放血差點身死道消的雲筠……咳咳……”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那根骨頭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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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芝可以感覺到,樓風雪一直以來都很穩的那只手,忽然間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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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七百九十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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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邊,守在阿雲身邊的那個粗心少年,似乎終于發現阿雲的鞋子不見了。
他有些尴尬地沖着阿雲撓了撓頭,說回去時候我背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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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使了奸計,讓那根骨頭失了藥效……”
樓風雪對丹芝說。
而丹芝偏着頭,看着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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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真的已經快要死了,連說話的聲音都氣若游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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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樓風雪……我告訴你為什麽吧……因為在你帶人闖進地牢的時候,我其實已經不在那裏了。呵呵,你怎麽就忘了呢?妖魔懸河乃是天下至邪,你的那些陣法對我來說不過是玩笑……所以我也給你開了一個玩笑……”
“我從玉露閣擒了一個人,用術法封了他的聲音,改了他的容貌,甚至連的地周身氣息都改了……在外人看來,他就是宣和。”
“一條被人去骨取髓的妖魔懸河。”
“樓風雪……你猜……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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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風雪手中的劍停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劍下鮮血淋漓只剩頭顱的妖魔。
已經把自己修煉成了一把劍的禦劍宗少宗主,卻在這個時候顫抖得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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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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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邊的少年背起了阿雲。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總是顯得有些呆愣的阿雲,趴在那人背上,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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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風雪……你活生生取出他的腿骨時候……他一直在哭,他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丹芝的神智有些渙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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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忍心……”
可怖的妖魔喃喃道。
空洞的瞳孔注視着已經空無一人的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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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會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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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世界徹底地暗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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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對——”
樓風雪發出了一聲慘叫!
他沖向了懸河的屍體。
可是臨水祭的陣法早在那只妖魔死去的瞬間便已經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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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之間,那只醜陋而可怖的妖魔屍體連同靈魂都瞬間湮滅——獻給了天地法則。
而它從此身死道消,神魂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