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慶喜隐暗流
草木繁蕪,蔥茏林密。清風徐緩拂面,李滄海靜坐亭中,雙眼失神,目光落于遠方,思緒飄渺更在九天之外,耳畔,是陣陣清音。
忽是一陣群鳥驚飛,道袍少女驟然回頭,果見陸小鳳手拿折扇,蹑手蹑腳地走到花滿樓身後。
“連麻雀都不忍打擾,果然是花滿樓啊!”浪蕩子輕佻地調笑。
聽到花滿樓輕笑了一聲,卻沒言語,李滄海眉梢微揚,幫他打趣着回了一句:“不請自來、背後偷聽,也果然只有陸小鳳了。”在百花樓住了這麽久,她與陸小鳳也碰見過好幾次,倒算是聊得來的朋友。
打開折扇,陸小鳳故作焦急地扇了幾下:“喂,李滄海,至于嗎,你每回都這麽着急着維護花滿樓,好像我陸小鳳是個甚麽壞蛋似的,生怕我欺負了他。”
要是往常,李滄海定然不介意地堵上他一二,現今只是愣了下,便沉默沒再接話,轉頭複又眺望遠方,神情莫測。
陸小鳳對少女的反應有些不解,再細看她,也不是羞赧或惱怒的模樣,就更覺費解了,眼神古怪地在花滿樓與李滄海兩人身上來回掃視了一圈。
花滿樓面色淡淡,将古琴收入琴盒後,才問向若有所思的陸小鳳:“陸小鳳,你接到了花家的請柬嗎?”
“我是閑雲野鶴,居無定所,”陸小鳳懶洋洋地說道,“你家的請柬無處可寄啊!”
三人步出驿亭。李滄海聽到陸小鳳的說法,接過話頭:“你鼻子很靈,想必早知哪裏有酒喝的。”
陸小鳳得意一笑:“這不是正省了很多的麻煩嗎?反正我自己會找到花家大門的。”
花滿樓失笑:“不用你找上門,我們現在要回花家,一起走吧!”
陸小鳳連忙擺手,戲谑地打量着兩位朋友,拉長語調道:“我陸小鳳是個聰明人,就不會打擾你們相處啦,哈哈……”轉身大步走遠,又突地停在路口,嘴上問着花滿樓,眼睛卻看向李滄海,“花滿樓,我雖然不懂音律,但剛才聽到你的琴聲好像很悲傷……你遇到甚麽難過的事情嗎?”
花滿樓與李滄海同時是身形一頓,而問話的人仿若渾然不在意答案,霎時間就消失了。
“我沒有遇到難過的事情,”花滿樓微微偏頭,對身側女子解釋起陸小鳳的問題,“那首琴曲的曲調原本就是悲傷的。”
“啊,嗯。”李滄海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兩天時常精神恍惚,感覺心裏好似積壓着沉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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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花滿樓忽然問道,“我總覺得你最近心神不寧的,是遇到甚麽困難了?”
“我……”李滄海張了張嘴,忽聞一陣紛沓的馬蹄聲,遂咽下話語,嘆息一般輕聲回答,“沒事。”稍刻,一架馬車緩緩停在了二人跟前。
花滿樓沒追問。
馬車是花家派來接應花滿樓的,駕車的人是花家家仆花平。花平告知花滿樓,說原定在桃花堡舉辦的壽筵,改到了毓秀山莊舉行。
兩人相繼坐進車廂。李滄海直覺感到一絲怪異,又無法說清心裏的感覺,便對花滿樓說道:“臨時改變壽筵地點,會很麻煩吧?”
“是啊,”花滿樓也是奇怪,回道,“不知道是為什麽。”
一時想不通,也只好暫且按捺下疑惑。馬車的空間不大,并坐的二人,身體貼得有些近,彼此間的氣息交融到一起,隐約有些暧昧……李滄海輕凝眉,不是因為讨厭或排斥,而是心底的煩躁突然明顯了,便刻意分神,轉身揭開窗簾,漫不經心地欣賞着驿道邊的景色,耳邊是花平的聲音。
“少爺,老爺吩咐有件東西要交給你,就在你身後的盒子裏。”
李滄海下意識地回頭,待見到花滿樓伸手打開紅色木盒,心底突地一驚,連忙阻止:“別打開……”話語未完,一陣濃烈的白煙就朝兩人湧來。
好霸道的迷藥!少女想要掏出随身攜帶的解毒丸,卻有心無力,剛一擡手,身體就疲軟地倒下了:看來抗毒能力還有待提高啊!昏迷前,一個念頭閃過。
李滄海是在一個清幽雅靜的房間裏醒來的,彼時,她正與花滿樓并躺在同一張床上。略愣了愣,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下兩人的衣服,全是完好整潔的,便沒在意,一邊戒備地環顧着四周,一邊小心摸索了身上的武器毒藥,意外地發現都沒被搜刮走。
起身在房間裏走了一遍,她發現門窗都被鐵板釘死了,除此外,沒有別的危險,甚至屋裏還擺着裝滿水的水缸,和滿滿一桌的吃食。
李滄海很是費解,只能先按捺下疑惑,眼下喚醒花滿樓是主要的事,她是抗藥性高,才能早早就醒過來……翻出藥袋,倒了些專解迷藥的藥丸,塞進花滿樓嘴裏。
沒多久,花滿樓醒來了,一瞬的迷糊後,他驚坐起身,一邊摸索着牆壁,一邊急聲喊着:“滄海!滄海……”十分慌張的模樣。
正思索着如何出去的李滄海,聞聲回過神,愣了一下,忙回道:“我沒事,花滿樓。”坐到床邊,她語氣微沉,“我們應該是被那個花平綁架了,這房間的門窗都被鐵板釘死了……”
不等她說完,就見花滿樓臉色茫然,悵然若失地說道:“這裏是毓秀山莊我的房間。”
李滄海一驚:“怎麽會?!”眼下這情形,越發地詭異了,她幾乎懷疑是不是陸小鳳故意整他倆的惡作劇。
就在她沉思時,花滿樓焦急地檢查完房間,打開窗戶後,發現被一道堅實的鐵皮牆擋住了出路,情急之下,他揮拳就沖鐵牆砸去。
好在李滄海及時發現,甩出寒绡绫緞,一把扯住了對方冒失的舉動:“花滿樓,你手會受傷的!”
花滿樓是她從沒見過的驚慌失措,他拽了拽被寒绡困住的手臂,語氣焦躁:“我爹可能出事了,我要趕快離開這裏!”
收回寒绡,李滄海輕嘆:“門窗被釘死了,”雖然耗費內力或許也能轟開,但畢竟是銅牆鐵壁的,眼下花家情況未明,還是盡量保存力量,“你等我一會兒。”
她甩出寒绡,輕巧地攀在了屋梁上,對花滿樓說道:“好在屋頂沒被釘上,”囑咐了一聲,“你替我留意外頭的動靜。”免得驚動了看守,雖然她剛才仔細探查後,沒發現外面有誰在守着。
李滄海學習機關精工時,存着一個很實用的心思,就是萬一遇到危險,不能被任何機關、鎖鏈或牢籠困住自己。破開這種普通的房頂,于她不過是半刻鐘的事情。
待二人出了房間,發現整個毓秀山莊都是空蕩蕩的。李滄海有些擔心地看着心焦不已的花滿樓,二人把山莊檢查了一通後,決定先去桃花堡看看。
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本家,兩人卻錯愕地發現桃花堡是一片喜氣洋洋,家仆們忙裏忙外,為壽筵做着準備。
花滿樓焦慮地大踏步走進莊院,李滄海緊跟在他身後,就見綁架他們的花平,來回走動、四處張望。
少女擰眉,剛想要用寒绡将人捆住,花滿樓已經早她一步,将花平制住,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整肅,語氣凜然:“說,為什麽暗算我?”
花平支支吾吾地求饒,花滿樓越發生氣了,正這時,花如令突然出現了,随即,二人知曉竟然是花如令命令花平綁架他們的。
李滄海身為當事者,跟着花滿樓,一起去了花如令的書房,聽完事件前因後果:原來十幾年前為禍中原的鐵鞋大盜竟然沒死,特意寄來一張血腳印,準備在花如令大壽時來花家尋仇,而花如令最放心不下花滿樓,就故意讓人綁架他,将他關起來,以躲過這場混亂。
“爹,大敵當前,我怎麽能臨陣退縮呢?!”
李滄海循聲看向花滿樓,被他悲怒甚至可稱得上怨憤的表情給震住了:這樣的花滿樓,太不尋常了!
似乎,有甚麽隐情……
與花滿樓說完後,花如令朝李滄海拱了拱手:“齊少俠,這次讓你受罪了。”
想來除了陸小鳳幾個人外,都把自己當成了男人啊。李滄海暗想,嘴上連聲推卻了長者的歉意。
花家園子環境清幽雅致,美妙難掩。李滄海一時卻無心游賞,走在心事重重的花滿樓身邊,心裏琢磨着鐵鞋大盜的事情,總覺得有甚麽地方奇怪的很。她又回憶了一遍腦海裏模糊的故事,印象深刻的,也就是大金鵬王朝、繡花大盜以及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決戰,甚麽鐵鞋大盜完全聞所未聞……
“滄海……”
李滄海聞聲看過去,卻見花滿樓神色鄭重地拿出一枚紅寶石戒指,遞到她跟前,說道:“把它戴上。”
“啊?”心裏猛得一緊,她怔忡地注視着男子掌心裏的戒指,根本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把它戴上。”察覺到少女的遲疑,花滿樓重複了一聲,面上堅定嚴肅。
在古代,戒指的意義與現代有所不同。李滄海已然反應過來,接過戒指,沒有戴,只問:“為什麽要給我這枚戒指?”
“把它戴上。”花滿樓又一次地重複,态度是從未有過的強硬,他認真地說道,“你戴上後,我要給你講一件事情。”
有些沒辦法拒絕這樣的花滿樓呢!李滄海暗嘆,順從地将戒指戴在拇指上:“你說吧。”
花滿樓起身緩步走到窗邊,背對着少女,好半天,才慢慢講述起那段往事。李滄海這才知道,原來花滿樓的眼睛,竟然是他七歲時被前來桃花堡盜寶的鐵鞋大盜給刺瞎的。
聽到花滿樓重複着鐵鞋大盜那句“這是你在世上見到的最後一張臉”時,這輩子修身養性、情緒鮮少大起大落的李滄海,猛地收緊雙拳,覺得五髒六腑如在火上燎燒。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花滿樓對自己眼瞎一事,并非真的不在乎,那一顆柔軟體貼、熱愛生命的心髒裏,藏匿了一個死結,這死結梗刺在那裏,遲早會化為心病。
在李滄海心中,花滿樓簡直是美好的化身,她無法想象,他竟然被人那樣惡意相待……
花滿樓的情緒漸漸平和了,他繼續說道:“十幾年來,我時常感覺到鐵鞋大盜還在密道附近徘徊……只是,”話語頓了頓,“這幾年我再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所以我很擔心……”
李滄海輕聲問:“擔心甚麽?”
“我擔心他這次出現,必定來者不善。”花滿樓轉身面對少女,“滄海,這枚戒指,我就交給你保管一下了,它是我母親生前傳給我的。”
李滄海默然,雖知這戒指交給她有些不妥當,但在這時,她無法推拒花滿樓這般慎重的請求。
“花滿樓,不會有事的。”李滄海最終這樣說道,“如果鐵鞋大盜真敢來,我必叫他有去無回。”她會被稱成邪醫,一個“邪”足以說明她的手段。她追求平和淡泊,但修行遠不到家,逍遙派的弟子,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花滿樓是她最看重的朋友,他受過那樣的傷害,她定然不會放過鐵鞋大盜的。
這時,李滄海忽然覺得大師姐的生死符,其實是有存在價值的。
花滿樓忽地笑了,先前的陰郁盡得化解。他柔聲說:“謝謝你,滄海。可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危險,”轉而語氣堅定道,“與鐵鞋大盜的恩怨,我會親手了結的。你……只要待在我身邊,就足夠了。”
李滄海淡笑,心裏自有她的主意,嘴上沒有再說甚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