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要說什麽?
鏽跡斑斑的鐵皮棚子,風化陳舊的磚砌牆壁,地面水泥板裂縫中長出黃綠雜間的脆弱野草,一旁垃圾箱時不時飄來令人作嘔的酸腐氣味。這就是俞蘭亭高中學校用于保存學生自行車的那處破敗角落。
等着易疏夢默默把自己破破爛爛的自行車從一堆破爛般五顏六色的學生自行車中推了出來,這一切,俞蘭亭早已習以為常了。
其實她在每一世界中的自主性越來越高,只不過對方給她事先預設特定環境而已,俞蘭亭倒想看看對方到底要做什麽。
默默走在曾經的校園內,俞蘭亭看着記憶中早已模糊的一處處景物,那些石臺、花園、樓閣、路燈再一次浮現于她眼前。
夏日西曬的陽光照射在俞蘭亭的頭頂,仍然讓俞蘭亭感覺到頭發炙熱。
俞蘭亭沒有說話,只看着過去熟悉卻早已遺忘的一草一木,又看看熟悉但卻久違的16歲的易疏夢。
易疏夢亦默默不語,長長的睫毛落下夕陽的餘晖,俞蘭亭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麽。
“有趣的靈魂萬裏挑一。”俞蘭亭想到自己為什麽會和易疏夢成為朋友,或許正如希爾德加德在她靈視中遇見的蘇菲娅。
易疏夢的自行車生鏽的鏈子發出實在不令人舒适的聲響,俞蘭亭盯着那處一直看着,一條生鏽的鏈子即使破舊不堪,每一齒輪一次次也必定精準地互相劃過。
她們背後的夕陽再次綻放出最後的餘晖,在那條鏽跡斑駁的鏈條某處竟有一瞬映出落日最後閃亮的光芒。
多少次放學路上她們并肩走過,俞蘭亭從不愛多與人交流,只得一人交流讓她知道自己還未被世界遺棄,或許也是人生幸事。
俞蘭亭從不覺得孤寂,畢竟早已習慣單獨的生活,也學會自己與自己的思考打交道。
有時候,她們并不多言。
有時候,她們無話可說。
有時候,她們彼此生厭。
有時候,她們卻也彼此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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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彼此厭煩了一段時間,她們就再去尋回彼此。
那時候,對方就又是一名嶄新的人,與剛剛認識時同樣。
對方是聰明人,只有聰明人才懂聰明人。
聰明人或許有怪異的性格,聰明人或許更容易互相抵觸。
但更多時候,聰明人總在期待有能力理解自己另一位聰明人。
俞蘭亭的高中不是什麽浪漫的二次元高中,根本不可能舉辦哪怕任何與學習有關的社團活動,她有機會遇見易疏夢這只奇葩已經算是極其巧合的幸事。
那次是學校組織了級部前一百名的學習動員會,一群校領導和老師還有據說從某名校請來的叫獸又是煽情又是打雞血。他們的動員或許有一定效果,當時應該有一部分學生自願接受了洗腦。
然而,俞蘭亭和易疏夢都不約而同地只想嘲笑臺上的一群白癡。
臺下的同學們不是白癡,僅僅是白紙。臺上說教學生的老師們才是白癡,白癡企圖在白紙上任意塗抹,更是一種罪惡。
心裏的吐槽往往不會宣之于衆。那時候,俞蘭亭只看着旁邊的這個女孩子拿兩張32開的卡紙互作标尺,再用圓規作出幾乎完美的螺旋線。
數學的語言往往是無言的言語。俞蘭亭當時只随口說了句:“用弧線不精确,需要用函數。”
“我知道。”當時易疏夢的表情看不出有沒有生氣還是別的什麽。
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俞蘭亭本以為她不會再回答什麽了。
“我只是玩玩,不需要精确。”易疏夢很久才又回了一句,盡管那時俞蘭亭還不知道她叫這個名字。
之後的話題再沒有更多的互相測試,因為毫無必要。
聰明人之間如果定要相較高下,那麽并非真正聰明。
上一次月考成績也不必拿來作為标尺,畢竟成績遠遠無法衡量智力。
或許一起嘲諷臺上那群跳梁小醜才是她們最引起共鳴的幸事。
學習好的孩子未必是好孩子,她們更不屑于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孩子。
易疏夢的班級學習風氣更差,她作為班級第一還比俞蘭亭級部成績低了幾名。
在學習方面,易疏夢更只能依靠自己,但即使她寧願主動學習也不願去做老師們眼中所謂乖巧的孩子,或者這才是她們最共通之處吧。
然而,這樣的動員會直到高三畢業也只有僅此一次了。盡管校領導在最後聲稱以後還要舉辦類似的動員會,但畢竟他們也發現真實效果遠遠不及他們預期的想象。
他們期待以後甚至有人以能參加這樣的動員會為榮并因此主動去提高成績,但這根本不可能。就連他們期待的學生代表演講也被不知趣的學霸們念成了語文課文。
俞蘭亭記得動員會之前她也曾經被邀請了發表演講,但按照俞蘭亭的性格當然毫不猶豫把這份光榮給推卸掉了。
俞蘭亭還記得正當老師們和學生代表發表演講時,哪怕平時乖巧可愛的孩子,大多數也在偷偷做作業,或許只有極少一部分孩子認認真真接受了洗腦。
俞蘭亭後來總在想,當時坐在她旁邊的不認識的外班同學如果不是易疏夢,她就永遠沒有機會認識易疏夢了。又或許當時坐在她旁邊的不認識的外班同學如果是別人,那麽還可能也是像易疏夢這樣奇異的妙人嗎?
“你今天是不是在你們班黑板上寫了什麽?”易疏夢一句話将正在幻想中的俞蘭亭拉回虛幻的現實。
“哦,消息傳播挺快,你知道了啊。”一個人對待同性戀的态度會随時間年齡發生變化,俞蘭亭記得現實世界中讓易疏夢知道自己是同性戀時,易疏夢已經很容易接納同性戀,但高中時代的易疏夢未必接納。
“你是同性戀。”俞蘭亭聽出易疏夢說的是陳述句,語氣相當平淡不帶任何情緒的陳述句。
“對,我是。我沒騙他們,他們讓我找到機會出櫃,那我就索性出櫃了。”
俞蘭亭說完,默默得等待着。她寧願相信真正的易疏夢才是真正的易疏夢,通過以往對易疏夢的了解,易疏夢應該無論何時都能坦然接受同性戀。
而面前所謂的“易疏夢”,它不過是個NPC,它的任何行為跟真正的易疏夢都毫無關聯。
即使這個NPC說出什麽打擊她的話來,那也再虛假不過。
“我知道了。”易疏夢依舊是陳述語氣,但俞蘭亭聽出她隐藏的一份壓抑。
“我......”俞蘭亭剛想辯白什麽,可終究欲言又止。她不可能對廖微芹感興趣,才可以輕松辯白清楚。可若說同性戀對自己傾慕的異性戀同性沒有任何期盼,那當然不可能。
“你想說什麽呢?你說不出口嗎?”易疏夢輕輕質問,并不像質問的語氣。
易疏夢停下了車子,只看着俞蘭亭。
俞蘭亭也停了下來,與易疏夢對視着。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易疏夢問。
“同性戀不是病,同性戀是普通人,同性戀沒有什麽不同。”俞蘭亭好像例行公事般做着科普,沒辦法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怕易疏夢這麽臉皮厚的人真的敢問她喜不喜歡自己。
“不,你是不是有什麽話不好意思說出口啊?”易疏夢又問。
“我......”這下俞蘭亭徹底懵圈了。
夏日的蟬鳴與楊樹葉“莎莎”作響聲疊起交織,俞蘭亭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易疏夢的聲音夾雜着蟬鳴但又清晰可聞:“要不由我來說,我......其實......我其實......哎,我居然也說不出口了。”
俞蘭亭繼續對視着易疏夢,她要說什麽?
不,這不真實,俞蘭亭趕緊閉上雙眼。
易疏夢平時不這麽說話,這個NPC接下來不管是要誘惑她還是要刺激她都太卑鄙了。
此起彼伏的樹葉聲與蟬鳴混響,俞蘭亭依舊閉着眼睛,只默默感受這自然與物理規律的交疊。
“我要趕緊回家了,我不想讓姜折桂看扁我。不論他以後要針對我還是放任我,我都還能繼續學好物理!”
周圍蟬鳴聲與楊樹葉的搖響聲在一瞬間極升至頂峰,又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俞蘭亭依舊閉着雙眼,此時只聽見自己的說話聲。
... ...
俞蘭亭再次睜開眼時,易疏夢已經不見了。她站在高中時代的教室裏,周圍還有許多同班同學。
上一世界的崩壞方式有點非主流,站在人群中的俞蘭亭現在只想吐槽這一點。
她望着前方的人群,幾十名同學擠在一面牆的周圍,那是每次考試出排名時,同學們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成績。
俞蘭亭也跟了過去,其實她在現實中就經常做這種噩夢,夢見自己高中時期考試名次到了幾十甚至一百以後。因為她整個高中除了一次在100名,其它都在20名左右甚至從未出過40。僅僅因為一次的偏差從此讓她萬分擔憂畏懼每次的考試名次。
俞蘭亭雖不是人們眼中的乖乖女,但其實對成績還是多有在意,成績或許是她證明自己能力的一部分。
她心情居然有幾分真實的忐忑,漸漸走向那面牆,不到片刻她已經鑽進了人群。
就像多少次出現在夢境中的模糊印象,又像遙遠過去中的記憶碎片,高高張貼的成績單每一個印刷細節熟悉而又陌生。
她看到在那熟悉印刷體的條條框框內,班級第一不是她,第二不是她,這暫且沒有關系。第三居然不是她!第四、第五、第六居然還不是她。
俞蘭亭心情慌張,迫切想要往下看下去,卻被人群又擠到稍遠的距離。
俞蘭亭突然感覺一陣頭疼,被人群推攘着跌倒了下去。
不可能,她平時身體沒這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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