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華胥引
梧婷兮有一瞬間差點笑出聲來,她實在沒想到居然是這種問題。
這問題太簡單了,回答這種問題只能有一個答案。
“美。”梧婷兮和俞蘭亭異口同聲答道。
這當然不算說謊。每個生命都有追求美的權利,不管于大衆審美是否被定義為“美”,但每個生命都有權擁有屬于自己獨特的美。
長成這副模樣于整體人類而言已經足夠特別,這份獨特本就可以稱作一種獨特的美。
“只有一個字麽?如此沒有誠意?”黑暗中的怪異生物怏怏地擡高語音說。她似乎調整了下身姿,将胸也挺了起來,但畢竟黯淡光線下什麽都看不見。
“美,很美,非常美。”俞蘭亭說的基本還是普通話,跟對方古怪的口音對不上,而且還詞窮了。情急之下,俞蘭亭只好又補充一句,“當然美啊,比布喜娅瑪拉還美。”
俞蘭亭感覺大腦一團漿糊,她不曉得自己剛剛為什麽跟一個7-8世紀的生物不提什麽四大美女,好像當時也只有其中三個,或者兩個?她偏要說什麽“布喜娅瑪拉”,對方能聽懂才怪。
又或許因為對方讓俞蘭亭感到一種異族風格,貌似是名鮮卑女性。可也不對啊,膚色變異到這程度,臉部五官特征不重要了。這算什麽異族?異種還差不多!
梧婷兮湊近碰了碰俞蘭亭胳膊肘,用普通話悄聲說道:“你胡說什麽,她聽不懂。”
“我知道了,我看她長得像蒙古人種而已。啊,不是。那時沒有蒙古,是鮮卑人。”俞蘭亭小聲解釋。
梧婷兮此時無暇解釋,蒙古人種不是指蒙古人,是指黃種人,她們其實都屬于蒙古人種。而且布喜娅瑪拉是杜撰的名字。
對方膚色都成這樣了,單獨成立人種沒問題。梧婷兮更懶得吐槽,俞蘭亭的生物專業知識學到哪裏去了。
“你能聽懂她講話嗎?”梧婷兮又小聲問。
“是有點奇怪,勉勉強強吧,開始不适應,聽習慣了就好。”俞蘭亭也悄聲答道。
“她在說古音。”梧婷兮戳了戳身邊的俞蘭亭,稍有些遲疑。或許讓俞蘭亭猜對了,難不成鮮卑人說中古漢語現代北方人反而容易聽懂?地域共同超越了時間差異?
Advertisement
但,應該不是吧?梧婷兮猛然還發覺一個疑點。她自以為先前對《廣韻》并不熟悉,剛開始那段話中有幾個字她還不知道怎麽發音,但當她說出口時居然莫名其妙給順下來了。
而剛剛這段時間,她也是漸漸感覺對中古漢語發音産生了習慣。梧婷兮說不清到底什麽原因,這很像她從學校回到家普通話立即切換方言的感覺。
“汝還未說,妾身如何美?”暗影中的奇特生物似乎又動了動,張望着好奇的大眼睛,示意梧婷兮迫切地要求她回答。
梧婷兮猛然一怔,差點忘記了要與之對話,趕忙補充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桃之夭夭,爍爍其華。”
... ...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但凡描寫美人的古詩,梧婷兮現在想起哪句就背哪句。她快背成串燒了,好像聽起來還挺順口。
梧婷兮突然發覺自己發音已經不再是《廣韻》,她不知道自己怎麽發出的音節,居然自帶了韻律,聽起來朗朗上口,但肯定也不是普通話。
這些疑問梧婷兮暫且懶得理會,她只但願對方不要讓她親自作詩,因為她真的不會。不過如果一定非要作詩,那她就只能抄襲公元705年以後的詩了。
直到梧婷兮背到實在背不出來,她感覺這已經算是足夠有誠意誇贊對方美貌了。
身旁的俞蘭亭想笑可又害怕,實在憋不住才問道,“哎,正常女人不會緊問這個問題啊。我覺得她可能。”俞蘭亭指了指自己腦袋,“是這有問題。”
這話倒提醒了梧婷兮,正常女性無論多麽自戀還是多麽不自信,應該不會緊追別人問“自己美不美”的問題。
“是守墓的靈獸嗎?還是成了精的動物?”梧婷兮也直接用普通話湊近了跟俞蘭亭耳語,想着對方多半也聽不懂。
“你說什麽?有那種玩意嗎?”以前俞蘭亭覺得肯定沒有,但現在看來或許未必不能有。
俞蘭亭又瞧向前面,用低沉的聲音顫抖着說:“也......也可能有吧。”
“或許真的有,但成精時間肯定在新中國成立以前。”梧婷兮恐怕對方聽見,依然低聲耳語,現在也只能暫且靜觀其變。
8世紀初的皇陵還算人道主義,又沒有殉葬制度,陪葬指是公卿貴族死後再附葬在皇陵周圍。她自稱“妾身”說明是自由人并非奴籍,7-8世紀的制度怎麽都不可能令自由人殉葬。更何況屢次頒發“禁屠令”又終生食素的女皇,又怎可能允許身後有人殉葬的事發生。所以,乾陵裏面就不該出現這樣一名女性,除非她本來就不是人類。
或許是守墓的靈獸,從目前所見一切來看說不定有。又或許她當年還是只動物,在古墓中待了上千年因此成精了。
盡管她現在擁有與人類相似的體态,但卻不具備成年人的心智,這就像再聰明的狗也只有七歲孩子的智力一樣。
“汝等話講完了?”角落處的生物大概聽不懂二人講普通話,她滿意地晃了晃她的大腦袋,藍色的面頰似乎産生了細微的紋理變化。
“講完了吧,總之娘子最美。”梧婷兮咧開嘴笑了笑,她發覺自己笑得很傻。現在只好暫且這麽回答,如果對方還不滿意,那她大不了繼續念詩。
角落處的怪異生物好像打了個哈欠:“可汝等終究打擾到妾身休息,因此務必還是要陪妾身的。”
到底是“賠”還是“陪”?梧婷兮總感覺這話中意味有些奇怪。
然後,她就見那怪異生物又輕輕搖晃了身姿,頗為得意地咧唇笑道:“汝等既打擾妾身睡覺,就讓汝等陪妾身睡覺如何?”
這次梧婷兮和俞蘭亭都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
賠?她......睡覺?
重口味啊!為什麽她們要陪一只奇怪的生物睡覺?遠緣雜交産生生殖隔離不知道麽?哦,對了,她們三個好像還都是雌的,這具體操作似乎有困難。
梧婷兮和俞蘭亭吓得不敢言語,這種奇葩要求肯定不能同意,可又一時想不出怎麽委婉拒絕。
對方心智不全也就算了,這又是什麽奇葩邏輯?誇她長得美等于願意約,果然那時代比現代還開放嗎?
沒等俞蘭亭和梧婷兮兩人想好要說什麽,那只生物漸漸挪了位置從後面走向前方。
梧婷兮、俞蘭亭吓得想要尖叫,可又因為過度驚吓,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
畢竟剛才對方一直隐在暗處,上半身尚且看不清晰,更何況她們哪裏知道她全身長什麽模樣。
俞蘭亭發現這玩意果然就不屬于人科,甚至還不屬于靈長目,而是類似傳說中鲛人或者美人魚的東西。
純藍色下肢與她的腰齊粗,與上身完美接洽,沒有任何明顯分界線。近似圓柱體的藍色下肢拖在地上,讓她看起來大約有兩米高。
修長的兩臂在她胸前自然而然地交疊,卻并不顯得拘謹,遠比人類特征還長許多的手臂和十指,也看不出任何比例不當。
她藍色的圓柱形下肢直到最後才逐漸變細,很有支撐力地讓她直立在地面上。
渾圓的下肢并不似魚尾,卻在最末端分開成類似魚鳍的兩叉,是自然分開,依然近似圓柱體,不似魚鳍扁平,均勻變細直至末端。
她微微昂頭,氣度顯得頗為自信,瞳孔深處仿佛泛着微光,将視線掃過二人。一縷縷黑色發絲垂在胸前及身側,或許也使她無需擔憂自己沒穿衣服。
她矯捷地掃動她的尾,漸漸挪動位置只在幾息之間已然逼近二人。
俞蘭亭和梧婷兮當即想逃,可不知怎的,仿佛整個空間的空氣都凝固了。她們發覺無論如何就是挪動不了位置,因此只得待在原地。
二人吓得心髒“砰砰”直跳,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詭異的一幕,卻也不知所措。
梧婷兮看着那奇異生物最後分叉的尾,那尾部波蕩起伏的斑紋,似乎伴着梧婷兮心髒的波動,一圈又一圈的圓環變幻顏色,向外擴展。
藍色的一圈向外擴展漸變為湖藍色,再變為青色,繼而轉為綠色,直至減淡消失。內圈同時又激起一圈偏紫調的藍色圓圈,繼而向外擴展,漸變為湖藍色,青色,綠色直至消失。一圈又一圈,循環往複。梧婷兮感覺這很像KTV燈光照到牆上的投影。
一層激起另一層,循環往複。色彩斑斓,變幻不定。
變......變幻不定......梧婷兮突然耳廓中也有了“嘶嘶”耳鳴,竟一時感到頭昏腦漲。
随着奇異生物帶節律不斷拍打分叉的尾,加之一圈又一圈色彩循環變化,平面色彩變化與空間運動,交疊再次重複交疊。幻彩的效果,變化的層次更加詭谲多端,仿佛于三維空間之上再次增添一維。
不好,這和先前石柱上的圖騰同樣效果——致幻。
待梧婷兮意識到這個問題,為時已晚。
... ...
“願君安睡,一夢華胥......”
輕柔的聲音如搖籃曲般萦繞環響,不知從何處傳來,徑直飄入她們意識深處。
梧婷兮、俞蘭亭不由自主地緩緩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