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段譽惹禍
段譽一笑出聲就知道失态,忙伸手掩住了口,只是那雙靈活轉動的杏眼裏,笑意還沒褪去。他這般模樣,親近如蕭峰看到只覺得是真性情,可愛至極;可是落在左子穆眼裏就是嚣張的譏諷了。別看無量劍派在中原武林名不見經傳,但在大理國境內還是頗負盛名的,左子穆高傲了十幾年,從來只有他笑別人的,哪裏曾有人膽敢在劍湖宮中譏笑“無量劍”東宗的武功呢。登時就把段譽記恨上了,打定主意要叫他鬧個灰頭土臉的下山,方能一解心頭惡氣。
比劍一結束,左子穆假惺惺的捧了面色鐵青的辛雙全幾句便迫不及待的對段譽發難了。他一派高傲的指使剛才段譽笑的龔光傑下場跟他“請教請教”。馬五德為人和氣,急忙打圓場,無奈左子穆得理不饒人,愣是不給馬五德面子,執意催促道:“光傑,剛才人家笑你呢,你還不下場請教請教。”
那自認為被段譽羞辱了的中年漢子龔光傑巴不得師父有這句話,當下抽出長劍,往場中一站,倒轉劍柄,拱手向段譽道:“段朋友,請!”蕭峰心知段譽此時沒有武功,不舍義弟吃虧,然而他也不屑自己上場去替打,以龔光傑的武功,蕭峰拿出一成本事都算欺負人了,當下就想開口,讓段譽陪個不是,畢竟他在人家比武的時候笑場确實不對。誰料,于江湖規矩和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的段譽竟然一派淡定的告訴人家道:“很好,你練罷,我瞧着。”頓時把左子穆龔光傑師徒二人的挑戰當成了供他世子爺取樂的宮廷雜耍了。
蕭峰頓時就把話咽回去了,他這義弟不通世俗成這樣,是怎麽都圓不回來了,大不了待會兒他去指點指點那個龔光傑好了。那人的功夫還算可以的,放在丐幫怎麽着也有個三四袋弟子的水平了,他還叫喬峰那會兒也經常會給下面的兄弟們指點武藝,換個地方也沒差的。
幸虧龔光傑不知道蕭峰想些什麽,他要是知道,沒準兒能氣死過去。光是段譽一個人的“輕蔑”就已經把他激得臉皮紫脹,怒不可揭了:“你……你說什麽?”
段譽眨眨眼睛,無辜的回道:“你手裏拿了一把劍這麽東晃來西晃去的,想是要練劍,那麽你就練罷。我向來不愛瞧人家動刀使劍,可是既來之,則安之,那也不防瞧着。”
龔光傑喝道:“我師父叫你這小子也下場來,咱們比劃比劃。”
段譽輕揮折扇,搖了搖頭,說道:“你師父是你的師父,你師父可不是我的師父。你師父差得動你,你師父可差不動我。你師父叫你跟人家比劍,你已經跟人家比過了。你師父叫我跟你比劍,我一來不會,二來怕輸,三來怕痛,四來怕死,因此是不比的。我說不比,就是不比。”
他這番說什麽“你師父”“我師父”的,說得猶如拗口令一般,練武廳中許多人聽着,忍不住笑了出來。“無量劍”西宗雙清門下男女各占其半,好幾名女弟子格格嬌笑。練武廳上莊嚴肅穆的氣象,霎時間一掃無遺。
蕭峰也忍俊不禁,心道這個弟弟可真是太實誠了,承認不會也就罷了,怎麽練怕輸、怕痛、怕死都直言不諱告訴人家了呢。一時又想到,阿朱就是伶牙俐齒的,又愛說話,随便一件事,都能有說有笑的講上大半天兒,他原道是女子多長舌的緣故,現在看來,确是家門傳承,三弟也是這般能言善辯吶。
只是蕭峰欣賞段譽的口才,龔光傑可欣賞不來。他大踏步過來,手中長劍直直沖着段譽,邊走邊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會,還是裝傻?”
段譽奇怪的說道:“我自然是真的不會,裝傻有什麽好裝?”
龔光傑便道:“你到無量山劍湖宮中來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你是何人門下?受誰的指使?若不直說,莫怪大爺劍下無情。”說着,劍尖離段譽胸口已經不到一尺了。蕭峰凝神注目,掌心暗暗蓄力,只待龔光傑再有任何舉動,立刻将他長劍拍短,以保段譽安全。
段譽對身處險境全然沒有概念,還在掉書包:“ 你這位大爺怎地如此狠霸霸的?我平生最不愛瞧人打架。貴派叫做無量劍,住在無量山中。佛經有雲:‘無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這‘四無量’麽,衆位當然明白:與樂之心為慈,拔苦之心為悲,喜衆生離苦獲樂之心曰喜,于一切衆生舍怨親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無量壽佛者,阿彌陀佛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自幼跟随天龍寺高僧學佛,熟讀典籍,這麽一大串一大串的佛偈念出來,龔光傑還沒怎麽樣呢,蕭峰就先受不了了。自從被玄渡教育完,蕭峰就添了個聽見佛經就頭疼的毛病,段譽才說了一半,蕭峰已經頭暈目眩,耳朵轟鳴,只想拔腿走人了。
就是這麽一晃神兒的功夫,龔光傑左手揮出,“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了段譽一個耳光。段譽不會武功,躲不開,一張俊秀雪白的臉頰登時腫了起來。蕭峰回過神來,急忙扳起段譽下巴查看傷勢,一見那五個指印高高僵起的指印印在義弟可憐兮兮的小臉上,頓時大怒,一把抓住龔光傑還想伸出來去抓段譽胸口的手,用力一扭,朝他後背壓去,厲聲道:“人家都說了不會武功,你怎地還下這麽重的手?”說完,提起他身子,甩手扔了出去。蕭峰出手之時,抓住了龔光傑後心的“神道穴”,同時催動內力直透諸處經脈,叫他全身動彈不得,再揮手扔将出去,龔光傑飛出去七八丈遠,且手足麻痹,無法轉身落地,只摔得四腳朝天,狼狽不堪,将将滾落在左子穆腳前。
這一陣變故把衆人都驚得不輕,大家眼見段譽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滿嘴胡說八道的戲弄對方,料想必是身負絕藝,哪知道龔光傑随手一掌,他竟不能避開,看來當真是全然不會武功。武學高手故意裝傻,玩弄敵手,那是常事,但決無不會武功之人如此膽大妄為的,就連龔光傑自己一掌得手都吓了一跳。他呆了一呆就想痛罵段譽,再好好教訓他一下,孰料,蕭峰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抓,竟将他摔得那般顏面掃地。龔光傑雖然自負些,卻不是傻瓜。他躺在左子穆腳邊視圖運轉內息沖開穴道卻不能,心裏就已經知道,蕭峰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而且他心裏還有個不大尊敬的想法,恐怕連師父都不是此人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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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子穆卻沒有這份自知之明,他只知道,他的徒弟先是被人嘲笑,接着被人狠摔,傷沒傷到他不關心,可是他無量劍派東宗的面子可是徹底被人踩在腳下了,如何能忍?他見蕭峰摔完龔光傑,連看都不看,光是緊張兮兮的捧着段譽的臉左瞧右瞧,全然不把無量劍派放在眼中,怒氣盈胸,大吼一聲,拔劍撲了過來,嘴裏喝道:“你是何人門下?受誰的指使?若不直說,莫怪老夫劍下無情。”段譽從蕭峰腋下看見一把閃閃發亮的青鋒長劍直指蕭峰後心,相距不過數寸,似乎只須輕輕一送,便能刺入心髒,頓時吓得大叫:“大哥,大哥,不好……”話音未落,左子穆連人帶劍已經貼上蕭峰了。
蕭峰頭也不回,左手一覽段譽腰身,右掌淩空擊向段譽肘邊一張矮幾,借着反作用力向左滑步,輕輕松松避開左子穆志在必得的一劍,與此同時,那張被蕭峰掌風掀起的矮幾已經折着個兒的朝左子穆門面砸去。左子穆大驚,收劍回防,朝矮幾劈下去。他長劍鋒利,內功不弱,劍鋒所到,矮幾應聲而裂,但去勢不減,從左子穆身旁兩側掠過,夾着忽忽勁風,從練武廳西側直飛到東側,将辛雙清下首曲腿高背太師椅砸的粉碎。那正是左子穆的座椅,這一下,左掌門面上青紅靛紫,更加精彩紛呈了。
練武廳中一下子陷入死寂,東宗弟子都道師父出手,蕭峰段譽二人必要跪地求饒才能逃得小命;辛雙清雖然不忿左子穆又贏了一場比武,卻也認為師兄武功不錯,拿下兩個名不見經傳的晚輩分分鐘手到擒來;馬五德等一衆應邀前來的賓客多半也是這般想法,是以,蕭峰輕描淡寫一掌把左子穆整的灰頭土臉,實在大出衆人所料。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好了。
段世子再一次表現出了他的天真無邪:“大哥,這裏不好玩,我們走吧。”段譽從蕭峰懷裏掙出來,揉着紅腫疼痛的臉頰軟軟的抱怨道:“我本是來想來游山玩水的,誰知道他們要比劍打架了?這樣你砍我殺的,有什麽好看?還不如瞧人家耍猴兒戲好玩得多。大哥,還累得你差點兒也挨打,這可太沒趣了,咱們走吧,這就走吧。”
被震驚的啞口無言的無量劍派衆人終于被這句話激活了,左子穆門下一個青年弟子一躍而出,就想跳到段譽面前再扇他一記耳光,結果跳到一半想起蕭峰那驚人的一擲,急忙後退,滑稽極了。他站準了安全位置,又把長劍握在手上才對着段譽叫嚣道:“你既不會武功,就這麽夾着尾巴而走,那也罷了。怎麽又說看我們比劍,還不如看耍猴兒戲?這話未免欺人太甚。我給你兩條路走,要麽跟我比劃比劃,叫你領教一下比耍猴兒也還不如的劍法;要麽跟我師父磕八個響頭,自己說三聲‘放屁’!”一邊說,一邊時刻警惕着蕭峰,随時堤防他出手。
蕭峰當然不會跟一個年紀不到他一半,武功更是比他十歲前都不如的晚輩動手,他只是把探頭探腦的段譽攬回身邊,壓住他肩膀,保護起來。卻不想,段譽人安分了,嘴卻不老實,笑道:“你放屁?不怎麽臭啊!”
蕭峰忍住嘆氣的沖動,以手加額,他這個弟弟真是……天真的,沒治了。三弟出身皇室,被人保護得好,天真懵懂是有的,可是他怎麽不記得,他有這麽不會……看人眼色?
其實蕭峰遇見段譽的時候,他已經在江湖上游蕩過一回了,而且經歷過被無量劍打,被神農幫抓,被鐘萬仇殺,被木婉清虐,被四大惡人一次次逮來逮去,又被鸠摩智拎了一路,最重要的是,他的多多少少也算刻骨銘心的初戀晴空霹靂一下變成了妹妹,基本板上釘釘要成為世子側妃的天真少女又成了妹妹,接下來就是幹脆被他的一心惦記表哥慕容複的神仙姐姐視若無物……種種倒黴催的悲劇之後,自然成長成熟了不少。可是眼下,段世子還是個從小被捧到大的鳳凰樣的嬌兒,在大理國,自保定帝後以下,就沒有一個人不是覺得他了不起至極,人人寵他慣他,愛他贊他,說實在的,這般在蜜糖罐裏泡到十九歲,段譽還能長得純真正直,品行端方,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這時候,從已經被氣得火冒三丈的無量劍派衆人頭頂傳來“噗哧”一聲笑,猶如恰到好處的火上澆油,左子穆徹底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