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哐哐哐的火車自京市一直往南開, 途中經過平原高山,眼見着地勢越來越複雜,車廂外的環境也越來越破敗。
這輛火車上好多車廂坐的都是知青和需要下鄉改造的黑五類, 除開那些始終一臉麻木的黑五類不談,知青們有的是自願報名,有的則是被逼無奈,每個人的心情既忐忑又緊張。
“聽說鄉下吃不飽穿不暖, 每天還有幹不完的農活, 我有點怕。”,一個穿着白襯衫和綠色軍裝褲的年輕姑娘抱着大包神情忐忑,小聲和她旁邊的圓臉女孩兒說道。
“張小小, 你這是什麽覺悟和素質,我們知識青年響應國家號召上山下鄉,是為了向貧下中農致敬,為了改天換地,建設祖國新農村,是崇高無比的, 像你這種人怎麽配稱為知識青年!”
張小小話音剛落, 她對面一個大約在二十五六歲的男人就站了起來, 戴着一副眼鏡,十分憤慨地指責張小小,不少人跟着附和。
這人叫王林, 一路上無比積極, 随時随刻把各種語錄挂在嘴邊,聽說他在京市還參加過鬥倒資本家的運動, 隐隐成了這節車廂的領頭人。
張小小沒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擔憂的話竟引起了王林的注意, 吓得臉色發白, 使勁往她旁邊的圓臉姑娘韓玲身後躲。
韓玲悄悄瞪了王林一眼,只盼望到了雲縣千萬不要将王林和他們分配到一個地方。
見張小小被吓住了,其他人紛紛附和他,王林心裏無比自得。他眼神掃了掃,看見了車廂角落裏的一大一小,直接走了過去。
“讓讓。”,王林一示意,一大一小旁邊的年輕人便飛速讓開了,要不是沒有座位,他本來就不想和這兩個成分不正确的人挨邊。
“怎麽樣,蕭二少,沒想到一向看不起我的你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吧?”,王林靠近大的那個青年,低着頭壓着聲音說道。
蕭雲傑,也就是王林口中的蕭二少,曾經仗着家庭出身眼高于頂,在時代巨變,家裏落難,被□□了無數次後,再也沒有了一絲傲氣。
王林帶着人□□他們家人的場景歷歷在目,蕭雲傑瑟縮了一下,讨好地對王林笑道:“王同志你說笑了,我算什麽少爺,是我不對,以前是我思想不正确,這次下鄉一定好好進行改造。”
看着曾經拿鼻孔看他的蕭雲傑在他面前變得這麽卑微讨好,王林心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的目光看向蕭雲傑身邊的一個小孩兒,只見小孩兒始終耷拉着臉,縮在一件大人的白襯衣裏面一動不動。
蕭雲傑适時地解釋一句:“他感冒了,幾天幾夜什麽都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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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皺起了眉:“這怎麽行,他現在可是地地道道的黑五類,這麽嬌氣還怎麽積極改造!”
“是,王同志你說得對。”,蕭雲傑就差點頭哈腰地附和了。
王林想到什麽,看着蕭雲傑有些可惜道:“你們家其實是被你哥嫂連累了,要不然憑借老爺子的成分怎麽會讓你落到如此地步”,他指了指那小孩兒,“真正的黑五類只有他。”
提起大哥大嫂,蕭雲傑臉色變了變,将頭埋得更低,不停地說是。
王林一把攥住小孩兒的手腕,将他像拖一塊破布一樣拖出來,“走,跟我去廁所清醒清醒,這副樣子怎麽接受改造。”
蕭雲傑身形動了動,最終還是沒伸出手。車上其他人看見了,要麽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要麽不忍也不敢跳出來反對,剩下的都是被王林籠絡住了站在他這邊的。
接着廁所裏就響起了震動聲,過了好久王林才拖着蕭序出來。他把蕭序一把扔在位子上,蕭序的頭在座靠上撞得咚一聲響。
蕭雲傑悄悄看了看蕭序的臉,發現只有嘴角有一點烏青,心下稍微好過一點。
全程蕭序沒發出一點兒聲音,如果不是還能看到他鼻子在呼吸,只怕會以為他已經死了過去。
王林沒有得到想象中的蕭序的掙紮和求饒,這讓他有些不爽。
他-盯着小孩兒裹在身上的那件襯衣看了又看,眼裏閃過一絲嫉妒,直接伸手去拉:“既然參加改造,就要吃苦耐勞,怎麽還能一副資本家做派,穿這麽好的衣服幹什麽,先沒收。”
察覺到自己的衣服被扯動,一直低着頭的小孩兒驀然擡起頭,只見一張無一不精致的小臉,小小年紀就已經顯露完美無雙的模樣。只是皮膚蒼白得可怕,毫無血色,嘴唇還泛着青色,一雙眼睛滿是狠厲,像桀骜不馴又兇狠的狼崽子。
“別動我衣服。”,小孩兒開口,聲音破敗中夾雜着幾絲血腥味兒。
被這樣的眼神看着,王林背後竟然竄起一股莫名的冷氣,他心一狠,一把扯住小孩兒的衣服,直接将他帶了個踉跄,嘴裏說着:“你思想太危險,竟然還抱着享樂主義不放,去了鄉下一定要讓你積極參加改造。”
小孩兒死死盯着他,忽然一口猛地咬上王林的手腕,王林疼的嗷一聲叫出來,“蕭雲傑,還不把他拉回去,難道你還想跟着這小崽子一起被挂牌?”
蕭雲傑将小孩兒拉回去,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你要是不想被整死就繼續鬧。”到了鄉下,環境更封閉,那些農民肯定沒什麽見識。這王林慣會扯大旗尋私仇,憑着他祖上貧農的身份和鬥反派的輝煌功績,幾乎将所有的知青都收服了,就算有些人心裏看不慣他,也不敢出來反對,到時候再喊口號拉上那些村民,可想而知以後他們的日子會過得多艱難。
這種情況下只能識時務者為俊傑。
小孩兒停止了爆動。
王林氣不過,在火車裏義正言辭将小孩兒剛剛的行為說教了一番,有人讨好他道:“現在先讓他嚣張嚣張,等到了鄉下再□□。”
火車哐哐哐終于到站。
無論是忐忑還是懷抱着欣喜的知青們下了車,想象中熱烈的歡迎儀式根本沒有,只有雲縣的縣委領導接到了他們,将他們聚在一起勉勵了一番,然後就按照點名冊點名,按數量分配到了各個村子。接着就是村裏來的人将他們各自領回村。聽說這是頭一批,後面還有人會陸陸續續被下放。
祥福村來的是宋德令和他兒子宋志木,還有兩個村裏的青年。
好巧不巧,去祥福村的就有王林,張小小,韓玲,蕭雲傑兩叔侄,和另外兩個男知青。
聽到王林和她們在一個村,韓玲和張小小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一路上她們看多了王林扯大旗排除異己的樣子,到了村裏只怕也不太平,鄉下人什麽都不懂,被王林扯大旗振臂高喊,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宋德令接到了這些人,抽了口煙說:“走吧。”,馬上就要夏收了,村裏正忙着,白白耽擱了大半天。他看着這些人皺起了眉頭,女同志就不說了,就連男同志怎麽都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縣裏還說這些人是來幫着村裏勞動,建設新農村,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的。他看就是扯淡,這些風一吹就要跑的人,指望他們能幹什麽。
他們想要過好日子還需要指望別人?一個寶珠就夠了,誰都不換!
宋志木和幾個壯小夥子看了看這些城裏來的知青,原來和他們一樣,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還沒他們村裏的姑娘和小夥子好看呢,早知道就不來了,還不如在村裏幫着剪羊毛。
王林十分有眼力見,一眼就看出宋德令是帶頭的人,笑着上前掏出一根煙遞給宋德令:“老同志,我是京市的知青,叫王林,以後還請老鄉們多多關照。”
宋德令卻不稀罕他那紙煙,擡了擡自己的大煙袋:“我只抽得慣這個,走吧。”
王林碰了個軟釘子,只得暫時按捺下,跟着他們一起出縣城。
剛走了沒多遠,就聽見有人喊:“二堂叔,志木哥,等等我們呀。”
知青們聽到這軟軟糯糯像裹了蜜的小嫩音,齊齊回頭,看清了聲音的主人後,都不禁睜大了眼睛。
只見一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将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放在肩膀上,小姑娘抱着那小夥子的頭,瓷白的皮膚在太陽下好像泛着光,小巧的鼻子和肉嘟嘟的小嘴無比精致,偏一雙眼睛又大又亮,一頭濃密的頭發微微泛卷,穿着一身粉色的短衣短褲,露出全身牛奶般的肌膚。
這是誰家小姑娘,怎麽這麽好看?!
張小小看到了頓時雙眼冒紅星,好想把這小姑娘摟進懷裏親親,她情不自禁地拉着韓玲的胳膊說:“好漂亮啊,我還從沒看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孩。”
韓玲指了指站在她們不遠處始終低着頭的蕭序,“他也不差。”
張小小啊一聲,偷偷打量了一眼後有些可惜:“是長得不錯,可惜成分不好。”這可是黑五類啊,人民和組織最痛恨的敗類。
“寶珠,看,這是我在路上摘的花,你喜歡嗎?”
“寶珠,要玩綠殼蟲嗎,我剛剛才綁的。”
“寶珠,給你糖。”
更讓知青們吃驚的還在後面,只見剛剛對他們一副不以為意的青年們一窩蜂擁到了那個小姑娘跟前,像獻寶一樣不停地給這小姑娘獻殷勤。
就連剛剛一臉不假辭色,看着他們一副十分不滿意領頭的老頭兒這會兒也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幾條,那聲音柔和得和他嚴肅的外貌一點兒都不搭。
“寶珠,你看完書了?來,到堂叔這兒來,堂叔背你走。”
“堂叔,我妹妹就喜歡我扛着,你還是自己走吧。”,宋志中撇了撇嘴,将宋寶珠牢牢固定在自己肩膀上,寶珠長得越來越好看,也越來越聰明,他做為宋寶珠的哥哥當然自豪,但是想和他搶妹妹的人也越來越多,這讓他很不爽。
“你這小子!”,宋德令笑罵了宋志中一句。
宋志中并排和堂哥宋志木走在一起,看了一眼後邊那些人:“那些就是去我們村的知青?”
宋志木點點頭。
宋志中的思維和宋德令對上了:“瘦不拉幾的還說要幫我們建設新農村,就他們那樣子,只怕鋤頭都扛不起。”,他看了看這一行人,忽然咦一聲:“這怎麽還有個小孩兒啊?”
宋志木搖頭:“這我哪兒知道。”
宋寶珠也跟着五哥轉頭看了看那群人,張小小見她看過來,非常激動沖她揮手,宋寶珠對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張小小看得要暈過去了,抓緊韓玲的手不停地小聲喊:“啊,太好看了,太可愛了...”
宋寶珠被宋志中扛在肩上,居高臨下,一眼就看見了落在隊伍後面的蕭序。他背着一個布包,走得跌跌撞撞,嘴唇青得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暈過去了,而他旁邊那麽多大人,誰也沒說拉他一把。
宋寶珠喊宋志木:“志木哥,我看那個小哥哥好像生病了,你幫忙背背他吧。”。
宋志木他們之前根本沒注意到這個,就算注意到了,他一個小孩子肯定是有大人帶着才能到鄉下來,自然有家人照顧。
現在看這孩子都這樣了,咋沒有幫一下啊?
宋志木和另外兩個小夥子聽了,三兩步跑到後邊,其中一人接過小孩兒的布包,宋志木在王林和那些知青驚詫的眼神中不由分說把小孩兒背了起來。一接觸才發現這孩子燒得可怕,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滾燙的溫度。
宋志木有些生氣:“你們誰是這孩子的家人,孩子都燒成這樣了怎麽也不照顧照顧,要是挺不過去咋辦?”
宋寶珠讓宋志中走近,自己也伸手摸了摸,呀一聲驚呼:“好燙!”
王林變了臉色,走出來對宋志木道:“這位小同志可能你不清楚,這小子是黑五類,他父母都是□□,成分極其不好,需要□□勞改的,吃點兒苦正好去一去他身上資本家的腥臭味。”
“可是他都這樣了呀。”,宋寶珠睜着大眼睛看着王林:“而且他父母是什麽關他什麽事,他還這麽小呢。”
本來聽了王林的話有些猶疑的宋志木等人瞬間改變了态度;“就是,別管他是啥人,病了就該好好照顧。”
蕭序燒得神志不清,完全憑着一股意志力在跟在後面,忽然感覺有人将他背了起來,又聽到一個軟糯甜美的聲音為他說話,想睜眼卻擡不動眼皮,後面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王林一臉錯愕,這還是這段日子以來,他第一次扯大旗沒有起到作用。這些人好像根本不把他當回事,村裏那些人背上了蕭序,在前面一路說說笑笑,圍着那個小丫頭轉,連個眼神都沒再給他。
“這些人的思想覺悟太落後了。”,他吃了癟,只能恨鐵不成鋼地說一句。
張小小和韓玲見他沒有讨到好,在後面捂着嘴幸災樂禍地笑。之前還擔心村裏人淳樸,什麽都不懂更容易被王林煽動,現在看來,好像情況沒有她們想得那麽糟糕。
頂着太陽走了兩個多小時終于到了祥福村。
在他們這些知青的認知裏,鄉下都是很貧窮落後的,吃不飽穿不暖,各種髒亂差,哪想到一到祥福村,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整個村子被一條河環繞着,河邊種了好些果樹,桃李杏和蘋果,這些樹都長得不粗壯,似乎才種下沒多久,但結果卻異常多,要不是有枝幹撐着,那些茂密的果子早就把這些樹壓斷了。黃的綠的紅的沉甸甸的壓在樹上,使河邊兩岸看上去一片五彩斑斓。
好些孩子大人圍在樹下摘果,一片歡騰聲。
進入村子就是一個大大的曬糧場,用平滑的石塊修整的整整齊齊,整個村子在曬糧場後面,屋子倒是和他們在火車上看到的其他村子一樣,有茅草屋也有泥瓦房,但不同的是,這裏環境一點兒都不髒亂,家家戶戶都收拾得幹幹淨淨。
他們還看見不遠處的山上有人在放成群成群的羊,沒一會兒一群群雞也不知道從山上那個角落鑽了出來,在紮好的一排排草窩裏下了蛋後高興地咯咯叫,一群半大的小孩子便像撿石子一樣,在草窩裏掏出一窩窩雞蛋,沒一會兒就裝滿了籃子。
河對岸就是成片成片的農田,就算他們沒種過地,也知道這些莊稼長得非常好,那玉米杆都快有他們兩個高了,結得玉米棒子比他們小腿都粗。
知青們懸着的心放下,雖然不知道這個村子為什麽這麽富裕,但他們被分到這個村子裏至少不用挨餓了。
王林因為被宋志木一行人撅了回去後一直微臭的臉這下總算好看了些,就算他口號喊得再響亮,還是希望生存環境能好一點兒的。
他們家條件差,他小時候沒少挨餓,就算後來長大了也沒改善什麽,現在到了這裏,說不定反而是掉進了福窩。
村子裏好些人都坐在曬兩場旁邊的樹蔭下吹河風,見宋德令領了人進村,都紛紛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們看了看,覺得也沒什麽稀奇的,這些年輕娃子一臉菜色,還沒有他們村裏人紅光滿面。
“村長,他們就是知青啊,看起來也就這樣嘛。”,有人笑着打趣。
其他人就起哄:“那人不都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還能咋樣?”
王林覺得這些人不把他們知青當回事的思想十分危險,不利于他在村裏開展工作,便站出來一臉激動道:“鄉親們,我們是從京市來的知識青年,是響應組織的號召到鄉下來像你們這些貧下中農致敬,是來幫你們建設新農村,過上好日子的。”
張小小和韓玲往後縮了縮。
其他兩個男知青倒是時不時的附和,蕭雲傑盡量遠離着王林,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王林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後,本以為會得到這些村民的大力支持,卻發現在他說完後村民們忽然哄然大笑,有的人還拍着大腿笑,仿佛他說了一個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王林再也繃不住,臉皮抽動了一下。
宋寶珠也捂着嘴笑,笑得兩只眼睛都彎成了大大的月牙,小聲對宋志中說:“這個人有點兒好玩。”
宋志中像看白癡一樣看着王林:“哪裏來的二傻子!”
村裏人笑過後指着王林道:“小夥子,你先別說大話,先扛起鋤頭能種的了地再說吧。”,笑死人了,他們村要過好日子需要靠這些人?一個寶珠就夠了!這些人懂個屁!
宋德令揮手讓這些村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就坐在這兒拉閑呱,山上收拾了?”
所謂的收拾山上就是照顧山上的蟲子,村民們一哄而散。
宋德令還要帶這些知青去村裏給他們騰出來的住處。
宋志中本想背着宋寶珠回家,宋寶珠看了看宋志木背上的蕭序,對宋志中說:“五哥,我們家裏不是還有退燒藥嗎,你去拿來給他吧,順便帶一碗粥過來。”,這個小哥哥一看就是發了高燒又沒有吃東西才這麽嚴重。
宋志中只好放下她,跑回去拿退燒藥。
她走上前去牽住宋德令的手,揚頭笑着對宋德令說:“堂叔,我也去。”
宋德令以為宋寶珠是好奇,便牽着她的手樂呵呵地說:“寶珠不怕曬壞了?”,還瞪一眼宋志木,“還不把扇子拿過來給你堂妹。”
宋志木狗腿地趕快遞上,宋德令接過給她遮太陽。看寶珠這嬌嫩的皮膚,哪裏經得住這麽大的太陽曬喲。
知青們的住處是原先村裏的辦公室,因為村裏大豐收,又有了那麽多肉和雞蛋,村裏便逐漸富裕了起來,今年開春,村裏重新蓋了辦公室和糧倉,這見原先由老廟改造的辦公室便空了下來,正好給這些知青們住。
面積倒是不小,被隔成了三間,又在外面搭了一個簡易竈臺讓他們做飯用。
“房間兩大一小,你們自己分配吧。”宋德令把他們領到地方後就當了甩手掌櫃。
張小小和韓玲兩個女同志自然是要占一間的,還有兩間房四個男同志帶一個小男孩住就有些擠了,而且王林和另外兩個男知青都不想和蕭雲傑兩叔侄住,但他們三個大男人住一間房又住不下。
王林眼睛閃了閃,問宋德令:“村長,村裏沒有牛棚嗎,這個孩子,他可是黑五類,是反對派的孩子,他應該住牛棚,只有艱苦的環境才能将他徹底改造。”
蕭序已經被宋志木放到了涼席鋪的床上,被喂了一點兒水後他清醒了很多,聽到王林的話沒有什麽觸動,比起他這半年經歷的,睡牛棚算什麽。
宋德令懷疑自己聽錯了:“啥玩意兒!”,一個小孩子,竟然要被攆去睡牛棚,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
宋寶珠盯着王林看了一會兒,忽然叫他:“叔叔。”
王林能看出來宋寶珠十分受寵,無論是眼前這個村長,還是其他村民,都衆星捧月把她捧得像小公主一樣。
忙擠出一個笑容,用自認為最溫柔的聲音問她:“小朋友,有什麽事嗎?”
宋寶珠眨了眨眼睛,說道:“我記得你說你到我們村來是要鍛煉吃苦耐勞的精神,要幫我們建設新農村,讓我們過上好日子對吧。”
王林一時沒有注意宋寶珠這麽小一個孩子怎麽把他講得那段話背得一字不漏的,只以為自己的精神感染到了眼前的小姑娘,便欣喜地點頭:“是的,我們知識青年不怕苦不怕累,祖國哪裏需要我們,我們就去哪裏。”
宋寶珠一拍手:“那太好了,我們村就還缺個專門住在牛棚幫着收拾草料的人,要不叔叔你去吧。”
“噗!”張小小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韓玲也憋得很辛苦。其他兩個男青年一看,覺得好像形式不對頭,齊齊往後退了兩步。
王林的笑僵住了。
“這怎麽可以!”,他下意識出聲。
“怎麽不可以?這是你自己說的呀,難道你怕苦又怕累?叔叔,這樣的話,你就不是響應祖國需要的好知識青年了喲。”,宋寶珠看着他嘻嘻笑。
宋德令也十分看不慣王林一副随時随地就要搞事的樣子,他當了這麽多年村長,這些手段還是能看出來一些的,不管外面環境怎麽樣,他都不希望這些人來把祥福村的風氣帶壞了。
加上宋寶珠的态度,宋德令決定給他一個教訓:“寶珠說得對,你就去住牛棚吧,剛好那邊有一個牛棚只養了一頭牛,你幫着去收拾草料。”
王林完全傻眼了,他根本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朝這個方向發展。
但在祥福村,宋德令的威信不倒,又加上宋寶珠,那簡直就是雙重蓋棺,兩人一出口,宋志木就帶着兩個青年架着不願意住牛棚的王林走了,剩下的兩個男青年想到一開始附和過王林,恨不得把頭縮成鹌鹑。
沒一會兒,宋志中拿着退燒藥過來了,還端了一碗熬得濃稠的白米粥。宋寶珠現在夏天就喜歡喝這個,王桂芳每天都會給她熬一小鍋。
知青們各自進了各自的房間,蕭序當然是和他小叔叔蕭雲傑住。
蕭雲傑這段日子已經被□□怕了,見了這些成分好的貧農就下意識露出讨好的笑,不過誰也懶得和他寒暄。
宋志中把退燒藥給蕭序喂下,有讓宋志木把他扶起來,給他喂了粥。
宋寶珠站在床邊仔細打量着蕭序,看了後忽然咧着嘴笑:這個小哥哥真好看啊,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長得比她只差一點兒的小孩兒呢。
喂了粥後,蕭序看起來有精神了一點兒,嘶啞着聲音向他們道謝,眼睛卻是看着宋寶珠的。
宋寶珠摸了摸他長長的睫毛:“你還在發燒呢,要好好休息喲。”眼睛真好看,仔細一看眼珠竟然還帶點兒淺藍色,她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眼珠的人,書上說外國人就是黃頭發綠眼睛。
從知青點出來,宋志中問宋寶珠幹啥對那個小子那麽好,宋寶珠笑眯眯道:“他長得好看嘛。”只比她差一點兒的人她可是第一次見,當然要好好照顧。
宋志中警鈴大響,苦口婆心勸宋寶珠:“寶珠哇,你可別看那小子長得好就被他迷住了,樣子看得過去就行了,不能當飯吃的。”,這些日子王桂芳給宋志南找媳婦兒都找瘋了,被念叨多了他腦子裏忽然就拉起警戒線。
宋寶珠瞥他一眼:“五哥你想什麽呢。”
宋志中回過神後捶了自己一下,他這是在想啥,寶珠還這麽小她能知道什麽。
回到家裏,一家人正在等他們兩兄妹吃飯。如今的祥福村不缺肉食和蛋類了,加上他們家的菜園子又打理的特別好,王桂芳做菜既舍得放油和調料,又足量,再加上用超級五足蟲制作的肥料讓菜長得又茂盛又好,好吃得能把舌頭都吞下去。
王桂芳炒了一碗肉,一大盆白菜,一盆涼拌黃瓜和土豆絲,用玉米面摻雜着白米煮了飯。
宋寶珠面前是一碗熬得濃稠的純米粥,錢小娥面前則有一碗豬蹄湯,她兩個月前生下了一個女兒,娶名宋圓圓,因為小家夥臉長得圓圓的,特別喜慶。
錢小娥下奶有些不順,哪怕天天雞肉雞蛋補着,後來王桂芳又用自家分到的肉到處去村裏換豬蹄,這麽吃了半個月,錢小娥的奶量才漸漸多了些,但還是不夠圓圓吃。
宋寶珠今天去城裏,除了看書,就是給宋圓圓弄奶粉的,但是奶粉不好買,只買到了麥乳精,她把麥乳精拿給錢小娥:“大嫂,這個麥乳精不要給圓圓吃,你自己也不要多喝,少吃一點兒,能催催奶就行了。”
錢小娥詫異:“咋會,麥乳精可精貴了。”,她聽說城裏人都專門給孩子喂這個呢,聽說孩子吃了會長得聰明又結實。
宋寶珠又不能告訴她這些麥乳精她用系統空間裏的設備查了成分後,發現有很多對小孩子不好的添加劑,要不是剛剛飯桌上錢小娥一個勁兒地朝她看,旁敲側擊地問她有沒有買到麥乳精,她都不想拿出來。
“小孩子身體弱,反正吃奶好些。”
錢小娥卻不以為然,她覺得宋寶珠要麽是舍不得錢,怕家裏以後再給宋圓圓買麥乳精才這麽說的,畢竟這一罐麥乳精可貴了,而且沒票還買不到,宋寶珠能買到是因為她和周縣長熟,從他那兒搞到的票。
要麽就是嫉妒宋圓圓,畢竟自從圓圓出生後,這個家裏就不止宋寶珠一個女孩兒了。宋家人或多或少把注意力分給宋圓圓一些,而且宋圓圓又是孫女,俗話都說隔輩親,她覺得宋寶珠肯定是嫉妒王桂芳有時候照顧圓圓。
錢小娥抱着麥乳精步履輕快的進了屋子。
宋寶珠哪裏知道錢小娥竟然腦補了這麽多有的沒的,她只是有些擔心小侄女。
王桂芳她們沒注意到這邊,正在談論宋老爺子的事:“老爺子前些日子突然像發了瘋一樣,硬要村裏開了介紹信去省城,也不知道他去是幹什麽。”
宋德柱也有些擔心:“不知道,他一個人去那麽遠,別出什麽事。”
王桂芳看他一眼:“你倒是擔心你爸得很。”
宋德柱嘆口氣:“你不也說了,那畢竟是我爹。”
“你爹又怎樣,他是給你吃還是給你穿了?你們能長這麽大,能娶妻生子靠得是誰,你要是再媽面前說這些,不知道她老人家得多傷心。”
“我當然不會當着媽的面說。”宋德柱嘿嘿一笑,搓了搓手。
王桂芳哼一聲:“你們男人,哪裏能夠體會女人的不容易,就連你爸這樣的人,你都能擔心,我看你媽是養了塊叉燒!”
這話說的讓宋家幾兄弟紛紛失笑,給了宋德柱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而他們談論的宋老爺子第二天忽然回了祥福村,誰也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只見短短的一個月,他似乎蒼老了十歲,不但頭發全白,連眼窩都深深凹陷了進去,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既渾濁又兇狠。
他一回來竟然就跪倒在宋寶珠家的門前,對着大門怦怦磕頭:“他娘,是我對不住你和孩子,是我糊塗,你打我罵我吧,他娘....”
他搞這一出把所有人都弄懵了。
不少人上來圍觀。
宋德令上前想要把他拉起來:“二叔,你這是幹啥啊。”這麽大年齡的人了,搞這一出是在幹什麽。
有宋家的長輩也看不過去,教訓他:“宋二娃,你給老子站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不能跪女人,你給一個和你鬧了離婚的婆娘下跪,你是不是腦子裝水了?”
誰知宋老爺子擡頭,眼裏一片猩紅,語氣瘋狂:“對,我就是腦子裝水了,我要是不糊塗,怎麽能幹出那種對不住他娘和孩子們的事。”
宋家宗族長輩恨鐵不成鋼,本就老得像個梆子的身體哆嗦一下就像要抽過去,“那也不至于給一個女人下跪,不管咋樣,你都是這些娃的爹,就算他們不認你,你不還有別的女人和孩子嗎,那孩子還是城裏人,不是挺有出息的,你也別擔心以後老了沒人管,你城裏的兒子會照顧好你的。”
這簡直就是一刀倒往宋老爺子心上戳。
他嘶啞着聲音,咆哮吼道:“那不是我的種,老子給別人養了大半輩子的野種!”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