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木蘭秋(上)
宮中對于槐月侍寝這件事所說的話終究以為皇後和皇帝的關系慢慢消失,再加上皇帝确實是對槐月寵愛有加,導致即使有人心中依舊不服氣,卻不敢再說什麽。
而衆人,經過了一些時候,也已經習慣了,如今住在翊坤宮中的,不是宮女魏槐月,而是常在魏绾心。
而乾隆六年的秋季,也就是在宮中漸漸平複的謠言之中慢慢到來,直至紫禁城中葉落蕭蕭。
當禦花園中的楓葉盡數染紅,秋季也是在這個時候真正地到來,然而在這個時候,宮中各處卻只見一些宮人來來往往地走着,并無宮人妃嫔喧嚣而過。
那是因為那時候皇帝帶着宮嫔一同前往了木蘭圍場,進行了乾隆王朝的第一次木蘭秋狩。
木蘭圍場四面山林環繞,皇帝讓人在一片開闊的草場上搭建了許多帳篷,正逢永璜也從江淮回來,皇帝興致越發地好,來木蘭圍場的第一日,便得了極好的彩頭。
绾心以前在家中的時候也騎過馬,但是畢竟是漢人家的女子,不善齊射,只是換了衣裳在馬背上溜了一圈,便下了馬坐進帳篷裏面。
秋風吹過,帳篷上墜飾着的各色旌旗随風飄揚,绾心捧了一杯茶,暖暖地看着正在馬場裏面遛馬的皇帝。
自己成為嫔妃已經有幾個月了,前些時候在圓明園避暑的時候自己和皇後提了幾句,皇後回宮之後便将在壽康宮伺候的小許子撥到了自己的翊坤宮中,憶檀和黛霜也經過自己多次的試探,如今也能放心大膽的用兩人了。
自己在宮中的生活已經塵埃落定,如今要做的,不過是安然度過每一日罷了。
太陽洋洋灑灑地照在草場上,初秋的草場已經沒有了以往的青翠,但是卻更透着一股子豐收的氣氛,一陣呼嘯的馬蹄聲傳來,是永璜一臉興奮地騎馬走到了皇帝身邊,笑道:“皇阿瑪,兒臣在前面的林子裏面打了一只獐子。”
那确實是一只漂亮的獐子,四腳被麻繩縛住,肚子上依舊插着一支羽箭,在地上抽搐着奄奄一息。
皇帝大笑着拍了拍永璜的肩膀,誇贊了幾句,绾心的眼睛總是流連在獐子身上,那只獐子毛色已經漸漸灰暗,那是慢慢流逝的生命,绾心心中一陣不忍,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對着憶檀說道:“咱們去皇後娘娘的帳裏面陪皇後娘娘說說話吧。”
此番木蘭秋狩太後因為身子有些不适故并未前來,如此一來皇後心中也總算能夠安穩些,绾心進去的時候,皇後正在殿中和傅恒說着話。
傅恒二十出頭的年紀,是皇後的親弟弟,自從入宮當了侍衛之後,才能時常和皇後說說話,前些時候皇帝見傅恒很是有些計策謀略,便将他從藍翎侍衛晉升為一等侍衛,如此這般,富察皇後在皇帝的面前便越發得臉。
皇後見绾心進來了,笑着說道:“绾心,你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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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見了绾心,連忙起身對绾心行了一禮,轉頭對着皇後說道:“姐姐,既然魏常在來了,那我就先出去了,家中的事情一切安好,姐姐勿要挂心才是。”
皇後點點頭:“我知道的,你去吧。”傅恒這才掀了帳簾出去了。
傅恒出去之後,皇後看着绾心,笑道:“本宮剛剛還見你在馬場看着皇上遛馬來着,怎麽轉眼就來找本宮了。”
绾心坐在一邊的小椅子上,接過盼春遞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喉,說道:“剛剛大阿哥打了一只獐子,臣妾看着那獐子渾身是血,心裏有些怕怕的,這才來了皇後娘娘帳裏,想和娘娘說說話。”
皇後因為是秋狩的緣故,穿回了清初時候的衣裳樣式,沒有了宮中妃嫔衣飾的繁複花紋,一身素色的窄袖寬裙的旗裝更适合騎射,領口和袖口皆是蓬松的風毛攏住,既能保暖也能裝飾。
就連皇後平日裏一絲不茍的頭發如今只是也緊緊地挽住了一個簡單的發髻,并未用金玉步搖點綴其中,随意幾支簡單的白玉和烏木簪子固定發髻,再在鬓邊插上幾朵絨花,遠遠看去,倒是真的有一種清初剛剛入關時候女子的樣子,就連皇帝見了,也連連稱贊。
皇後伸手理了理身上旗裝上面的一枚菊花盤扣,笑道:“咱們滿人是馬背上得天下,你是漢軍旗出身,這馬術上自然是要差一些,本宮聽說娴妃這些日子因為會騎馬的緣故,很得皇上的心意。”
绾心點點頭:“娴妃是滿軍旗,當年還是先帝孝敬憲皇後的族人,深谙宮中之道,自然從小練習騎射,比咱們要強一些。”
皇後也深以為意:“這些日子皇上多寵幸娴妃,倒是将你和舒嫔都冷落了下去。”
绾心對于這件事也是明白,但是卻并不在意,看着帳上綴着的一把弓箭,說道:“那又如何,娴妃靠這些東西受寵那也是一時的,待回了宮,她的騎射功夫用不上了,不還是會回了老樣子。”
皇後笑了笑,又揀了幾件剛剛聽傅恒說的事情和绾心聊起天來。
正在說話之間,外面傳來了一聲驚呼,皇後和绾心對視了一眼,起身往帳外走去,剛剛走到外面,便見衆人皆往馬場跑去,皇後心中有些不安,绾心扶着皇後也往馬場快步走去。
還未到馬場,便能聽見馬的尖銳嘶鳴聲伴着馬蹄的踢踏聲急促地響着,待到绾心和皇後走道馬場邊上,塵土飛揚之間,兩人都被眼前看見的景象吓得一身的冷汗。
皇帝騎在一匹棗紅馬上,但是馬卻極為狂躁地繞着馬場一圈一圈地跑着,皇帝死死勒住馬的缰繩,但是并不管用,那馬一邊扭着頭一邊踢着腿,想要将皇帝從背上踢下來。
永璜也站在馬場中央,見了忽然之間發狂的馬兒,一時間面如土色,慌亂地擺着手不知道要怎麽做,聞聲而來的慧貴妃也見了此番光景,登時吓得面色發白,疾步走到皇後的面前,拉着皇後的袖子說道:“皇後娘娘,這怎麽辦?皇上和永璜都危險啊!”
皇後雖然也是滿軍旗出身,但是從小馬術也只是一般,所以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只能叫道:“來人!快救皇上!來人!”
一邊的太監和侍衛們看着發狂的馬也是心驚膽戰,圍在馬上四周不敢往前上,永璜已經癱軟在地上,看着在馬背上的皇帝不住地嘶喊:“皇阿瑪!皇阿瑪!”
最終還是绾心機警,對着身邊的那些侍衛說道:“快!用箭把馬射死!快用箭把馬射死!”
皇後連忙制止了绾心,眼中射出焦急地光芒,說道:“萬萬不可!皇上正在馬背上呢!萬一傷了皇上的龍體可怎麽是好!”
绾心已經管不到那麽多了,叫了一個侍衛過來,沉聲吩咐道:“射中了馬,皇上重重有賞!”
但是因為馬不停地跑動,皇帝也随着馬的動作上下起伏着,所以那侍衛拿着弓箭的手一直不停地抖動着,生怕射到了皇帝,遲遲沒有拉弓放箭。
绾心在一邊焦急地絞着手中的絹子,一面看着幾次險些要摔下馬背的皇帝,一面看着一邊畏畏縮縮的侍衛,只恨自己不會射箭,不能代替那侍衛救下皇帝。
皇後此時幾欲昏厥,看着皇帝煞白的臉淚光漣漣,正要吩咐人走上前攔住四處亂竄的馬,卻聽見耳邊響起一陣壓抑的驚呼,一支羽箭帶着呼嘯的風聲射向皇帝,直直地刺入了馬的肚子。
棗紅馬受了這麽一下,剛剛還跳動的身子驀地一頓,随後便如同一座大山瞬間傾覆,重重地摔在一邊。
見馬已經停下,衆人這時候都圍了過去,所幸皇帝在騎馬的時候換了衣裳,四肢和身軀都帶了護具,馬摔倒的時候也有準備,早早地偏了身子,才沒有受傷。
绾心扶着身上已經有些癱軟的皇後走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後已經被吓得滿臉是淚,剛剛羽箭射出的時候皇後只覺得自己的心幾乎已經停止跳動,待到皇帝又一次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才恍如噩夢驚醒一般喘着氣,緊緊握住了皇帝的胳膊,咬着嘴唇說不出話。
绾心也是被吓得驚了一身的冷汗,皇帝略略整理了一下稍顯狼狽的衣裳,沉着臉看了眼死馬身上的那一支箭,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剛剛是何人放箭?”
從人群中走出了一個人,在皇帝面前單膝跪下,聲音越發沉穩:“皇上恕罪,是微臣魯莽了。”
绾心只覺得這聲音極為熟悉,轉頭看過去的時候,不免小聲說道:“是富察大人。”
皇帝也看清了跪在地上的人是傅恒,臉上緩和了不少,皇後走了過去,将傅恒拉了起來,說道:“傅恒,這次多謝你了。”
傅恒依舊是低着頭,垂着眼睛,不卑不亢道:“我是皇上的臣子,自然要關心皇上的安危,若不是當時魏常在急中生智說要射馬,微臣也想不到這個辦法。”
聽了傅恒的話,皇帝看向了绾心,問道:“你并不精于騎射,怎麽那時候竟想到了這個辦法?”
當時的情況緊急,绾心腦中亂亂地沒有任何思緒,現在平靜下來才知道自己說的那個辦法實在是險之又險,若不是傅恒的箭極為精準,後果不堪設想。
如今皇帝再次問起,绾心也跪下說道:“皇上恕罪,是臣妾欠考慮了,置皇上安危于不顧。”
皇帝點點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朕知道,若是再讓馬瘋一回兒,朕也抓不住缰繩了,若是從馬背上摔下來,那才是不得了的事,所以這件事,确實是你和傅恒的功勞。”
皇後在一邊依舊心有餘悸道:“皇上沒事就好。”
皇帝并未再答話,只是掃了一眼一邊的永璜,嘆了一口氣,語氣裏有些許失望的恨鐵不成鋼:“到底還是歷練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