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未央(下)
殿中人聽了這句話皆是靜默,皇後首先看着接生嬷嬷疾言厲色:“怎麽會見大紅?”
接生嬷嬷也是一頭的汗,汗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也顧不得擦,說道:“皇上,小阿哥胎位不正,是腳先出來的啊!”
皇帝眉眼一動,說道:“你說海貴人生的是阿哥?”
陳貴人自進來之後就一直含着眼淚暗自啜泣,聽了這句話心道不好,連忙跪下說道:“皇上,海貴人在懷着小阿哥的時候受到多次暗算,如今難産難保不是這些事的緣故,還望皇上顧念海貴人生子的辛苦,救救海貴人。”
皇帝看了一眼陳貴人,沉聲吩咐道:“朕要的是海貴人母子平安,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若真的不能母子俱安,你們知道朕的意思。”
接生嬷嬷的神色也是一凜,跪下說道:“奴婢知道了。”說罷立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走進了內室。
自從知道了是個阿哥之後,殿中的諸人的神色都有些變化,一種淡淡的尴尬彌漫在殿中,就連皇後和皇帝都是相顧無言。
娴妃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她原本有些僥幸皇帝還沒有來,但是在見到守在門口的王忠和之後,那一絲僥幸也化為虛無,只能小心地走了進來,見到皇帝和皇後的臉色皆是不好看,走到皇帝的跟前行禮道:“皇上萬安,皇後萬安。”
皇帝見了娴妃,斜了她一眼說道:“朕記得當初海貴人懷孕的時候朕就将海貴人的胎交由你照顧,你在海貴人懷孕的時候三番四次置龍胎于危險之中朕就不追究了,今日海貴人生産你居然現在才到?若不是嘉嫔和葉赫那拉貴人,海貴人出了差錯你可擔當得起?”
娴妃聞言跪下,凄惶道:“皇上恕罪,實在是太後找臣妾去慈寧宮,還請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了一聲,卻并未搭理他。
殿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景煙的聲音已經喊啞,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聞得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皇後驚喜地站在皇帝的身邊,首先行禮道:“恭喜皇上。”
嘉嫔和亦珍還有陳貴人也在一邊跪下道:“恭喜皇上。”
皇帝懸了一夜的心終于放下,爽朗一笑:“有賞,都有賞!”
過了一會兒,接生嬷嬷用了一塊童子送春的襁褓抱出了一個小小的孩子,皇帝将小阿哥接過來,接生嬷嬷滿臉堆笑:“奴婢看着小阿哥聲音洪亮,面色紅潤,是極好的面相呢?”
皇後也走到皇帝身邊伸手摸了摸阿哥的臉,笑道:“是呢,海貴人生的小阿哥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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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極為開心,大手一揮,朗聲道:“景仁宮海貴人生子,朕心愉悅,晉封愉嫔,嘉嫔和貴人葉赫那拉氏端正持重,極得朕心,晉封嘉嫔為嘉妃,貴人葉赫那拉氏為舒嫔,擇日同冊嘉禮,另賞陳貴人绫羅十匹,玉器十件。”
陳貴人似乎并不在意奉上,只是看着接生嬷嬷道:“愉嫔娘娘怎麽樣了?”
接生嬷嬷看似有些疲累,喘着氣說道:“索性愉嫔小主的血很快止住了,現在累極了,已經睡下了。”
陳貴人這才将心放回了肚子裏面,心中一酸,扭頭轉身出了殿中,躲在一處角落靜靜地哭了起來,看着滿天的星子,喃喃道:“景煙,太好了,你的孩子平安出生了。”
殿中人的目光皆在小阿哥身上,沒有人知道陳貴人一個人靜靜地出了門,嘉妃在一邊溫柔道:“皇上給小阿哥起個名字吧。”
皇帝不停地看着小阿哥,越看越喜歡,嘴裏念道:“永字輩從提玉旁,朕今日閑暇的時候翻了翻書,正巧看見了一句話:‘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闾之珣玗琪焉。’朕覺得很是不錯。”
皇後也在一邊點頭:“是《爾雅》之中的句子,東方為四方之尊,适合皇家的孩子,只是這句話中‘珣’、‘玗’、‘琪’皆是極好的字,不知道皇上要選哪一個?”
皇帝思索良久方說道:“這三個字都是好字,但是相比起來唯有‘琪’字最好,這孩子便叫永琪吧。”
皇後在一邊默默念了這個名字,轉而笑道:“永琪确實是好名字,待會兒愉嫔醒來,也定會喜歡的。”
亦珍這時候在一邊有些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皇上,既然五阿哥已經平安出生了,那永壽宮的陸常在是不是應該放出來了?”
皇帝原本歡喜的臉色冷了冷,但還是沉聲點了點頭:“也罷,皇後你明日就叫人把她的禁足解了吧,也關了好幾個月了。”
皇後看了亦珍一眼,并不知道亦珍這時候提出要放出陸琇瑩究竟是賣的什麽關子,但是還是應道:“臣妾知道了。”說罷踟蹰道:“既然陸常在要放出來,那娴妃她……”
皇帝這才看着依舊在一邊跪着的娴妃,冷冷道:“娴妃照顧愉嫔不周,但今日是五阿哥出生的好日子,朕也不想敗了興致,便讓她去寶華殿中誦誦經,就算是為永琪積福積德吧。”
娴妃垂着頭,應了一聲是,皇帝這才歡喜地走進了內室,看依舊昏睡着的景煙去了。
等到景煙悠悠轉醒,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一臉笑盈盈的皇帝,皇帝守在景煙的身邊,見景煙醒了,柔聲道:“景煙,你醒了?”
皇後站在皇帝的身後,見景煙醒了,将剛剛熬好的藥端了過來,說道:“太醫說了,愉嫔你醒了之後就将這藥喝了。”
皇帝接過了藥丸,用勺子在裏面攪了攪,方舀起一勺喂了過去,景煙且驚且喜,慢慢地将一碗藥喝了下去,喝完了之後,才看着皇帝怯怯出聲:“皇上,臣妾的孩子呢?”
“好着呢。”皇後喜笑顏開,“皇上已經給孩子起了名字了,叫永琪。”
景煙一驚:“是個阿哥?”
“是。是朕的五阿哥。”皇帝說完便叫乳母将小阿哥抱到了景煙說道面前,“你看看,咱們的孩子多可愛。”
景煙接過孩子,抱在懷裏,一臉的憐愛,看着看着淚水也彌漫上了眼睛,打濕了睫毛,皇帝一臉憐愛:“哭什麽呢,這是高興的事情啊。”
景煙抹抹眼淚:“臣妾是喜極而泣。”
皇後站在皇帝身後,看到了此情此景,便領着身後的衆人出了門,輕輕關上了門。
出了門之後,皇後看着還是黑暗的天空,上面墜着的幾顆星星極為清晰,閃着或耀目或昏暗的光,猶如在看着這些星星的衆人,各懷心思。
槐月和盼春跟在皇後的身後,嘉妃和亦珍陪在皇後和身邊,嘉嫔說道:“愉嫔的孩子生出來了,皇後娘娘也能安心了。”
有微風吹過皇後的鬓角,帶着初春的冷冽,劃過皇後華貴的裙角,帶出了皇後宮中特有的沉香的馨香,萦繞在衆人之間。
皇後扶着槐月的手,對着嘉妃和亦珍說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回宮吧,畢竟都晉封了,接下來冊封禮的時候還有好些事要忙呢。”
嘉妃和亦珍這才行了行禮,領着身邊的人,往各自的宮殿處走去。
皇後的手極為涼,搭在槐月的手背上,讓槐月覺得晚上的風從手背上細細劃過,冷冽如刀。
槐月和盼春對視了一眼都沒有出聲,皇後一個人喃喃道:“今日海貴人生孩子,倒讓本宮想起了當初本宮生永琏的時候皇上的樣子,那時候皇上也十分高興。”
盼春和槐月皆是默然,許久之後,槐月輕輕出聲:“皇後娘娘,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是,确實是過去的事情了。”皇後忍不住那絹子按了按鼻翼,接着說道:“可是不管過去了多久,想起永琏,本宮還是忍不住。都說本宮是皇後,擁有一個女人可以擁有的一切,但就像舒嫔之前說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唯有永琏,是與本宮血脈相連的,榮華錦繡,天家富貴怎麽能比?”
如此一來,就連槐月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皇後,許久之後,似乎是看開了一般,皇後深深嘆氣:“人之所以痛苦,不是因為擁有得太少,而是想要得太多,本宮已經明白了。”
等到回到長春宮,正在卸妝,皇後忽然偏頭對着盼春說道:“盼春,你回頭去庫房把那一塊赤金蟠龍長命鎖找出來,明日給海貴人送過去。”
盼春正為皇後卸着一支長簪,聞言手中的動作一頓:“娘娘那長命鎖可是……”
皇後點點頭:“那是本宮當年生永琏的時候先帝送給永琏的,眼下本宮就轉贈給愉嫔了。”
槐月看着皇後下眼睑處的烏青,暗暗嘆了一口氣,她知道皇後在擔心什麽,她擔心的不過是皇帝喜愛愉嫔的五阿哥而忽視她這個皇後,用亡故孩子的舊物來求得皇帝的垂愛,其中的心酸不言而喻。
想到這裏,槐月忍不住看向了景仁宮的方向,雖然滿目皆是皇宮漆黑的夜色,但是想想也明白,此時的景仁宮,想來是溫暖如春,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