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黠心明(下)
徐氏的死比皇宮樹上掉落下的最後一片落葉還要輕盈,沒有人在乎她是否死了,每個人的眼中,只有自己手中抓着的閑逸安樂,榮華富貴。
那場秋雨之後,皇宮之中的秋天便漸漸過去了,漫長的冬季也悄無聲息地來到了,當槐月終于感覺到冬季真切地來到的時候,冬至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那日槐月醒來的時候便覺得當日的天氣比尋常的時候還要冷了好些,從被子裏面鑽了出來之後連忙選了一件極厚的衣裳穿在身上,搓着手打了一盆熱水洗了臉之後才覺得好些了,看了看窗外,天色還沒有亮。
冬季白日短,亮得遲,暗得早,槐月梳妝好了之後便往院中走去,那日是十五,阖宮的妃嫔依照慣例是要前往長春宮請安,這個時辰皇後怕是要醒了,槐月又打了一盆熱水,輕手輕腳地推了皇後的房門進去。
皇後最近睡得不是很好,所以房中燃着能夠寧神的沉水香,香味并不十分濃郁,若有似無地彌漫在房中的各個角落,槐月進去的時候正巧看見盼春也站在皇後的床邊,皇後剛剛醒了,見了盼春和槐月,按了按有些酸澀的眼睛,說道:“服侍本宮梳妝吧。”
槐月聞言先是擰幹了一條熱毛巾,為皇後敷在臉上,待到毛巾變得溫熱的時候便又換了一條,如此下去換了第三條之後,皇後的臉色才漸漸紅潤起來,此時盼春站在皇後的身後,将皇後睡覺時候插在鬓發上的幾支壓鬓簪子拔下,用梳子為皇後篦着頭發,青絲傾洩下來,散發着好聞的頭油香味。
盼春的十指挽着頭發,翻飛間皇後的頭發已經绾好,端的是大氣沉穩。槐月此時又打開了皇後面前的妝奁,先為皇後戴上三鉗黃玉耳墜,皇後又随意選了幾支長簪,再由盼春選了一些點綴的金钿銀花、琉璃珠玉,待到皇後梳妝好了之後,天色已經亮了起來。
盼春拿出前一天已經準備好了的一件暗金色繡牡丹花的寬袖旗裝,皇後在領口配上龍華之後,扶着盼春的手站起,花盆底鞋穩穩當當地踩在房中軟軟的地毯上,顧盼神飛之間,鳳儀盡顯。
盼春扶着皇後出了門,槐月垂着眼跟在後面,看着皇後繡着海雲紋的裙角劃過門檻,慢慢走在雨後初霁的回廊之中。
去往殿中的時候,各宮的妃嫔已經到了,皇後嘴角噙笑,看着衆人低眉向着自己行禮,恍惚間倒想起了自己為後的第一日,是懷着那樣驕傲又忐忑的心情接受妃嫔朝拜,如今已經能夠這麽氣定神閑,看來時光确實能很好地改變一個人。
衆妃嫔入座了之後,純妃是第一個說話的,她笑看着皇後說道:“皇後娘娘今日穿得真是雍容華貴。”
純妃坐在皇後左手的第一位,和右手第一位的慧貴妃遙遙相望,慧貴妃穿着一件胭脂紅的錦繡旗裝,頭上是一套紅珊瑚的扁方,聞言看着純妃輕笑打趣道:“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自然是要雍容華貴了,純妃最是喜歡打扮,一眼就看出來了。”
純妃嗔怪的看了慧貴妃一眼,笑道:“嫔妾姿色尋常才在打扮上用些心,若是像慧貴妃娘娘一般天生麗質,也願意做個懶人,何苦每天費那個老鼻子勁敷臉撲粉的。”
這話說得風趣,一時間殿中的妃嫔都笑了,皇後看着衆人,笑着說道:“前些天內務府進了幾籮柑橘進來,本宮看着那柑橘新鮮,給各位妹妹嘗嘗。”
說着便揚了揚臉,語芹已經在殿外候着了,聞聲便端着柑橘進了房中,那柑橘各個油光水亮,看起來極為明豔,皇後的手邊也放了一盤,一邊和妃嫔們說話一邊剝着柑橘。
亦珍距離香爐近,所以剝了橘子之後随手便将柑橘皮扔進了手邊的香爐中,哔剝聲中,屋內很快就能聞見柑橘特有的馨香,陳貴人笑道:“還是葉赫那拉貴人心思奇巧,咱們只想着柑橘果肉可口,誰能想到柑橘皮味道也好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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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珍原本也只是随手一扔,原本在家中的時候也有這樣的習慣,沒想到倒讓陳貴人拿出來說嘴,一時間只是淺笑着說道:“也不過是尋常罷了。”
皇後恍若未聞,看着慧貴妃說道:“慧貴妃,前些時候本宮聽皇上說了,大阿哥在高大人身邊學到了不少東西。”
提到永璜,雅珺也是滿心歡喜,看着皇後笑道:“皇後娘娘過譽了,臣妾阿瑪是皇上的臣下,永璜是皇上的兒子,皇上委以重任,做臣子的不敢不用心,都是理所應當的罷了。”
這話說得确實是無可挑剔,皇後又将目光轉向了娴妃:“娴妃,前些時候本宮去見太後的時候,太後交口稱贊你大氣沉穩,本宮最近不得空去拜見太後,倒是難為你時時惦記着太後了。”
太後對娴妃親厚是宮中人人皆知的事情,所以思卿也不過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皇後娘娘諸事繁雜,臣妾只是個閑人,沒辦法在大事上為皇後娘娘分憂,也只能在侍奉太後這件事上盡盡心了。”
皇後依舊笑得滴水不漏,但是說出來的話卻綿綿的:“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本宮能做的不過是後宮瑣事,娴妃侍奉太後才是大事,若太後不安,皇上又何以仁孝治國?所以侍奉太後也是大事,娴妃剛剛說的話以後便不要再說了。”
娴妃原本心思也不在這上面,只是随口應了皇後的話,沒想到一個沒注意讓皇後占了口頭的上風,一時間正在剝着柑橘的手也停了下來,恭敬地看着皇後說道:“皇後娘娘教誨,臣妾謹記。”
皇後鮮少能看見娴妃這麽恭敬的樣子,所以心中暢快,點頭道:“記得就好,都是姐妹之間,也不必拘着這麽多禮數。”
話雖是這麽說,殿中的妃嫔們都知道皇後和娴妃的心思,一時間各懷心思,已經沒了剛剛的和樂,皇後和衆人又說了幾句之後便讓衆人散了,又吩咐了語芹派人給各宮送了好些橘子過去。
衆人走後,皇後看着槐月問道:“你剛剛可看出了什麽來?”
槐月一直站在皇後的身後,殿中的妃嫔的一舉一動皆在自己的眼中,剛剛衆人和樂融融,但是槐月能感覺到暗湧如汐的輕輕流動,在皇後的身邊小聲說道:“奴婢看着娴妃娘娘,似乎是有什麽心事。”
“你也看出來了?”皇後挑眉,“槐月,本宮發現你看東西的眼睛是越來越毒了。”
槐月淡笑:“是皇後娘娘有心指導罷了。”
皇後放下手中只吃了一瓣的橘子,擱在手邊的高腳青花瓷碟上,說道:“娴妃是太後身邊的人,你說那個壽康宮小太監是被謙太妃罰的,謙太妃因為果親王的事情一直和太後交好,你說這幾件事會不會是太後又要做什麽了?”
“奴婢不知。”槐月遙遙望着殿中的一個椅子,那椅子是之前景煙坐着的位子,槐月的眼神看過去就像是景煙并未離去一般,“奴婢只知道海貴人臨盆之期也要到了,到時候陸常在也該放出來了。”
皇後一愣,槐月不說倒是要忘了還有這麽一件事了,她看着槐月問道:“陸琇瑩解了禁足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難不成你在永壽宮發現了什麽?”
槐月點點頭:“奴婢只是想着陸常在也是太後身邊的人,會不會是太後要準備做什麽?謙太妃、果親王、陸常在、娴妃,這些人遍及前朝後宮,娘娘難道不覺得奇怪麽?”
槐月這麽一說,就連皇後身後也是冷汗淋漓,但是槐月立刻說道:“拿也只是奴婢的猜測罷了,太後權勢再怎麽大,那也不行了,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時候的老臣,皇上已經換了不少了,能為太後出力的,也不多了。”
皇後點點頭:“不錯,且有張廷玉這樣的老臣在,本宮的地位也是動不了的,太後再怎麽厲害,也拉攏不了張廷玉去。”
對于朝堂上的事情,槐月不懂,她能有的只是在一邊猜測罷了,見皇後放下心來,也不言語了,只是提醒了一句:“奴婢這些時候看着,永壽宮裏面有時候會傳出樂音,奴婢心裏想着的是陸常在會不會在考慮着學些什麽技藝再求皇上寵愛。”
“不過是歌舞罷了,還能翻天去?”皇後并不十分擔心,“陸琇瑩是将門出身,比不得葉赫那拉貴人那樣書香世家,急求的歌舞能好到哪去?也不用擔心,就是海貴人也容不下她受皇上寵愛。”
“說起海貴人……”槐月說道,“生了皇子之後怕是要晉封了,到時候就是一宮主位了,皇後娘娘想好了要将海貴人安置到哪個宮了嗎?”
皇後低聲沉吟:“海貴人和娴妃之間也不過是爾爾罷了,礙着同居一宮的情分在,若是将海貴人遷得離景仁宮遠些,想來她和娴妃之間便會越發生疏,咱們要将她收為己用也容易些。”
槐月一笑:“全憑皇後娘娘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