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中秋夜(上)
之後的日子變得緩慢而平靜,無論是長春宮還是景仁宮,都是一派的與世無争,似乎兩個宮的主位都将心思都撲在了海貴人的胎上,避免再發生諸如下毒的那些事。
因為有皇後和娴妃護着,景煙也輕松了不少,等到中秋那天,三四個月的肚子已經将原本有些纖弱的景煙襯得越發纖瘦,那夜中秋夜宴,景煙坐在角落,看着殿中的一衆花枝招展的妃嫔們語笑嫣然,只和身邊的陳貴人低聲說着話。
皇帝想來是極為高興,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前朝還是後宮都是一派祥和,所以也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皇後嘴角圓滿地撐着,頭上珠釵閃耀,那是中秋那天早上皇帝親自來長春宮給皇後梳妝,為皇後在鬓發上簪上的一支赤金南珠鳳凰镂金釵上面發出的點點星光。
彼時皇後一身朱紅色寝衣,端坐在鏡子前,槐月和盼春為皇後盤着頭發,皇後說道:“今日是中秋,你們待會兒去庫房找幾件禮物出來,也是時候去拜見太後了。”
盼春只将皇後的頭發在頸後盤出一個微翹的燕尾,拿了一個翡翠珠子壓鬓壓住,才緩緩開口:“前幾天慧貴妃去給太後請安,帶了一件軟緞的旗裝,聽說是在佛前開光又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繡上了碧玺了蜜蠟珠子,太後見了很是喜歡。”
皇後的眼睛一閃,确實是慧貴妃有心了,軟緞細密,秋天穿最好,又在佛前開光供奉,長壽多福,碧玺可辟邪,蜜蠟是佛家吉物,這樣一件面面俱到的禮物,太後見了确實是應該高興的。
槐月在一邊小聲說道:“慧貴妃送了這樣的東西給太後,娘娘要送些什麽東西?”
皇後沉吟不知如何作答,卻從鏡子的倒影中看見了皇帝站在身後,笑眼盈盈地看着她,皇後心中一喜,扭頭笑道:“皇上怎麽來了?”
皇帝有一瞬間的晃神,剛剛的皇後臉上未施粉黛,只以最為潔淨的面容面向他,似乎還是多年前的某個早晨,他起床的時候看見正在梳妝的富察懿慈,許是響動被她聽見,那時候的她回過頭,一如今日這般笑着看着她,柔柔出聲:“四爺醒了?”
皇帝想到此節,心中驀得一暖,走了過去,接過槐月手中的梳子,為皇後梳着頭發,一邊梳一邊說道:“今日是中秋,待會兒朕陪你去給太後請安。”
皇後點點頭,轉眼看着盼春和槐月已經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出去了,便低頭含了一絲小女兒的羞怯:“皇上讓人帶了一個話過來就是了,何必這麽早就來。”
這樣的表情只有皇後和皇帝獨處的時候皇帝才能看見,皇帝不禁将眉眼中皆灌滿溫柔:“朕想來和皇後說說話,皇後難道也不願意嗎?”
皇後不語,拿着螺子黛對着鏡子畫着眉毛,皇帝看着皇後這樣子,忍不住說道:“皇後這樣子,朕倒是想起了一句詩。”
皇後停下手,看了皇帝一眼,笑得溫婉:“皇上是想說《近試上張水部》麽?”
皇帝眼中一亮,拍了手掌一下,似是極為歡欣:“原來皇後和朕想到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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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微微一笑,随口吟誦道:“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念完之後卻忍不住有些寂寥的傷感,看着鏡中自己眼角蔓延滋生的細紋,“只是臣妾不再是新婦了。”
皇帝卻不以為意,別過臉去:“無論皇後容貌如何,我的結發之妻也只有你一人,雖非新婦,卻無可取代。”
這樣一番話,任誰聽到了都會感動,皇後亦是,她的雙眼酸澀,漸漸有淚漫上,卻生生忍住了,笑了起來:“皇上慣會用這些伎倆哄人。”
皇帝亦是笑:“也只哄你罷了。”
待到皇帝和皇後兩人梳妝好了,槐月已經捧了一個雕刻着松鶴長春的托盤走了過來,皇後一愣,卻見托盤上面是是一個烏黑檀木刻着慈眉觀音的盒子,皇後不知道槐月是從什麽地方找到的這個盒子,卻聽見槐月在一邊說道:“皇後娘娘,您吩咐奴婢找的給太後的賀禮奴婢找到了。”
皇後腦中越發疑惑,她并沒有叫槐月找什麽賀禮,慧貴妃已經送了一個那樣的禮物去了,只這一個檀木盒子實在是比不上,但是身邊的皇帝卻饒有興趣地将那盒子打開,裏面靜靜地躺着兩個尋常白瓷杯子,實在是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
皇帝看着皇後,似乎是有些不滿:“白瓷杯子尋常,皇後這禮物送得有些敷衍了。”
皇後有些尴尬,正要說話,槐月卻對着皇帝一笑說道:“皇後娘娘說了,給太後送禮不用名貴,心意最重要,太後禮佛,所以送太後這檀木觀音匣子,在匣子中放入白瓷杯,娘娘說了,這便是‘心有慈悲’了。”
槐月如此一說了,不僅是皇後,就連皇帝也不禁贊嘆心思奇巧,絕口稱贊道:“好一個‘心有慈悲’,皇後,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心思。”
皇後顯然是松了一口氣,給槐月投去了一個贊賞的目光,随後對着皇帝說道:“臣妾侍奉太後,盡心盡力是應該的。”
皇帝滿意一笑,對着皇後說道:“那便随着朕一起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吧。”
去慈寧宮的路上,一路菊花盛放,深紫淺紅,金黃淡粉,加之不知從哪裏飄來桂花濃郁的香氣,将皇後的心情渲染地極好。
待去了慈寧宮之後,太後見皇帝和皇後一起過來請安,自然是高興的,一直和皇帝皇後絮絮地說着話,一派天家的和樂融融,等到皇後讓人奉上那檀木盒子之後,明顯看見了太後一直揚起的嘴角似乎是遇見了寒霜一般凝固了起來。
皇後心中含着快慰,卻依舊是那樣謙遜的表情:“皇額娘這慈寧宮中什麽也不缺,兒臣想着皇額娘最是喜歡禮佛,便讓人打造了這個檀木的盒子,裏面并未放什麽珠玉翡翠,而是兩個瓷杯,寓意皇額娘‘心有慈悲’。”
如此一說,太後也不能再說什麽,讓身邊的黎棠姑姑收了起來,嘴裏誇贊道:“還是皇後有心,哀家收了那麽多禮物,皇後這個是最別致的。”
黎棠姑姑穿着一件深紫色宮緞,頭上是一套玳瑁扁方,似乎已經融入了慈寧宮中的一景一物中,輕薄地像是香爐中袅袅升起的雪白煙霧,她含着笑,說道:“皇後娘娘和慧貴妃小主都是有心的,前幾日慧貴妃小主送來的一件軟緞長裙太後也很喜歡,尤其是上面綴着的蜜蠟珠子,聽說還是從西藏那邊運來的,只為了這一件衣裳。”
皇帝眉目一挑:“是嗎?慧貴妃也是有心,只是西藏到京城路途遙遠,想來是早就想着要送太後了,否則怎麽來得及?”
太後也是笑:“哀家問慧貴妃的時候,這孩子怎麽也不說,但是想來也是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了,雖然大清日益強盛,但是哀家總覺得這麽興師動衆地只為了一件衣裳,有些于心不安。”說罷又看着皇後,“還是皇後會做事,送來的禮物又有心,也不費事。”
雖然這句話是誇贊,在皇後的耳中聽着卻像極了嘲諷,似乎是一根根綿裏針,藏在皇後身上穿的那件萬和春錦緞長裙上,從身上到四肢全都密密麻麻地痛癢了起來。
皇後扯了扯嘴角:“想來慧貴妃也是有心,和兒臣侍奉皇額娘之心是一樣的,中秋是團圓的喜慶日子,太後便不要說這些話了。”
太後聞言“哦?”了一聲,然後看着皇後:“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皇後日日将不忘祖宗打江山的辛苦挂在嘴邊,帶着阖宮妃嫔們節儉度日,如今慧貴妃費了這麽一個大周折送了一件衣裳給哀家,皇後倒是無話可說了?”
若說剛剛還是綿裏針地嘲諷,此時便是明擺着的駁了皇後的面子,槐月在一邊看着皇後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沉了沉心意,壯着膽子走上前跪下說道:“太後娘娘誤會皇後娘娘了,皇後娘娘未有一時敢忘記祖宗打下江山的辛苦,但是在記得祖宗辛苦的時候,也要為如今大清的強盛驕傲,雖然慧貴妃費了周折為太後奉上一件衣裳,但那也是咱們大清國力強盛的見證。”
如此一番話說完,皇後心裏踏實了不少,正要順着槐月的話說下去,卻見太後已經陰沉着一張臉呵斥道:“放肆!哀家在和皇帝皇後說話,豈容你一個低賤的奴婢插嘴?想來是平時在長春宮無法無天慣了,皇後縱得你們不知上下高低,但是在哀家這慈寧宮,哀家就不得不替皇後好好管教了!”
太後的怒氣突如其來卻不可動搖,槐月聽得太後這般訓斥,心知不好,但是也不敢說話,只能伏着身子跪在地上,口中低聲說了一句:“太後恕罪。”
太後卻并不理會,只是吩咐了黎棠道:“先拖出去掌嘴,随後怎麽處置再聽哀家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