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初顯鋒(下)
陸琇瑩的失寵在一夜之間變得衆人皆知,但是宮中人卻沒有表現出對這件事過多的驚訝,似乎這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原本皇帝時常到訪的永壽宮一時間寂靜無聲,大門緊閉,裏面是依舊灑滿了陽光的庭院,但是在這個庭院之中,就連灰塵的飛揚也變得格外小心翼翼,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打碎這粉飾太平的表象。
陸琇瑩倒在床上,眼淚似乎已經流幹,臉上只留下一道道眼淚滑過的脂粉印子,若是在平時,皇帝見了這梨花帶雨的景象,也會垂憐三分,然後安撫幾句,但是今時不同往日,永壽宮大門緊閉,陸琇瑩如今想出去,那也是癡心妄想了。
身邊的翠雁在一邊哭喪着臉,也不知道要怎麽辦,看着琇瑩的樣子,和站在門邊的思芍對視了一眼,思芍走了過來,對着琇瑩說道:“小主,你已經幾日沒有好好吃些東西了,到底還是要吃些的,不然身子怎麽能受得住?”
琇瑩不做聲,僵住了一般倒在床沿上,翠雁也出聲勸道:“小主,皇上只是禁足,小主依舊是皇上身邊的陸常在,等到海貴人生下了孩子,這件事不就此結束了?誰也不會再提。”
思芍橫了翠雁一眼,翠雁卻是琇瑩從家中帶進宮的陪嫁丫頭,素來知道琇瑩心性,所以并不理會思芍,一味地說道:“小主,奴婢知道你傷心,但是小主若不打起精神來,皇後可不就更得意了?”
聽到這裏,琇瑩的眼睛動了動,幹燥的嘴唇裏面似乎是呻吟一般吐出了兩個字:“皇後……”
“是啊,皇後!”見琇瑩有了一些反應,翠雁心中一陣激動,繼續說道,“小主如今這般模樣全是拜皇後所賜,若不是她當初假心假意默許了小主在海貴人的飲食裏加曼陀羅的花汁,小主又怎麽敢加?到底是皇後城府深,反咬了小主一口,這仇小主不想報嗎?”
有幽深的恨意從琇瑩的眼中露出,她的牙齒咬了咬,許是許久沒有說話,只覺得後槽牙酸軟異常,不禁又哼了幾聲,身子動了動之後才發現渾身酸麻,那像是從骨頭縫裏面透出來的痛感彌散在身上每一處。
思芍和翠雁見琇瑩這樣子,連忙走過去攙扶,翠雁為琇瑩揉了揉渾身的關節,思芍立刻拿了一些吃食過來,像是涸轍之魚終于找到了水源一般,琇瑩一口氣灌下去兩大碗茶水,才緩了緩氣,說道:“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和皇後善罷甘休!”
說完這句話之後,翠雁心中一陣歡欣,轉頭讓思芍去小廚房做一碗粥來,然後蹲在琇瑩的面前,小聲說道:“小主,海貴人生産還有好幾個月,這幾個月咱們不能什麽也不做,奴婢想着辦法讓人送信給太後,想來太後也有些辦法。”
琇瑩沉着臉點點頭,雖然頭發因為沒有打理而顯得有些枯黃,發髻也是散亂的,臉色有些微微的蒼白,但是眉眼間卻是堅定:“但願太後能有主意讓我擺脫困境。”
而此時的慈寧宮中,娴妃正坐在太後的身邊,太後神色安寧,撫弄着念珠的手緩慢而有力,聲音輕飄飄地傳進了思卿的耳朵裏面:“哀家那日不在,想不到皇後還真的有這個本事,傷了你也傷了陸常在。”
思卿的臉上挂着恨意和不甘:“臣妾也是沒想到那天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陸琇瑩不是太後身邊的人麽?怎麽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不和臣妾知會一聲?”
太後在心底幽幽的嘆了口氣:“陸氏到底是年輕了,以為你和海貴人同住景仁宮,又照看海貴人的胎氣,便不能告訴你,殊不知這宮裏面和心不和的事情最是尋常不過的了。”
思卿猶自在一邊有些忿忿:“若不是陸琇瑩自作主張在海貴人的粥裏面下毒,臣妾又怎麽會失了協理六宮的大權?如今一來,倒是皇後和慧貴妃獨占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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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卻似乎是渾不在意,吩咐了黎棠為娴妃送上了一杯杭白菊金銀花茶,透明清澈的茶水泛着淡淡的金色,太後聲音慢慢的:“看你最近火氣不小,将這茶喝了再說。”
思卿自覺有些失态,讪笑着啜飲着茶,原本杭白菊金銀花茶因為在裏面擱了蜂蜜的緣故,會有些甜絲絲的,但是思卿心中有事,完全喝不出味道來,只覺得和白開水一般索然無味。
太後斜眼看了思卿,問道:“這杭白菊茶味道如何?”
思卿不料太後這麽一問,立刻放下了茶水說道:“太後宮裏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杭白菊降火,金銀花清心,蜂蜜潤腸,飲之甘甜清苦,現在這時候喝是最好不過的了。”
太後嘴角似有若無地揚起,身邊的黎棠姑姑笑着說道:“太後娘娘說了,蜂蜜雖然潤腸,但是現在這時候暑氣未消,喝下去難免燥熱,所以剛剛那盞杭白菊金銀花茶,奴婢并未加蜂蜜。”
此話一說完,思卿便有些尴尬,看着茶杯裏面泡着的幾朵白色的菊花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話,太後一如往昔一般地高深莫測:“娴妃卻是有過人之處,能嘗出別人所嘗不出來的味道。”
思卿的臉有些微微的發熱,卻不見太後的斥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今日皇後害你失去了協理六宮的權責,在哀家看來,這未必是一件壞事,至少現在,哀家能知道,皇後身邊最得力的那個宮女是誰了。”
太後如此一說,思卿的眼中一亮,似乎确實是這樣,當初在永和宮,這次在景仁宮,都是皇後身邊的那個宮女找到了這中間的門道,從而成就了皇後在宮中越來越穩固的地位,思卿看着太後:“太後的指的是那個叫槐月的宮女?”
太後點點頭:“據哀家所知,這宮女進宮,和你也脫不了關系吧?當初魏清泰一事,究竟是怎麽樣的,想來你比哀家更清楚。”
思卿不語,太後繼續說道:“這丫頭的心智就是哀家也是吃驚,經過了白為昌一事之後,倒像是破繭成蝶一般,有她在皇後身邊,就是哀家想動皇後,也已經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太後這話說的有些厲害,思卿的眼神抖動了幾下:“她不過是一個宮女,太後可是皇上的額娘,怎麽會……”
“哀家再怎麽是皇帝的額娘,這後宮也不再是哀家的天下了。”太後說這話的時候,一向篤定的語氣裏面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蒼老,“是皇後告訴哀家,哀家應該在慈寧宮中頤養天年,受天下供養,這後宮,到底還是她說了算。”
思卿吃驚到了極致:“皇後怎麽能在太後面前說這樣的話!再怎麽說太後也是長輩啊!”
“但是皇後說得沒錯!這後宮确實是她說了算!”太後看着娴妃,“哀家已經打聽過了,皇後能有這樣的心境,多半是哪個叫槐月的宮女和皇後說了什麽,自從槐月進了長春宮,長春宮便一日好過一日了。”
原先以為是皇後自己想通了什麽,沒想到最後還是別人的功勞,在慈寧宮萦繞着的檀香氣味中,思卿的腦子越發沉靜清醒,回想着這一年來發生的點點滴滴,槐月的臉在她的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最後思卿反映了過來,恨道:“原來這一切都壞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手上!”
太後不欲再多說什麽,摸了摸手邊的一柄如意:“如今哀家該說的話也說了,後宮之中瞬息萬變,你失了權責,陸氏失了帝寵,都算不得什麽,如今你們要做的就是吃一塹長一智,小心提防着。”
思卿在太後的面前福了福身:“臣妾知道了。”
太後擺擺手:“好了,你回去吧,哀家有些乏了。”
思卿這才起身,由着垂下的裙裾劃過太後慈寧宮中鋪着的寸許厚的地毯,堅實的桐木花盆底踩在上面不像踩在甬道上那樣砰砰出聲,但也是這細微的腳步聲将她一步一步送出了慈寧宮。
思卿走後,黎棠在太後耳邊小聲說道:“太後,陸常在托人帶了話,讓太後幫幫她。”
太後冷哼一聲:“這是她自己沒腦子做出來的孽,哀家能幫她什麽?皇帝聖旨已經下來了,直到海貴人生産,她都不能出永壽宮一步,要不是她母家還有些用處,她此刻就已經在冷宮裏待着了,還能指望什麽?”
黎棠的嘴扯了扯:“太後的意思是任憑陸常在自生自滅了?”
太後瞥了一眼黎棠:“倒也不是讓她坐以待斃,讓她這幾個月在永壽宮裏好好磨磨性子,長點本事,日後放出來了,總有用的地方。”
太後的話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黎棠卻明白,當即揚了揚手,喚了一個小宮女過來耳語了幾句,太後聽着黎棠對小宮女說的話,眯着眼睛,但是笑意越來越深,最後當小宮女出去了之後,安然道:“在哀家身邊這麽多年,你可是越來越會當差了。”
黎棠收掉了剛剛娴妃用的杯子,回了一句:“伺候太後,哪能不盡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