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智全(上)
待到白色荼蘼花紛紛揚揚開滿宮牆,刺金的陽光籠罩在圓明園各個宮殿的時候,和娴妃一同居住在杏花春館中的海貴人有了身孕。
那日皇後正和純妃一同在長春仙館中看着庭院大缸中的幾尾龍種金魚,永璋看着那龍種金魚如同蝴蝶一般飄逸的鳳尾咯咯笑個不停,伸手就要往缸裏面探手抓,純妃按着永璋的手,柔聲道:“永璋,這金魚只能看,不能摸的。”
皇後看着永璋天真無邪的笑靥,心下也是柔軟一片,含着笑:“皇上的幾位阿哥之中,本宮瞧着就永璋最合本宮眼緣,男孩子嘛,生的虎頭虎腦地才好看。”
皇後這麽一說,純妃原本就柔軟的慈母心腸便更加柔軟,摸着永璋的頭:“臣妾這一輩子,有永璋這麽一個孩子也知足了,整天就盼着他長大呢。”
如此閑逸的日子是皇後所喜歡的,因着太後的關系,皇後這幾日暗暗得意,穿了一件沉金色暗光軟緞長裙,那樣華貴的顏色,只屬于帝後之尊,皇後這樣穿,也是在別人面前,彰顯了她中宮主位的身份,不可動搖。
缸中的金魚慢慢游動,影子映在雪白的缸底之上,黑色倒是有些暗淡。
皇後正往缸中灑了幾點魚食,盼春走了過來,行了一禮:“皇後娘娘,杏花春館剛剛來人說,海貴人有孕了。”
猶如手指碰到缸中清水一般的微涼,皇後分明聽見了自己的心底幽幽嘆了口氣,那麽輕,若不細心感知是怎麽也感覺不到的,但是皇後的嘴角還是揚起了一個驚喜的弧度:“是麽?海貴人一直得皇上寵愛,有孕也是理所應當,通知了皇上了麽?”
盼春低眉順眼看不出喜悲:“娴妃娘娘已經讓人告訴了皇上,想來皇上也往杏花春館去了。”
皇後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又将手中的魚食擱在一邊,才對着純妃笑道:“海貴人有孕是好事,你陪着本宮去看看吧。”
純妃扯了扯嘴角,應了聲:“是。”
皇後到杏花春館的時候,杏花春館的我門前已經聚了許多人,皇後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便發現宮裏面的妃嫔大多數都來了,便含了一股皇後的威嚴,慢慢走了進去。
皇帝已經來了,正坐在景煙的旁邊笑着說些什麽,景煙的床帏已經被應景地換成了和合二仙的圖案,就連身上蓋着的錦被也是大紅色繡童子鬧春圖,皇後心下了然,走了過去笑道:“本宮聽聞海貴人有孕,實在是宮裏的大喜事。”
衆人見了皇後,皆是屈膝行禮,皇後笑着揚了揚手裏的絹子:“這好日子裏這麽多禮數做什麽?”說完走到皇帝的身邊屈膝道:“臣妾恭喜皇上。”
皇帝的臉因為歡喜而變得有些紅紅的,他看着皇後:“皇後,真好,海貴人有喜了。”
皇帝的歡喜皇後看在眼中,心裏雖然有些默默的酸楚,但是也能明白皇帝的喜悅,所以嘴角的笑意絲毫不亂:“這是天佑我大清,海貴人為皇家延綿子嗣,皇上可該好好賞賞海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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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煙一直在床上坐着,手輕輕按在小腹之上,連她也想不到,前些日子身子有些隐隐的不舒服,竟是有孕的緣故。
皇後這麽一說,皇帝微微沉吟:“海貴人也是該晉封一下了。”
此言一出,衆人的臉色皆是一頓,景煙一直默然不語,如今見皇帝這麽一說,連忙看着皇帝懇切道:“皇上,臣妾剛剛有孕,切資歷尚淺,哪能當得了一宮主位?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娴妃一直在一邊站着,聽見要晉封景煙,心中一跳,之後又聽了景煙所說,也在一邊搭話道:“皇上要晉封海貴人何必急在這一時,等到來日海貴人生下皇子,皇上再晉封,給海貴人喜上加喜才是。”
就連陳貴人陳夢溪也在一邊附和:“皇上,海貴人初次有孕本就辛苦,倒不如還住在娴妃娘娘宮裏,娴妃娘娘做事周全,還能照顧照顧海貴人。”
娴妃聞言看了一眼陳貴人,陳貴人卻不看她,只是将目光浮在了皇後身上。
皇後明白陳貴人的意思,看着景煙的眼角便多了幾分算計:“陳貴人所言甚是,娴妃做事仔細,定能好好照料海貴人。”
“妃嫔有孕,皇後不也應當好好照料麽?”殿中忽然響起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衆人回頭,太後正站在門前,穿着一件深藍色松鶴長春圖案長衫,傲然看着房中衆人。
皇後神色一凜,領着衆人拜倒:“拜見太後。”
皇帝迎了上去,驚道:“皇額娘怎麽來了?”
太後緩步進入房中,掃視了衆人,之後将目光定在在皇後的身上,似笑非笑:“海貴人有孕,是宮裏面的喜事,皇後身為中宮,怎能将海貴人的身孕交由娴妃負責?難道體恤妃嫔不是皇後的職責所在麽?”
太後的出現讓皇後有一瞬間的錯愕,但是也只是一瞬間,便将嘴角揚起了一個飽滿的弧度,看着太後:“皇額娘所言極是,但是兒臣身為皇後,自有其他事情要處理,難免力不從心,娴妃協理六宮,海貴人又與娴妃同住,自然交由娴妃照看最為穩妥。”
太後的威儀絲毫不減,只端端正正坐在那兒,手中佛珠輕撚,卻看着皇帝:“皇帝,既然皇後要娴妃負責海貴人的胎,但是哀家卻想着天家孩子越發金貴,由皇後和娴妃一同照看更為穩妥。”
太後說完,房中人皆是不語,皇後的嘴角雖然依舊是笑意滿滿,但是卻如凝固了一般,許久之後,皇後覺得嘴角都微微泛酸,才緩了一口氣。柔聲道:“皇額娘所言極是,到底是皇額娘思慮周全,海貴人定能為皇家延綿子嗣。”
如此一說之後,皇帝也是颔首:“既然皇後也這麽說了,有皇後和娴妃照料,朕也能放心了。”
景煙的面上一紅,聲如蚊讷:“皇後娘娘和娴妃娘娘費心了。”
皇後親熱地拍了拍景煙的手:“是你為皇家誕育子嗣辛苦,本宮和娴妃費這點心又算得了什麽。”
是夜,皇後穿着明黃色寝衣對着鏡子慢慢整理着如瀑般的頭發,青絲缭繞,在頭上梳成了一個随意的發髻,只有幾支短短的珍珠壓鬓固定,槐月站在一邊為皇後整理着脫下的發簪,皇後看着鏡中的自己,似乎眼角已經出現了一絲絲的細紋,對槐月說道:“槐月你看本宮,眼角是不是有細紋了?”
槐月看了皇後一眼,語氣波瀾不驚:“近日宮中喜事多,皇後娘娘整日笑容滿面的,生寫笑紋也不打緊,難不成要整日愁眉苦臉的嗎?”
皇後聽了槐月的話嘆了口氣,手中拿着一把桃木梳慢慢梳着:“原本以為本宮在澹泊寧靜殿中對太後說了那樣的話之後太後會明白,但是沒想到今日又去了杏花春館,鬧了那麽一出。”
“太後終究是太後,海貴人有孕不容易,太後注重子嗣,自然是費了點心神。”槐月将皇後的發簪一一收入妝奁中,從皇後的手中接過梳子,往上面倒了點桂花頭油,慢慢梳了起來。
“注重子嗣?”皇後冷笑連連,“先帝膝下也就六個皇子,焉知當中太後有沒有做什麽手腳?不說別的,就是敦肅皇貴妃生了三個阿哥,不都沒長成?太後此番往杏花春館去,保不準是有人和太後說了些什麽。”
槐月低頭思索,想到了今日杏花春館中的每一個人,随後說道:“不管別人和太後說了些什麽,如今海貴人肚中的龍嗣是動也不能動了,出了事,娘娘和娴妃都逃脫不得,太後這麽做,對于海貴人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恩典。”
“自然是海貴人有福了。”皇後的聲音懶懶的,“本宮和娴妃都會保住海貴人的肚子,旁人想下手也難了。”
外面是圓明園夏日涼爽的夜晚,偶爾能傳來幾聲細微的蟲鳴,有螢火蟲在草叢間飛舞,像是點綴在漆黑夜空中的星星。
杏花春館周圍皆是皇帝所安排布置的田園風光,如今更是有螢火蟲萦繞,景煙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房前,看着飛舞的螢火蟲愣愣出神。
念竹尋來一件極薄的披風為景煙披上,在景煙身邊輕聲道:“小主進去吧,等會兒起風還是有些涼的。”
景煙渾然未聞,只看着螢火蟲說道:“以前在家中的時候,我就記得後院裏有一個小池塘,每到了夏天,我就和額娘一起抓螢火蟲。”
念竹聞言也含了笑意:“小主的額娘待小主真好。”
景煙笑笑:“海裏葉特氏只是個小姓,我額娘又是個不受寵的妾室,我九歲那年我額娘被人害死了,我也被嫡母弄去了王府裏做了丫頭。後來我侍奉了皇上,成了格格;再後來,我進了宮,成了妃嫔;現在,我又有了身孕,即将成為母親,念竹,你說我這一輩子,是不是很有趣?”
念竹看着景煙:“小主是有福氣的。”
“是啊,我是有福氣的,當初嫡母将我弄去寶親王府的時候,就說我生來就是當丫鬟的命,但是她哪能想到我還有今日,若是她一早知道,早就讓她生的那幾個女兒一同進了寶親王府了。”說道這裏,景煙忍不住嗤嗤笑了一下,“這都是命。”
念竹被景煙的語氣弄得有些怕,小聲道:“小主……”
不知為什麽,會有眼淚落了下來,景煙抹了抹眼角,說道:“我讓環莺去請陳貴人來,不知道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就聽見環莺說道:“小主,陳貴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