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鳳之儀(上)
幾人的耳語被前面的皇後聽見,皇後停下身扭過頭瞪了語芹一眼,複對着槐月說道:“語芹最近越發沒個正形,槐月你可別聽她信口胡咀。”
槐月見皇後一直端莊不茍言笑的臉也微微有些泛紅,便知道語芹并非胡說,便對着語芹使了個眼色,語芹心中明白,便湊了過去說道:“這‘長春’二字是皇上特許咱們娘娘用的,當初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每次來圓明園就住在這長春仙館中,先帝還專門稱咱們皇上為長春居士呢,後來咱們皇上登基,就将宮裏的長春宮賜給皇後娘娘,圓明園的長春仙館也讓娘娘獨住,意寓皇上和皇後娘娘伉俪情深。”
皇後靜靜地聽着語芹的話,心中泛起一陣陣細碎的甜蜜,猶如在炎熱夏日裏嘗了一口剛剛冰鎮的蜜瓜,整個心中都盈滿了難以言說的滿足,她吩咐了人将東西整理好之後,門外想起馬車車輪的聲音,看着車上花紋,想來是謙太妃到了,皇後心念一轉,便看着槐月說道:“槐月,将本宮之前做好的幾樣小點心收拾好了,咱們去看看皇上。”
皇帝此刻正在養心殿中小憩,薄如蟬翼的紫绡紗将窗外射進來的濃濃烈日遮蔽了不少,養心殿中供着雕成龍頭狀的大冰塊,正咝咝地冒着冷氣,邊上一個小宮女慢悠悠的搖着風輪,風輪緩慢的吱呀聲中,皇帝生了一股子疲懶,閑閑地靠在塌上,手邊是一本翻了一半的《三國志》。
皇後進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幅光景,皇帝一身尋常的月牙白繡團壽長衫,倚着一方暗金色繡長春枝軟枕,神色安然,眉頭舒展,就連嘴角邊,也隐隐挂着笑意。
仿佛還是當初還在王府的時候,皇後記得那時候,皇帝就喜歡在臨窗的塌上這麽懶懶的睡着,而當時的自己與他偶爾說話,皇後還記得,那時的自己似乎永遠都在繡着一副花樣,那花樣是他和她永遠也說不盡的歲月綿長。
皇後走到皇帝的身邊,施了一禮:“皇上萬福金安。”
并未睡着的皇帝聽見聲音睜開了眼睛說道:“懿慈,是你來了。”那口氣,分明就是當初還在王府中的口氣,那樣柔婉,不帶鋒芒。
似乎是許久沒有聽見皇帝皇後微微濕了眼角,輕輕點頭:“是,臣妾來了。”
皇帝的眼神流轉,停在皇後的身上,皇後穿着的也是一件月牙白的旗裝,上面只以精湛的繡工繡上了大把的粉色牡丹,花枝纏繞,綠葉連綿,映得皇帝眼前一亮,皇帝笑道:“倒是巧的很,你和朕穿一樣的顏色。”
皇後并未在意自己穿的什麽顏色,皇帝說了之後方才察覺,抿嘴走到了皇帝身邊坐下,從槐月手中拿着的那個食盒裏面拿出了兩碗蓮葉百合羹,并一碟柳絮香糕和一碟碧綠千層糕,都是尋常的點心,皇後将小銀匙和筷子擺在了皇帝的面前,說道:“想來車馬勞頓,皇上也辛苦,先吃點東西吧。”
皇帝舀起一勺蓮葉百合羹吃了,說道:“朕正覺得有些餓,但是天氣暑熱,沒什麽胃口,到底是皇後和朕同心同德,這些點心看起來清涼解暑,比之前禦膳房做的那些甜膩膩的糕點好多了。”
皇後拿起筷子也夾了一小塊碧綠千層糕吃進嘴裏,那碧綠千層糕入口軟糯,她又讓人在裏面加了少許的薄荷,所以唇齒間皆是清涼:“禦膳房只知道皇上素愛甜食,但是卻不知道如今這天氣裏吃下過甜的食物難免膩膩的不消化,才難合皇上心意。”
“是啊,底下奴才做事難免一板一眼,不懂朕的心意,有時候實在令朕煩擾。”說罷皇帝看着皇後一笑,“但是有時候不懂朕的心意也有好處。”
手上的小銀筷子上的細鏈子悉索一響,皇後的指尖一顫,旋即說道:“皇上聖心豈是旁人可以揣測的,皇上天縱英明任誰也是比不上的。”
這話有皇後說出來自當是無可挑剔,皇帝含笑不語,皇後話鋒一轉,看着窗外盛開的一大片的黃色棣棠,聲音有如嘆息:“臣妾剛剛在來養心殿之前看了一眼果親王,果親王确實是長了好些,等會兒謙太妃見了,也定會歡喜。”
Advertisement
皇帝順着皇後的目光看去,入眼也皆是蓬如雲朵的棣棠,心下想起什麽似的,也變得溫柔了起來:“老六一直寄養在圓明園,這次正好趁着避暑的機會讓他好好陪陪謙太妃,也算是盡了孝心了。”
“皇上所言甚是。”皇後放下手中的筷子,悠然吟誦道:“‘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皇上和果親王兄弟情深,實在讓人動容。”
似乎是觸動了皇帝心底的思緒,皇帝也嘆了口氣接着念道:“‘兄弟阋于牆,外禦其務,每有良朋,烝也無戎。喪亂既平,既安且寧,雖有兄弟,不如友生。’兄弟情深固然是好事,但是天家威嚴,哪有什麽真心實意的兄弟情深,你看看當初康熙爺的九子奪嫡,可不就是兄弟相殺麽?”
皇後聞言微微變色,跟着說道:“皇上這話若是被謙太妃和果親王聽見了,定是要寒了太妃和王爺的心了。謙太妃一直安分守己,王爺年紀尚小,又循了果親王一脈,怎能如當初廉親王允禩對先帝那般?臣妾聽說前些日子王爺孝順太後,還送了一個屏人高的屏風,可見是一心一意追随皇上的,剛剛的話皇上敢和臣妾說,但是臣妾卻是不敢聽的。”
一瞬間的晃神,似乎思緒只有花開時候那細微的聲響,皇帝卻已經回過了神,擱下了手中的筷子說道:“但願是朕多思了,待會兒會有朝臣過來與朕共議準噶爾的事,你先跪安吧。”
皇後聞言起身行禮,皇帝身邊的覓冬送了皇後出去,臨末了對着皇後一笑:“皇後娘娘好走。”
皇後轉頭看了一眼覓冬,悠然道:“好好伺候皇上吧,皇上不喜別人知道他的心思,你身為禦前的人,做事也不必太過點眼。”
覓冬低頭謙遜應了一聲,皇後迎着夏日裏漸漸明豔的陽光,扶着槐月的手,走出了養心殿。
槐月扶着皇後的手,經過一條濃蔭道時,吹過一陣微風,讓槐月的聲音也染了夏日的溫熱:“娘娘剛剛和皇上提起了果親王一事,不知皇上會怎麽想?”
皇後看着面前連成一片的栾樹樹蔭,陽光透過栾樹細密的葉子在石子路上投下點點光斑,皇後的身上光斑略過,珠釵翠環偶爾閃爍出或明或暗的光彩,就連皇後明豔的臉也在樹蔭下顯得有些陰沉:“皇上怎麽想那是皇上的事,本宮是中宮皇後,只能管管後宮之事,只是果親王雖是前朝人,但是謙太妃卻踏踏實實身在後宮之中。”
槐月明白皇後的意思,聲音間也多了幾分踟蹰:“只是謙太妃畢竟是先帝嫔妃,論資排輩也是娘娘長輩,娘娘這般做,怕是會讓謙太妃吃心。”
皇後淡然一下,身邊湖中的荷花含苞待放,皇後立在湖邊,任由風吹過鬓角:“謙太妃和太後親厚,太後素來不喜本宮,以前本宮還能渾不在意,但是在果親王這件事上,太後不僅管了後宮,還将手伸到了前朝,本宮身為皇後也不得不管了,縱使太後是皇上額娘又如何,如今本宮才是真正的皇後!”
槐月何曾見過皇後這般樣子,但是皇後說的話也是在情理之中,不管太後是因為什麽原因總是給皇後使絆子,但是終究,皇後才是後宮之主。
回到長春仙館的時候,盼春迎了上來,對着皇後行禮道:“皇後娘娘,慧貴妃已經在裏面等您了。”
雅珺是輕易不來找皇後的,所以盼春這麽一說皇後便知道了利害,看了盼春一眼,眼中一切分明:“本宮知道了,貴妃喜歡吃紅棗糕,你去做一些備着吧。”說罷理了理雲鬓,槐月湘妃竹簾一打,便看見了坐在房中端詳着架子上一架花樽的慧貴妃。
聽見聲音,慧貴妃回頭,見是皇後站在門邊,屈膝行禮道:“皇後娘娘萬安。”
皇後走到慧貴妃的身邊,将慧貴妃領到椅子上坐下,方說道:“天氣暑熱,貴妃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往長春仙館來?”
慧貴妃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絹子,含了謙遜的笑意:“臣妾心中記挂皇後娘娘就像皇後娘娘記挂皇上,都是一心一意的,只是臣妾今日前來,是聽說了一些事。”
皇後心中了然,從手邊的架子上拿過一柄白玉如意放在手中輕輕撫摸着:“宮中風言風語不斷,不知道貴妃聽說的是哪件事?”
房中供着冰塊有些許涼意,外頭微風漸起,将一絲絲有些熱氣的風從半開的窗子吹到屋裏,吹到慧貴妃套着金絲珊瑚珠護甲的手上,那樣柔和的溫度,讓慧貴妃的心安穩了些許:“臣妾聽說的是關于當初葉赫那拉貴人中毒之事。”
有細碎的聲音響起,細細分辨之下,皇後才聽出那似乎是房中冰塊消融,水滴滴落在盤中的聲音,像極了皇後此時的心跳聲,她依舊如常的撫着白玉如意,聲音卻有些不穩:“貴妃聽說了什麽,不妨說來與本宮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