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更漏子(下)
皇帝穿着一件海青色家常長衫,筆直的辮子垂在腦後,尾端墜這一個紅色平安扣穗子,正站在殿中央往青銅香爐之中加着香料。
雅珺扶着绛雲走了過去,福身行禮:“皇上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
皇帝的側臉映着淺色光暈,迷蒙了一層溫柔的神色,他看着高雅珺,笑容和煦:“剛剛見了你阿瑪,你阿瑪在治水上頗有些才能,将淮河那邊的水患治理地很好,朕準備好好嘉獎他。”
雅珺的臉上并未看見什麽喜色,只是用一邊的青銅蓋子将香爐給蓋了起來,雪白的煙霧漸漸從镂空的蓋子裏面彌散了出來,雅珺的聲音也輕飄飄的:“阿瑪給皇上盡忠盡責是理所應當的,皇上若是因為這些理所應當的事情嘉獎阿瑪的話,那朝廷上要嘉獎的人可多了去了。”
皇帝聽了雅珺的話,嘴角輕輕揚起,但是面上還是波瀾不驚:“縱使如你所說,朕不升他官職,金銀總要賞賜一些,免得讓人說了朕不重視淮河水患。”
這時候绛雲已經泡了茶上來,雅珺将一杯茶端給了皇帝,輕輕挽起袖子,為皇帝剝了一個橘子:“只要皇上記着臣妾阿瑪的好就是了,何必在意這些,且皇後總說要節儉度日,後宮節儉,前朝奢靡,也會讓人诟病說帝後心不齊。”
雅珺的這話一說完,皇帝立刻笑了起來,像是遇見了什麽極為暢快的事情,放下手中的杯子,将雅珺的手握住說道:“皇後賢德,你這個貴妃當得也讓後宮衆人心服口服,都說當年康熙爺的後宮安穩,妃嫔之間争風吃醋的事情少,朕看着,朕的後宮也不差。”
聖祖康熙爺妃嫔子嗣衆多,除了晚年九子奪嫡鬧得滿城風雨,之前的後宮确是難得的祥和,皇帝如今這樣說,自然是懷了超過當年康熙爺時候盛世的宏願。
皇帝高興,雅珺也不願掃了皇帝的興致,在一邊幫着說道:“臣妾剛剛從長春宮出來的時候,皇後娘娘還說了,前些日子賞了嘉嫔幾支極好的山參,說嘉嫔誕育四阿哥辛苦,自然是要多進補一些,皇後娘娘體恤妃嫔,實在是臣妾們的福氣。”
皇帝沉吟一聲,随即喚過了一直在門外站着的王忠和說道:“前些天內務府剛剛制了一套牡丹珠花,一式十二支,你去內務府取了送到長春宮去,和皇後說朕在鹹福宮用了晚膳之後就去長春宮看看皇後。”
王忠和應了一聲,便往內務府走去。
高雅珺的嘴角抿了抿,旋即笑看着皇帝:“皇上待皇後娘娘真是親厚,臣妾等真是羨慕也羨慕不來的。”
這句話帶着微微的酸氣,皇帝忍不住伸手在雅珺平滑的鼻梁上輕刮了一下:“剛剛還覺得你大氣,這時候就又吃起醋來了,貴妃,你倒是讓朕捉摸不透了。”
貴妃拘了一個溫婉的笑意,對着皇帝:“臣妾不僅僅是皇上的妃嫔,更是一個女人,作為妃嫔,臣妾禮待皇後,和睦六宮,但是作為一個女人,臣妾是皇上的侍妾,怎麽會願意和別人分享皇上,即使皇上不喜歡臣妾吃醋,但是這個醋臣妾也不得不吃。”
這樣一番話說得既不失體面又近了人情,皇帝亦是交口稱贊:“前幾天朕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的時候太後就說了,以前只覺得娴妃娴靜溫順,是極好的性子,如今見你倒也多了幾分貴妃應有的氣度,倒真的是滿漢一家,不分伯仲了。”
這時候刮進來一陣微風,将貴妃鬓邊的一縷頭發吹得飄揚了起來,貴妃的眉毛是淡淡的遠山眉,一颦一笑之間都帶着水墨山水一般的柔和之美:“皇上秉承滿漢一家人,後宮中除了皇後娘娘和娴妃,譬如臣妾,譬如純妃,嘉嫔,都是出自漢軍旗,皇上不曾厚此薄彼,臣妾又哪能不順着皇上的意思,到底既嫁從夫,三從四德,臣妾是萬萬不敢忘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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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皇帝和貴妃正在鹹福宮聊天,皇宮的另一邊的壽康宮邊上的假山後頭,盼春看着自己面前白着一張臉的小許子,冷着一張臉并不言語。
小許子原本膽子就不大,如今見了是長春宮掌事盼春姑姑親自來找自己,想來是出了什麽事情,但是思來想去還是想不到自己和長春宮能有什麽瓜葛。
許久之後,盼春才問了一句:“你是叫小許子是吧?你和禦藥房的宮女槐月之間是什麽關系?”
一聽到槐月的名字,小許子渾身打了個激靈,但是還是勉強鎮靜地說道:“奴才和槐月只是相識,不知道槐月犯了什麽事情,讓姑姑來壽康宮找奴才。”
“倒不是槐月犯了什麽事情。”盼春見着明顯是松了一口氣的小許子,“前天是你在禦藥房門後和槐月分食蟹粉酥的吧?小許子,宮裏頭若不是皇上下旨,可是不允許宮女太監過從親密,你可別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這樣的一頂大帽子扣在小許子腦袋上,小許子立刻吓得跪了下去:“盼春姑姑,奴才和槐月只是相識,又年齡相仿,平日裏互相關照罷了,可不敢動什麽對食的心思,還請姑姑明鑒。”
“沒有就好。”盼春揚了揚袖子,皺着眉頭,“我原本以為你和槐月有多親密,想不到也只是爾爾罷了,算了,本來想把槐月阿瑪的事情和你說說的,如今看來也不必了。”
這話是盼春故意給小許子說的,小許子意料之中地擡起頭看着盼春:“姑姑,您剛剛說什麽槐月阿瑪的事情?”
“沒什麽。”盼春神色淡淡的,“你和槐月之間的關系也不怎麽樣,槐月阿瑪在去邊疆的路上得疫病死了的事情你也不用知道。”
小許子聞言瞪大了眼睛:“姑姑你說魏大人在去邊疆的路上死了?得疫病死了?怎麽會這樣?”
盼春掩飾住微揚的笑意:“也沒什麽,魏清泰的事情原本就是被人陷害的,所謂斬草除根不過如此,我也只是聽說罷了,魏清泰喝水用的水囊是得疫病的人用過的,病從口入,魏清泰怎麽能躲得過?左右是魏清泰可憐,倒害了槐月那丫頭。”
盼春的嘆息聲在小許子的耳邊回響,但是小許子這時候已經想不到其他的事情了,只是喃喃地問了一句:“是誰?”
“還能是誰?”盼春走到小許子的身邊,語不傳六耳,“誰害得槐月家破人亡?又是誰在槐月進宮之後百般刁難的?他背後的主子沒人知道,但是他是誰你和槐月不是心知肚明嗎?”
小許子恍然大悟地驚呼:“白公公?!”
盼春輕輕笑了一聲:“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這件事你和槐月就記着,總有機會給魏清泰報仇雪恨。”
盼春說完,便繞過了假山,走了出去。
關于魏清泰已經死去的消息,小許子并不打算和槐月說,槐月好不容易能在宮裏面過幾天安穩日子,何必說了這件事讓她傷心,這個念頭一動,小許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往壽康宮裏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