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更漏子(上)
盼春見到皇後的時候,皇後正臨窗看着一本書,只是雙眼并未随着書頁游移轉動,似乎是在想着什麽事情。
盼春在一邊剝了一個葡萄給了皇後,說道:“娘娘,對着日光看書仔細眼睛疼。”
皇後并未接盼春的葡萄,只是淡淡掃了一眼盼春,然後将手中的書放在了一邊的矮幾上,撥弄着手中拿着的一串楠木佛珠,說道:“康衛讓和你說了吧。”
“是。”盼春垂着眼睛,“康公公和奴婢說了,魏清泰死了。”
富察懿柔嘆了一口氣:“原本是想着能将魏清泰救了,讓魏槐月幫着咱們除了白為昌,現下魏清泰一死,本宮倒覺得可惜了。”
皇後宮中燃着丁香,淡淡的香味萦繞在盼春的身邊,她的眼睛看見了皇後掩在衣袖之下的手,那手上戴着兩支镂空的金護甲,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光,皇後的手指極為潔白,似是一段新剝的蔥根,
盼春微微沉吟了一下,說道:“娘娘,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魏清泰活着有他的好處,死了也有死了的好處。”
皇後眉間微挑,看着盼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盼春拿了一個小錘子,輕輕為皇後捶着腿,一邊說道:“娘娘只想着魏清泰能活,讓魏槐月感激咱們,但是若是讓魏槐月知道了是誰弄死了魏清泰,娘娘覺得魏槐月會怎麽做?”盼春的眼睛垂着,将一臉的表情藏在心底,“奴婢聽康公公說了,魏清泰是被人害死的。”
富察懿柔的心中一喜,對于一個人來說,恨遠比愛來得更加猛烈洶湧,這些日子她聽盼春說了這些話,總覺得魏槐月不是池中之物,有難得的氣性,是個可以培養的苗子。
盼春繼續說道:“奴婢今天去禦藥房的時候正瞧見她和一個小太監在牆根子底下吃什麽,想來也是交好的小太監,奴婢會吩咐了人,将這件事通過了別人的嘴傳到那個小太監的耳朵裏,想必那小太監的話,魏槐月是深信不疑的。”
富察皇後點點頭:“本宮相信你可以做好,至于之後怎麽做,本宮心裏已經有了打算,你午後叫慧貴妃來長春宮一趟,本宮有話和她說說。”
這時候語芹已經做了杏仁露送了進來,富察皇後的心情已經比剛剛好了很多,喝了口杏仁露之後誇贊道:“語芹的手藝越發精進了,本宮嘗着這杏仁露比以前做的好多了,甜中帶了一絲淡淡的苦味,比以前那樣甜膩膩的好了太多了。”
語芹也是皇後從以前的寶親王府裏面帶進來的,所以只是笑着說道:“多虧了盼春,若不是她今日想起來在南杏裏面包了北杏,奴婢也想不到用苦味沖甜味。”
盼春見語芹将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忙說道:“這可不是奴婢的主意,是槐月給奴婢的時候說的,她還說在做的時候再加點桂花放在裏頭,滋味更佳呢。”
聽到是槐月的主意,皇後有端起碗喝了一口,說道:“甚是不錯,果然那丫頭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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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貴妃是在皇後午睡醒來之後來長春宮的,她進來的時候皇後正對着鏡子由宮女梳着頭發,長長的頭發垂在腦後,烏黑發亮,很是好看。
慧貴妃進來之後便拿過了宮女手中的篦子,一下下梳着皇後的頭發,皇後看着鏡子裏倒映着的慧貴妃的臉說道:“你已經是妃嫔之首了,倒讓本宮覺得似乎還在王府中一般,平添了幾分歲月靜好。”
慧貴妃的手輕輕滑過皇後的頭發,接着用了一個細長的銀簪子挽住:“不管在哪兒,皇後娘娘都是正室,臣妾身為侍妾,侍奉掃灑是理所應當的。”
皇後聞言不禁笑了:“你若是侍奉掃灑,那這滿宮的宮女太監要做些什麽?在那裏站着當個泥胎木偶麽?”
慧貴妃細細為皇後簪上花,皇後的妝容這才絲毫不亂,慧貴妃笑着說道:“到底是皇後娘娘母儀天下雍容華貴,臣妾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皇後娘娘真的擔得起國母風範。”
“再怎麽雍容華貴那也是要老去的,如今後宮位高的妃嫔之中,也就是娴妃最是年輕,到底是年輕點好。”皇後的語氣裏面染上了一絲的悵然,“女人還是年輕些好啊。”
說到娴妃,慧貴妃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但是旋即恢複了原狀,安慰道:“皇後娘娘這時候就要說自己老了,那旁人可不就一點指望都沒了?皇上這才登基幾年,皇後娘娘的福氣還在後面呢。”
慧貴妃的這話一說完,皇後便笑了,拉了慧貴妃的手邊叫她坐在了一邊:“所以說本宮是最喜歡和貴妃你說話的,從前在王府的時候就覺得你懂事,如今越發大氣端莊了。”
慧貴妃的頭上簪着一支鎏金鳳釵,上面雕着鳳穿海棠圖案,長長的玳瑁穗子垂到肩膀,只要慧貴妃的頭稍稍偏了偏,那流蘇便窸窸窣窣地發出了聲音,慢慢盤旋在皇後的耳邊。
皇後撫了撫慧貴妃的手,詫異道:“如今這天還沒冷,你的手怎麽就這麽涼了?這到了冬天可怎麽好?”
慧貴妃的臉頓時黯淡下來,從胸前取下絹子掩了掩鼻翼,小聲道:“臣妾從小就是體虛多病,四肢冰涼,每每到了冬天便如同掉進了冰窟窿裏面似的,太醫也說了,因着臣妾的這個病症,也不易有孕,所以侍奉皇上多年,也沒有誕育皇嗣,倒是忝居了衆妃之首了。”
皇後何曾不知道慧貴妃的這個身子,也是因為慧貴妃的身子,所以多年來也格外厚待于她,不僅僅是可憐她,更是因為慧貴妃不能生育,也威脅不了自己的地位。
“身子虛就補着,咱們皇宮還醫不好你麽?”皇後伸手喚來語芹,對着貴妃說道,“前些日子盼春從禦藥房拿了些老山參過來,本宮瞧着補氣是最好的,這身子只要補好了,憑着你的寵愛,還怕沒有皇嗣麽?”
語芹聽了皇後的話,忙說道:“娘娘忘了?那老山參前些日子娘娘已經給了嘉嫔娘娘了,長春宮也沒有了。”
皇後這才恍然想起來,拍了一下手:“語芹不說本宮倒忘了,嘉嫔生了四阿哥,本宮有什麽好東西總想着她,不過不要緊,本宮長春宮沒有,禦藥房有的是,再叫盼春去拿就是了。”
皇後的意思慧貴妃也是明白了一些,看了眼語芹,語芹的眼中有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思:“哪用得着叫皇後身邊的人跑一趟,臣妾回去的時候叫掌秋去禦藥房拿就是了。”
皇後笑得溫婉:“禦藥房的總管白為昌別的不行,挑參的手藝卻是一流,你記得找他拿就是了。”
慧貴妃應了,這時候鹹福宮的小宮女绛雲走了進來,對着慧貴妃行了禮:“娘娘,剛剛皇上身邊的王公公來說,皇上晚上會來鹹福宮用膳,還請娘娘準備着。”
皇後聽了這話,擡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這天真是好,一朵雲也沒有,泛着青色,如同一方沒有絲毫雜質的碧玺。
慧貴妃笑了笑:“娘娘,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後淡淡地應了一聲,拿起手邊的茶杯,慢慢喝着裏面的杏仁露,不知怎麽的,這杏仁露比之前喝的要苦了一些,皇後慢慢喝着,看着慧貴妃福了福身,扶着绛雲的手出了長春宮。
慧貴妃出了長春宮之後,和绛雲走了回鹹福宮的路上。一路上路過的銀杏和梧桐的落葉鋪滿了石子路,倒是一旁的楓葉紅的似乎是要滴出了血,慧貴妃摘了一朵海棠花別在衣襟之上,绛雲笑着說道:“娘娘別着這花真好看。”
“是花好看還是人好看?”慧貴妃似笑非笑地看着绛雲,但是目光卻輕飄飄地落在了绛雲身後慢慢凋零的落葉之上。
绛雲一時語塞,慧貴妃舒了口氣:“其實花和人又有什麽分別,花落人亡,不過都是走個過場,讓人歡喜一陣子罷了。”說罷似乎是極為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皇後的話本宮怎麽會不明白,白為昌是娴妃的人,本宮一早就不能生育,皇上當初封我為側福晉,又滿門擡起,不過是制衡烏拉那拉氏的時候又順道安撫了漢軍旗的心罷了,滿漢一家人,到底是我,卡在她烏拉那拉氏和富察氏的中間。”
绛雲又不說話,滿宮的的人都道慧貴妃高雅珺賢良溫順,與世無争,但是誰又能明白,那都是苦水往肚子裏面咽了,可是若不是這樣,又能如何呢?不能生育的女人,若是再沒了地位,那在宮中真的是一點活路都沒了。
回鹹福宮的路雅珺和绛雲走得極慢,似乎連着日光也格外憐惜,慢慢地灑在來時的路上,高雅珺繡着團福圖案的裙角慢慢滑過地面上的落葉,如同一只緩緩撲動翅膀的蝴蝶,許久,慧貴妃才夢呓一般的對着绛雲吩咐道:“明日叫掌秋去禦藥房拿些山參回來,記着,要從白為昌那裏拿。”
說完,高雅珺便笑了,娴妃恨極了自己高她一等成為貴妃,但是殊不知,她根本就不稀罕什麽貴妃的位子,遠遠的看見鹹福宮的門外站了一排的人,高雅珺扯起嘴角,攥緊了手中的絹子,一步一步走進了鹹福宮,對着裏面的人笑道:“皇上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