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嘆奈何盛怒遇褰裳(上)
骞玉說着,雙手捧起火浣布,上前一步朗聲道:“就好像九天龍鳳一般,浴火而生。父皇說,寶物配英雄,陛下您便是這世間最偉大的英雄。如此神物,放眼天下,便只有您能夠使用。所以才吩咐小侄,務必将此禮呈與您。”說完便讓人将火浣布捧上金銮座。
幾句話完全說到了皇帝的心坎上,皇帝大悅,接過左右遞上來的火浣布,伸手撫上那光滑如絲的表面,還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滾燙力量。
就像這寶物能讓他真正飛升成龍一般,皇帝也不再端着他的威嚴,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甚好!多謝國王的一片心意了。要說世間英雄,又怎能少了他?哈哈哈…”暢快的笑聲響徹整個金殿。
太子見勢,帶頭隆重鼓掌,帶動全場為骞玉獻禮的重頭戲喝彩,也站起身來對皇帝道:“骞玉說得甚是,父皇乃是世間真英雄,恭賀父皇得此寶物,我大越江山必将萬世永昌,兩國友誼必将長存不衰!”
骞玉在皇帝面前表現了自己,欣然回到席間,這才小心翼翼用餘光往對面看了一眼。
卻見對面之人,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反應?骞玉收回目光,不禁皺起眉頭,還來不及多想,便被皇帝點着名字詢問事宜,他只能趕緊回應。
骞玉因着刺眼的小暖爐不敢往越流君的方向看,自然也沒有發現,他最關注的佳人,全程都微微低着頭,一心關注自己懷裏的小暖爐,任他如何憑借火浣布出盡了風頭,她也沒有多給他一絲目光。
越流君不關心什麽骞玉和火浣布,她只知道,自己手裏的小暖爐,在發燙之後,便變得不再是一個渾然完美的橢球形,正對着自己這一面,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被磕碰後産生的凹陷。
就好像…一張快要撇到下巴的小撇嘴。昭示了那個人兒此刻內心的沮喪。
而後大殿之上旁人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越流君一概只是挂着耳朵,被父皇問及,便随意應付兩句,直到宴會結束,渾渾噩噩、萬分焦急回到軟轎之上,越流君總算又有了小小自由空間。
她連忙低頭喚了兩聲,沒有等到小龍變回來,越流君咬着下唇輕輕拍拍她,低聲道:“小龍,我們要回去流月宮了,不必、不必再化形了…”
只聽手爐咕嚕一聲,就好像酸澀化成的泡泡炸開,大概是想表達“不”,手爐之上的“小凹陷”絲毫不減,并沒有變回來。九殿下肚子裏現在是滿滿當當一壺燒熱了的醋,暫時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君兒,就甘心要化成這個小醋罐子悶葫蘆。
一路無話,越流君便也只能好好抱着自己的“悶爐子”回到了流月宮中。雙燕早就焦急候在門口,一心等着此番晚宴的結果。
微雨手裏,還藏着骞玉王子送給公主的“燙手山芋”,公主毫不在意,她自然也不敢拿這東西去惹人嫌,只好偷偷收在袖子裏,等到公主休息了,再想辦法妥善處置。
雙燕向微雨投去一個詢問的目光,微雨點了點頭。憑借今日大殿之上發生的一切,任誰都看得出來,骞玉王子來大越,又哪裏只是游學、獻禮這麽簡單。正如宮裏傳聞的那樣,他的目标,是公主。
越流君從軟轎中抱着暖爐走出來,什麽話也沒有說,一回宮就進了偏殿,吩咐左右關上殿門。
雙燕揪起袖口,往緊閉的殿門看了一眼,默然嘆息又不敢多言多問,她們都知曉,公主現在心很亂。
越流君将懷裏的小暖爐小心放到軟榻之上:“小龍…我們回家了。”只這般說着,越流君便覺自己有些可笑。
這流月宮,又真正算得了她的家麽?天下是父皇的天下,皇宮是父皇的皇宮,就連她自己,也不過是父皇的棋子。只要父皇一道聖旨下,流月宮、乃至家國,便都不會再屬于她。宮裏總又會換成別的公主或是娘娘…
她又哪裏能為自己和小龍,尋得一個真正的、可以容身的家?
軟榻之上的小暖爐沒有任何動靜。
本就心亂如麻的越流君聲音有些發顫:“你…難道就要一直這樣…”不再搭理我了麽…
若不是這手爐時不時還能咕嚕兩聲,一直保持着經久的熱度。越流君都要胡思亂想地以為,她的小龍已經決然離去、回歸那缥缈的山海雲端,只留下這化形的空殼,只留下孑然一身的自己了…
換做曾經的越流君,那個早已對命運麻木的越流君,大概會随波逐流,心中毫無波瀾随着父皇的旨意,與那骞玉王子離開。又哪裏會心痛至此?可是現在的她,有了小龍,有了對未來的期許,她不願意,也不甘心。
正在發呆的悶手爐嘲風,感受到君兒言語間的難過,心疼很快超過了酸澀,總算沒有再悶住不吭聲,化成了小人形。
坐在軟榻之上的小人兒,卻只瞧了流君一眼,就低下頭去,不說話了。她心裏同樣亂糟糟一團,急需君兒來解釋,現下的情況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卻因着心裏的小傲氣和小委屈,別扭地沒有主動開口。
“小龍…”越流君啓唇,半晌卻沒了下文。她如鲠在喉、愁眉不展,可是要讓越流君為小龍解釋,也十分勉強。
即便內心萬分想要解釋,她又能如何解釋?事實擺在眼前,她還沒能理清頭緒,她和嘲風,都沒來得及仔仔細細考慮未來,如今便被一座大山阻隔在眼前。
皇權,命運,似乎都是她逃脫不了的牢籠。她要如何應對?她和她心愛的人兒,又該何去何從?僅在這一時半會,又哪裏說得清?
沒有等到回應,嘲風捏着小拳頭,心裏說不出的委屈難受,嘆息一聲:“想來君兒也累了,睡吧…”
兩人就此上床休息,雖然還是如往常一樣共枕而眠,只不過這一次,嘲風沒有粘人地鑽到流君的懷裏取暖,只是堪堪将自己的小龍身形蜷縮在被窩之中。越流君幾次想将她納入懷中,卻每每因為心中陡生的無力感,生生止住了動作。
翌日晨間,幾乎一夜未眠的兩人,依舊相對無言,這還是兩人相遇以來第一次遇到“危機”,流月宮中氣氛凝滞。伺候在一邊的微雨雙燕都表情嚴肅、不敢說話。
少了公主的溫聲笑語,少了小銀團子的活潑搗蛋,流月宮也好像就這樣失去了生機一般。讓所有人心情都沒由來的低落,對那突然出現、打破一切平靜溫馨的途安國王子,心生怨怼。
直到越流君如往常一樣離開流月宮,宮中凝滞的氣氛才稍微有所改變,卻是從凝滞,變為了單純的低沉。獨自坐在窗邊的小銀龍,看着她的倩影消失在花園門口,久久依舊呆坐不動。
天空陰陰沉沉,是不解風情的冷寂。
她深知君兒離開時雖看似與往常一樣,卻又有什麽都與往常不同了。嘲風看着天上灰蒙蒙的團雲,目光卻不知到底落到何處。
被越流君專門交代留在宮中好好照看嘲風的微雨,勸了兩句,無果。只能在窗邊加了爐子,讓這裏能稍微暖和點,她站得遠遠的,看着窗邊臨風雪而立的那一小團。
只覺若不是小銀團子身上還有那一件公主親手做的漂亮衣裳,幾乎都要與窗外的素裹銀裝融為一體。
微雨無奈嘆了口氣。若是這神氣的小銀團子,能夠如她們最初猜測的那樣,化作山間道德無量的仙人,張開雙翼,帶公主離開重重深宮,脫離這無邊苦海,該多好呢…
嘲風就這樣一動不動,俨然化成了一尊雕像般呆立到了午間。本以為君兒回來之後,兩人又會是一番冰凍凝滞,嘲風卻并沒有等到預期的凝滞,因為她心心念念的人兒,根本沒有按時回來。
嘲風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雖然小主子不會聽話吃飯,微雨還是按時為她準備好了一桌子飯菜送上來,微雨小心走近窗邊的小銀團子,試探一般問道:“小、小主子,該用午膳了…您、您要吃一點嗎?”
陷入沉思的嘲風充耳不聞,飯菜的飄香,昭示着時間一寸一寸的過去,君兒回來晚了。今日她大概會爽約,不會回來與自己一同用膳了吧。有了這樣的開頭,以後,自己還能再等到她麽?
嘲風越想越是難過,困住君兒的…是皇帝,是那道貌岸然的太子,更是那個目的昭然若揭的骞玉王子!小銀龍的爪下捏碎了床沿,一躍便從窗戶跳了出去。
微雨大驚,連忙沖到窗邊:“小主子——小祖宗!”這一聲急切呼喚響徹偏殿,那一抹銀色身影,卻已然不見了蹤影。
銀色的小身影從流月宮消失,流月宮牆外,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挺拔修長的身影。
她雙瞳炯然,眉心的火羽下是隐隐流動的赤焰,她是嘲風,真正的嘲風。她便要以真正的模樣,從那骞玉王子手中,将君兒奪回來!
作者有話說:
嘲風能奪回君兒嗎?